在一群提着灯笼的侍女簇拥下，苏葭湄踏进了藏书阁。
  走过一排排紫檀木的书架，却没有看见叶衡的身影，苏葭湄接着走上楼梯来到二楼。
  一行人的脚步声惊动了叶衡，他连忙到楼梯口来迎接，面带惊讶：“母妃怎么来了？”
  “你这些日晚间总上这来，母妃来看看。”苏葭湄见灯笼光晕下，儿子熟悉的身影立在楼梯口，回头让侍女们退回一楼。
  叶衡踏前两步扶住母妃，引着她来到大书案后坐下。
  书案上堆满了各种书籍，苏葭湄借着烛台的光，随意瞥了一眼，微微讶异：“怎么都是内功心法，还有医书？”
  叶衡笑着抓了抓后脑勺：“阿荟的哥哥小时候被撞了头，后来一直不能骑马，说话也困难。我帮他查一查，看有没有法子救治……”
  苏葭湄心神震动，抬目看了儿子一眼，幽微的灯烛下，儿子眼睛发红，布满血丝，显然是在昏暗烛光下看书，用眼过度所致。
  苏葭湄一阵心疼，伴随着一股怒意：这孩子，白天习文练武这样累，晚上还到这里来翻医书和内功心法，难怪最近他总是揉眼睛……
  她本想说：衡儿是要做大事的，怎么能为了个女子失了方寸。
  然而，她自己也是女人啊，如果夫君能这样爱她，她何尝不渴望。
  末了，她一句都没有责备儿子，只是慈爱地望着儿子说道：“衡儿，晚上看书最伤目力，我替你跟夫子告几日假，以后你白天来看吧。还有，你父王有一位幕僚，家学渊源，博闻强识，这藏书阁里许多珍本书籍，都是他给找来的。请他帮着你整理和查阅，免得你这样辛苦。你还可以去请教一下广济堂的坐堂辛医师，我听说他专治脑伤……”
  叶衡原以为会挨骂，却不想母亲反而帮他，一时间只觉胸间热流沸腾，感动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哽咽着长揖及地：“多谢母妃！”
  “好了，你若真的谢母妃，就要保重自己。”苏葭湄站起身，在儿子陪同下慢慢走出藏书阁，对身后的春漪道，“从今日起每天给世子煮菊花茶，里面加枸杞子。”又对叶衡道，“菊花茶和枸杞都有明目功效，你每日多喝点。”
  “是，母妃，儿子让你担心了。”叶衡惭愧不已地躬身道。
  藏书阁外的院子里，春夜的风吹来淡淡花香，雪白荼蘼在月光里落了一地。
  苏葭湄轻叹一声，心里慢慢下了决定。
  过了几日，她跟奕六韩说：“你给太后上奏表吧，请太后允婚。”
  奕六韩意外地轩眉：“你是说衡儿和阿荟的婚事？”
  “嗯。”苏葭湄静静颔首。
  奕六韩欢喜地搂住妻子：“爱妻，我就知道你终究会答允的。你若真把亲儿子当争权夺利的棋子，那我也是白爱你一场！”
  奕六韩立即给太后上奏表，同时派了使者去见阿部稽。
  野利部的习俗是一年有三次大集会。
  正月集会，是各个附属部落的首领，到王庭朝见可汗。
  夏季的集会，是祭祖先、天地、鬼神，以及可汗召集各部首领宴饮，还会举行摔跤、赛马、射箭等比赛。
  秋高马肥，人畜大丰，可汗要课校计算各部落牲畜的产量，所以秋日还有一次大集会。
  今年野利部的夏季集会，阿部稽安排在头曼山，头曼山比王庭离定远更近。
  阿部稽派使者告知奕六韩，头曼山集会结束，他将带着女儿到奕六韩的牧场，前来敲定最后的婚期。
  奕六韩答允了，他料想到那时，太后的准婚懿旨应该也到了。
  却万万没想到，他没有等来太后的准婚懿旨，等来的是皇帝慕祯驾崩的消息！
  这个消息给奕六韩打击太大了，皇帝驾崩是国丧，所有人都要举哀，但所有这些举哀的人，恐怕没有一个像奕六韩这样是真正的悲痛。
  “肯定是叶繁炽那个老妖婆干的！肯定是她！罗太妃亲手抚育皇帝长大，怎么可能毒害皇帝？
  颜庆我认识，他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叶繁炽为难皇帝，就是颜庆来报讯请我去救！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加害皇帝？！关键是，毒害皇帝对他们有何好处？！”
  奕六韩泪流满面，悲愤交加地嘶吼：“我要为皇上报仇，我要起兵废锢太后，不许太后再摄政！”
  苏葭湄劝道：“夫君，再等等，等万华和我在京师的暗人传回的消息再说。
  你现在指控太后谋害皇上，空口无凭，毫无证据，谁会信你？
  皇上驾崩，肯定是豫章王（慕祁）继位。他名正言顺，一旦登基为帝，下旨宣布你兴兵作乱，意图谋反，你师出无名，何以取胜？
  当然，夫君也不能束手等待，可以开始暗中调兵了。
  豹跃军和虎贲军是你自己的私兵，随时可以调动。
  但是这两支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七万。郡县兵马只有当地太守可以调动。
  那么，只有边境各处军镇和军屯，是你镇守北疆期间一手兴建的，所委任的也都是你的亲信，从这些地方至少可以调十万兵马。
  往年还怕调动这些兵马，会造成边防空虚，草原部落趁机南下。
  但如今野利部与我们联姻，而且野利部现在最头痛的是迭次部，无瑕南顾。”
  奕六韩觉得小湄建言甚是有理，叫来叶衡，告诉他阿部稽结束头曼山的夏季集会，会带女儿到边境确定婚期。
  奕六韩让叶衡立刻出发去交漳，帮他从呼延绪那里调一部分兵马。
  呼延绪是奕六韩一手提拔，又出身北疆豪族黑驼呼延氏，汉化以前曾是胡族，至今在北疆拥有大片牧场，甚有号召力。
  办完这件大事后，叶衡可以去野雁围牧场等阿部稽和赫兰荟。
  “阿部稽的使者跟我约的是六月望日，你到了以后，如果调兵顺利，就多等五天。五天后，如果可汗和阿荟没来，你就返程，记住，切不可耽搁。”
  叶衡从父王那里领了云州兵符的一半（另一半在云州都督呼延绪手里），以及父王亲手签署的调兵公文和给呼延绪的亲笔信，还带了一些给阿荟的礼物，率领一支五百人的侍卫队出发了。
  这是他第一次为父王调兵，又将拜见岳父，敲定婚期，他一路心潮澎湃，纵马如飞。
  顺利办完调兵事宜，叶衡收到快马消息，野利部可汗阿部稽和女儿已经到达多洛川，离野雁围牧场只有两百里。
  叶衡激动万分，在野雁围等不住了，带领亲兵从野雁围北部的山口驰出去迎接。
  夏季的草原像绿毯般铺展到天际，天空湛蓝深远，若非有白云朵朵，人有如进入穹庐之中，被天和地笼罩。
  迎面的烈风带着夏季牧草的浓郁香气。
  夕阳悬在千里之外的天边，那样巨大，仿佛永远也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