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京师风云(1)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1      字数:3685
  北梁京城,皇宫,显阳殿。
  “颜庆,你说朕要不要把皇位让给阿舆?阿舆是太后的亲儿子,这样慕氏的皇位不会旁落到外姓之手!”年已弱冠的皇帝慕祯,清秀的脸庞满是无奈与惆怅。
  “陛下,我听说朝堂上很多的大臣都支持你亲政,现在陛下首先应该做的就是养精蓄锐、暗结朝臣,以待良机。”颜庆劝慰慕祯道。
  慕祯不再说话,而是负手踱步到窗前,看着一树如火如焚的石榴花。
  那么鲜艳的颜色,就像被太后杖毙的忠臣身下流出的血。
  朕一个连中庸之主都算不上,既不能光复祖业,也不能安抚黎民。
  不像祁弟一生下来就由礼部尚书传授学业,这些年又来跟着工部尚书丁鹤学习理政之术,他本来就天资聪颖,而且为人也争强好胜,朕不如逊位与他......
  凤仪宫,跪伏在地的胡骏被一股无形的威严压迫着,半晌都不敢起身,冷汗从额头直冒,可他却连擦拭也不敢,乌溜的小眼睛紧张不安地四处乱瞟,似乎在想什么解决之策。
  在司礼监中,秉笔太监是首席,是最尊贵的太监。
  可是在执政者眼里,尊贵如胡骏也不过是一个可辱可轻的奴才而已。
  “胡骏,哀家只不过要修凤仪宫寝殿的一根房梁,可是司礼监报上来的木料却要用修缮建始殿、太极殿的模枋,而且报价十万两,这不是让世人笑哀家把朝堂搬到了寝殿吗?”轻如云絮的一句,甚至连责备语气也听不出来,但是仿佛有千钧之力般震慑人心。
  “奴才该死,回去定当好好教训那些偷懒的家伙!”胡骏脑袋转得飞快,毕恭毕敬地答道。
  “不是要和他们说,而是要换个勤勉的人上来。”叶太后不着声色地传达她的命令,胡骏心领神会,领旨离去。
  “母后,母后!”一道宝蓝色的俊朗身影犹如初升的太阳映入叶太后眼底。
  慕祁,她的儿子从江州回来了!
  她微微一笑,招呼着慕祁坐到她身边,目光慈爱道:“阿舆,兵部尚书一行人安置好了吗?”
  慕祁笃定道:“六叔公一路车马劳顿,目前已经在驿馆歇下了。”兵部尚书叶弼成是叶太后的六叔,故而慕祁称他六叔公。
  “嗯,阿舆你做的很好,此次益州的船坞失火原因很是蹊跷,母后正要和你的六叔公探讨这一问题。”
  “母后此次我不光接了六叔公,还拜祭了叶家的先祖,祭奠了南疆阵亡的将士。”叶氏族人与南疆军士是叶太后必须要笼络的对象,唯有南疆与她齐心协力,攻打南唐才指日可待。
  “我的儿子如此英明神武,替母分忧,可比某些鸠占鹊巢的人强多了!”提到那个只会在自己跟前畏畏缩缩的皇帝,叶太后眼里充满了不屑。
  “对了阿舆,李昕这次和你一起回来了吗?如果是,快让他来见我,我有几件事要和他说!”提到李昕,叶太后略显沧桑的凤眸里突然多了几分初恋少女的甜蜜。
  慕祁低垂了眼睫,不敢看母亲,心中的耻辱与厌恶如烈火般蔓延。
  自从母后得了这个李昕,朝夕召入内庭侍奉,弄得宫闱传言纷纷。
  大梁开国百年来还没有哪个太后养过男宠,叶繁炽竟然做出这等寡廉鲜耻之事。
  朝野一时议论纷纷,却无人敢就此事上谏——叶太后铁腕手段,谁敢触她逆鳞。
  然而慕祁不同,他的贞节观念极强,而且由于幼年失怙,他对父亲有一种特别的崇拜,以至母子之间嫌隙暗生。
  心里虽厌恶透顶,他面上还是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假意笑道:“早回来了,我让李昕入宫见您!”
  回到自己的寝宫,慕祁一改人前的俊逸潇洒,换上一副冷峻严肃的面孔,秀长的双眼隐隐藏了阴戾之气。
  他换下金边刺绣斗篷,慢悠悠地坐到茶案旁,拿起沏好的碧螺春呷了几口。
  他的心腹太监张英挨近来,粉白面上谄媚地笑道:“主子爷,一路上辛苦了!”
  慕祁放下手中的茶杯,郁郁不平道:“这一路上叶弼成真把自己当元老了,对我像是长者教育小儿的作风,全无君臣之仪。”
  他又说了好一番叶弼成的坏话,这才问张英道:“刘文儒死了,皇上失去了一个重要臂膀,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能夺得皇位?”
  “主子爷,皇帝性格懦弱,不会轻易和太后决裂。仅靠刘文儒的死是远远不能让皇帝放手一搏的。不如我们趁此点燃他一把火如何?”
  张英把计谋在慕祁耳边悄悄说了,慕祁慢慢地露出得意且阴狠的笑容。
  三日后,慕祁约皇兄到御花园一聚。
  慕祯对这个弟弟一向百依百顺,对于他的请求,即使自己再忙,也会抽空去一下。
  路上,慕祯的御驾却突然被一个冲出来的妇人惊扰。
  那妇人蓬头散发,双足赤裸,但是身上却穿着宫人的装束。
  颜庆正要找人把这个疯癫宫人轰走,身后一个小太监突然惊呼出声:“周姑姑,你怎么出来了!”
  慕祯问了小太监一句,得知这妇人是打理花木的周姑姑,几年前退下来后就深居简出,旁人还以为她死了或者出宫了。
  现在她突然出现,必有难言之隐。
  慕祯一向宅心仁厚,遂命人将她带到龙舆前,询问她有何苦处。
  凌乱的发丝遮挡下,看不清妇人面容,可是她的目光和慕祯一触,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睛:“云容,容儿,你死的好冤啊!”
  云容,娘亲,她不是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吗?何来冤屈一说?看来这个妇人知道内情,我得把她带回去审问!
  “颜庆,和祁弟说朕不能赴会了,改日我们再约!”说完他命令仪仗回殿,带着那个妇人匆匆回去了。
  御花园凉亭,慕祁和张英遥遥朝这边望着,嘴角扯出一丝得逞的阴笑,目光深邃地随着皇兄的仪仗到了远处。
  显阳殿,那个妇人洗完脸,露出一张和当今皇上慕祯六分相似的面容,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和慕祯亲娘六分像的面容。
  “容儿,你的儿子长大了,可你的冤屈什么时候能报啊?”那妇人梦幻一般喃喃道。
  “云容有什么冤屈,你给我讲来?”慕祯被她幽怨的目光感染,迫切地想要得到更多信息。
  “云容是我的妹妹,我是云珠,当年我们两个人一起在叶繁炽宫里当宫女......”久远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可是浑浊的泪水却眯住了她饱经风霜的眼睛,那双曾经和云容一样清澈的眼睛,如今却如此暗淡消沉。
  她稳住了情绪,缓缓说起,二十年前那一场人间悲剧,“那个妖后唆使昭宪太后把你娘活活勒死在产床上,那时你娘看都没看你一眼就去了!”
  慕祯如遭雷击,思绪迟钝地转动着,想起以前杜嬷嬷给自己身上被叶繁炽凌虐的淤青涂药的时候骂道:“她怎么如此狠毒,害死其母还不够,还要虐待其子!”
  杜嬷嬷是赵太后身边的人,那时天真的他误以为她说的“其母”是养母赵玉檀,可是赵玉檀当时并没有死。
  所以,杜嬷嬷当时说的应该是我的亲娘云容!
  “赵太后为了掩饰罪行,让云容宫里的宫女都陪了葬,我因为有点姿色,当了一个太监的,伴......伴儿,侥幸躲过一劫。可谁知那个太监喜欢凌虐,对我又咬又打,我过得生不如死。幸好他得了一场风寒死了,我也解脱了。”
  她经历了太多的苦楚,如今说起这些沉重往事也淡漠了。
  “朕怎么知道你所言属实?你是被别有用心的奸人,派来挑拨朕和母后关系的吧?”慕祯谨慎地说道。
  “皇帝不信奴婢,奴婢早已料到。奴婢的话太耸人听闻,皇上一时间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奴婢可以再找人证。
  但是皇上,请您不要忘了宁昭仪,她也是你的庶母,最后却被妖后凌迟寸傑,血尽而死。
  她的丫鬟春燕被发配到罪奴坊,如今她逃出来,和我住在一起,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云珠柔和的目光笼罩着慕祯,有种力量牵引着慕祯相信她。
  进到那间破旧的屋子里,慕祯一眼认出了床上的春燕,却发现她瞎了双眼,白了头发,春燕如今才不过三十余岁,却已垂垂如暮年一般。
  “是皇上吗?皇上来了吗?皇上你要为太妃洗冤啊,太妃迫不得已,是那个妖后先动手的,太妃只是想复仇而已!”春燕激动起来,声音嘶哑,鬓边白发颤动,拉着慕祯的衣袖全身发抖。
  慕祯轻抚她肩头,让她安静下来,听她讲完了吴香凝,叶青鸟,叶繁炽三人如何毒害宁昭仪的姐姐宁眉初的密事。
  “太妃伤心过度几至昏厥,醒来后就矢志要为姐姐报仇!”春燕哽咽道,她家小姐那时才刚满二十岁,就被叶太后施以酷刑,一片片地凌迟割肉,残虐而死。
  慕祯一拳砸在木桌上,腐朽的木质顿时裂开了一条缝。
  他知道吴香凝和叶振伦决裂后,撺掇她女儿造反,害了他亲叔叔(大胖子慕煊)一家。
  可是没想到吴香凝为了掩盖她的滔天罪行,还曾犯下如此忤逆大罪,而且叶太后不光知情甚至还参与其中。
  我认这个毒妇当母亲二十年!我的亲娘在地底下一定无法瞑目!
  柔懦如他,也不免失控地怒号起来,抱头蹲在地上,发出阵阵压抑的哀嚎。
  末了,皇帝慕祯突然抬起血红的眼睛,从齿缝里迸出声音来:“颜庆,给朕好好找证人。朕要铲除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后!”
  十天后,颜庆呈上来的证词不光验证了周云珠、春燕的话,还发掘出很多有关叶太后的暗污事。
  “这个毒妇,此生作恶不少,她的罪恶简直罄竹难书!”慕祯愤懑不平道。
  “皇上,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颜庆亦是满目悲愤。
  “亲政!逼那个毒妇还政,朕首先得夺回皇权,才能和她旧账新账一起算。
  但是朕连玉玺都没有,皇宫里皆是她的眼线,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这样吧,颜庆,朕先要求册封朕的亲娘,以此投石问路,试探一下朝中哪些人敢于顶着风险支持朕。
  给六部、各州发密折,给龙骧将军、徐州刺史、甘州蜀州刺史也发。
  啊,别忘了,给朕的舅舅安国晋王也发一道密旨。”
  慕祯眼底里满是复仇的烈焰,几欲噬人。
  舅舅你会支持我的吧!拥兵北疆的奕六韩,如今几乎是慕祯心里唯一可靠的人。
  慕祯既希冀又害怕,希冀舅舅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害怕舅舅会因为利弊而置他于不顾,置君臣间那份知遇之恩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