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刻骨恩情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1      字数:3098
  “‘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则尽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岁则大熟。’
  这段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成王既因天变感悟,知周公之忠诚,乃亲迎于郊外。出郊之日,天即下雨,反风,凡田禾已吹倒的,都起而更生。太公、召公,又命国人,凡大木所偃仆的,都起而筑之……”
  夫子讲书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阳光透过密密的竹叶从雕花窗格照进来,抹在叶姝微闭的眼皮上,更觉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处。
  叶姝撑着头打起了瞌睡,小脑袋鸡啄米一样从手掌掉落下去,蓦地惊醒了,抬起头来,夫子还在眯着眼摇头晃脑地讲书。
  叶姝悄悄打了个哈欠,伸手捅了捅坐在前面的叶衡,叶衡往前坐得更直,不理睬她。
  叶姝灵动的眸子骨碌碌一转,身子慢慢地挪到旁边的座位,夫子微微睁开半闭的双目,看了叶姝一眼,继续讲书,未加管束。
  叶姝见夫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蹦起来,一屁股坐到了叶衫旁边,悄声问道:“三哥,父王这两日给你们讲武,都讲了什么?”
  叶衫便将父王的教习内容低声讲给姝儿听:“父王说那些武功招式在战场上并不实用,武功虽然要练,但无需学太多花哨招式,只要把最简单又最致命的几招学得炉火纯青,还有就是加强力量和耐力训练……”
  叶姝捣蒜一般点头,将这些要领牢牢记在心上,以便传授给阿墨哥哥。
  下学后,叶衡一把拉住了叶姝:“这几日父王都在府里,你别去阿墨那里了。”
  “哦,知道啦。我跟着你一道回去。”叶姝噘着嘴,闷闷地跟在叶衡后面,叶衡揉揉妹妹的发顶:“我要去演武场练习骑射,你自己先回去。”
  叶姝美丽的眼中忽有泪光闪动,望着暮色斜晖下婆娑摇曳的修竹:“阿墨哥哥从来没有练习过骑射……父王为何对他如此残酷……”
  叶姝伤心失落地走回王妃院,刚进寝院,突然发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气氛十分诡异。
  叶姝逮住一个小丫鬟:“咋了?发生何事?”
  “王爷,王爷在堂上,还有……”丫鬟缩一缩脖子,压低声音指了指正堂。
  “父王来了怕啥,父王宠爱母妃,连着在母妃院中多待两晚,你们有啥大惊小怪的!”叶姝嘻嘻哈哈地上了台阶。
  堂屋四面皆是雕刻精美纹样的朱漆隔扇门,十分通透,此时门扇大开,斜晖满室,金色夕阳清晰照见堂上坐在客位的陌生人。
  叶姝诧异地看着那个梳着扁髻,身穿黑红色裙服的妇人。
  叶姝刚踏进门槛,奕六韩便一扬手,秋韵和另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女立刻上前把六合门扇一扇扇地关了。
  叶姝心惊肉跳地听着那吱呀吱呀连绵不断的关门声,勉强撑着笑容给坐在主位的父王、母妃行礼。
  尽管心中扑通乱跳,却仍不忘打趣,笑盈盈问道:“父王,母妃,你们这是什么阵仗呀?”
  苏葭湄眸中有不忍之色,别过脸去。
  奕六韩沉着脸对女儿道:“你跟着稳婆到那屏风里去。”
  说着对坐在客位那个扁髻妇人抬了抬下颌。
  那妇人忙起身走到叶姝身边:“郡主请跟老身来。”
  叶姝惊呆了:“作甚?”
  奕六韩冷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和阿墨成日厮混,稳婆是来给你验身的。”
  叶姝震惊地睁大眼睛,泪水迅速蒙住眼眸,娇美如雪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父王,我是清白的!你把女儿看成什么人!”
  奕六韩神情冷酷,不由分说:“是清白的你就不用害怕验身,快去吧!”
  叶姝胸脯起伏,眼泪不争气地直往外涌,声音变得尖利:“父王你不相信姝儿?”
  奕六韩脸色沉冷:“父王要听了稳婆的验身结果才信你。”
  叶姝一声冷笑:“谁也别想碰我的身子!”
  奕六韩对秋韵做了个眼神,秋韵和另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女冲上去一左一右架住叶姝。
  叶姝何时受过这等屈辱,一时间恼羞成怒,恨得发狂,拼命挣扎哭喊:“父王你为何不相信女儿!放开我,谁敢碰我一下!”
  苏葭湄心疼如绞,按住奕六韩的手,眼里闪着泪光:“夫君,我来给女儿验身吧。”
  奕六韩甩开她的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成全她和那个畜生的儿子,以圆你龌龊的心愿!”
  苏葭湄眼里浮起一层恨意,咬牙冷笑道:“我即使想成全姝儿和阿墨,我也会让阿墨明媒正娶姝儿。我教出的女儿,绝不会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跟男人野地苟合,还妄想做正妻,凌驾在明媒正娶的正妻之上。”
  奕六韩脸色骤变,死死盯着苏葭湄,声音阴森嘶哑犹如来自地狱:“苏葭湄你在说什么?”
  苏葭湄毫不相让地与他对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放过她?”血光慢慢充溢了奕六韩的双目。
  “他也死了那么多年,你还不放过他!当初若非你任由小妾凌驾于我,我也不会被他感动。”
  她永远忘不了她被歌琳打了一耳光、一个人站在河边哭泣那天,是勒内从柳烟深处走出来安慰她,为她擦泪。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给了她温暖和懂得,让她知道原来世上还是有人在关心她,在意她。
  这种恩情,她会永远铭刻于心,不能回报于他,也要回报于他的儿子。
  勒内,勒内,我把你的儿子养到了十七岁,夫君不给他学文练武的机会,我让我的女儿给他传授文武,没有让他变成废人,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苏葭湄我对你还不好!”奕六韩拍案大怒,“我让哪个小妾凌驾于你之上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还要提起?”
  “是你先提起来的,还污蔑我有什么龌龊心愿!”
  叶姝怔怔地望着父母吵架,她不太明白他们的话,但是隐隐猜到一些。
  奕六韩见女儿直愣愣地听着,稳婆和侍女都深深垂下头颈,深吸一口气,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姝儿你留下。”
  稳婆和侍女下去后,奕六韩对仍在流泪不止的姝儿道:“好,父王相信你的清白。但是父王得把阿墨送走,明天就送走,王府再不能留他。他父亲以前是野利部可汗阿部稽的属下,他小时候也是阿部稽在抚养,我还把他送到阿部稽那里去。”
  叶姝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呆住了,怔怔地流着泪。
  奕六韩站起身:“这两天我会让你的护卫看着你,你不许去见阿墨,不许踏出这个院子一步。”
  言毕,冷冷扫了苏葭湄一眼,苏葭湄亦抿唇冷冷与他对视。
  奕六韩气得一甩袖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姝儿扑通跪倒在苏葭湄膝下:“母妃,让我去见阿墨一面好吗?他明天就要被送走了。”
  “姝儿,你父王刚刚下令,我就违背他的命令,将来父王怪罪下来,母妃怎么办?”
  “母妃一直都这么强势,在王府里说一不二,父王根本就不敢怪罪你的……”叶姝膝行到苏葭湄裙下,伏在她膝盖上哭泣。
  苏葭湄轻抚女儿的秀发:“姝儿,你忘了母妃给你讲过的吗?世间男子皆薄情。阿墨从你这里得到那么多武功秘籍和兵书,你觉得他是真的喜欢你这个人,还是想利用你以求进身?”
  “母妃,可是阿墨想要建功立业没有错啊!女儿若能帮他学习文武之道,助他成就功业,他因此而钟情于女儿,这又有何不可呢?你说世间男子皆薄情,那你和父王不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我和你父王是有牢固的利益关系在维系着。唉,现在给你讲这些,你也是不明白的……”苏葭湄叹息,“也罢,我就帮你一次。但不能在府里,明日若你父王真把阿墨送走,我让你在城外官道边见他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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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浅浅身边的掌事侍女晴皎,到王妃院来领这个月的月例。
  现在王府是柳书盈主事,柳书盈身为王府女官,独自一人住在王妃院第四进的一间宽敞的卧房,平素王府各院都到她这里禀事。
  晴皎禀完事,领了月例钱,刚走出房间,沿着池岸走着,忽然见到苏葭湄前簇后拥地从竹林边过去。
  晴皎看见苏葭湄戴着紫色帷帽,帽檐垂下绣花面纱,身姿婀娜,风韵动人,仪态万方。
  她身边走着一个头戴白色帷帽的女孩,看打扮像是个小丫鬟,然而丫鬟出门是无需戴帷帽的。
  晴皎盯着那身影看了许久,突然那女孩揭开面纱朝周围匆匆一瞥。
  晴皎忙闪到花丛后,心里一跳:那是郡主叶姝!
  昨晚奕六韩留宿在苏夫人院,晴皎听见他和浅浅说,今日要把阿墨送走,姝儿被关在屋里不准离开一步。
  晴皎心想:王妃胆子真大,完全不把王爷的命令当回事。
  她的嘴角缓缓挑起一抹阴险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