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章 情敌斗诗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0      字数:4202
  奕六韩命人开库房,让白永川带来的几个珠宝商和金器商看货,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达成交易,签订了契约,只等下次这几家商号派人送银子来,便可提货。
  事后,白永川送几位商户出去,奕六韩拽住他的大袖:“白兄送完客即请回,稍后我们夫妇要宴请白兄。”
  宴席就摆在军衙大堂,奕六韩和苏葭湄夫妇坐了首位,下首第一位即是白永川。
  与宴的都是奕六韩最亲信的幕僚,苏葭湄便摘了帷帽,拂了拂鬓发抬起头来,那一刻,整个大堂仿佛有璀璨的光辉绽放。
  她的美,宛如雪山顶上盛开的雪莲,神情间始终蕴着寒意,尽管她也温柔含笑,但那骨子里的冷冽仍是无法掩饰地散发出来。
  白永川心中惊艳的同时,却不敢多看,莫说她的丈夫在场,就是平素和她相处,他也是不敢造次的。
  她每次见他身边都站着一个高峻勇武的侍卫(侯希光)。
  席间,白永川主动端起酒杯向奕六韩夫妇敬酒:“王爷有王妃这样的贤内助,能谋善断,不让须眉,真是可喜可贺,令人称羡!这杯酒,白某敬王爷和王妃!”
  奕六韩嘴角泛起冷笑,这祝酒词明显是冲着自己的妻子来的,他端起酒杯,在苏葭湄正要端杯站起时,大手一把摁住了她,直接把她摁在座位上半点都动弹不得。
  “本王的爱妻不擅饮酒,我替她喝了这杯!多谢白兄为我们夫妇尽心!”奕六韩一饮而尽。
  苏葭湄清冷绝丽的眉目静若止水,纹丝不动坐在椅子里,任夫君的大手铁钳般将自己牢牢摁住。
  白永川的目光落在奕六韩按在苏葭湄香肩的那只手,那是一双内力雄劲的手,他想起那晚应该就是这只手打出暗器,伤了他的坐骑,将他掀下马背,摔伤了脚。
  哼,武功高强又如何,百战百胜又如何,还不是武夫一个。
  王妃雅工器乐,精擅诗书,仙子般的人物,你这种武夫根本就配不上她,也不会懂得欣赏她。
  白永川俊秀的眼睛里耀着狂狷,一拂大袖哈哈笑道:“原以为王爷长在蛮貘之乡,又戎马倥偬,是不懂怜香惜玉的。不想今日一见,王爷和王妃倒是夫唱妻随,琴瑟和谐嘛!”
  奕六韩在心里大声骂娘,表面上不动声色地一轩剑眉:“岂如白兄怜香惜玉?情深夜夜有泪痕,白兄为了佳人天天躲在家里哭,这份柔情真是我光听听都要感动哭了……”
  说罢真的拉起袖子作拭泪状,还耸动肩膀假装抽泣。
  白永川听奕六韩吟出了自己写给苏葭湄的词,先是一脸尴尬。之后见奕六韩哭得像模像样,顿时目瞪口呆。
  他从来没和大名鼎鼎的晋王相处过,不知道他是这样搞怪的一个人。
  苏葭湄在旁边无可奈何地靠近夫君低声道:“行了,夫君,别借酒发疯。”
  奕六韩这才用袖子揩了揩并不存在的泪水:“白兄的词写得真是直白啊,连我这样长在蛮貘之乡的人都听得懂,还能朗朗上口,花墙月色,照我无眠芳树侧,费尽思量,不过相思梦……”
  白永川心虚地看了苏葭湄一眼,忙出言打断:“王爷!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之作,让王爷见效了!”
  奕六韩高挑剑眉,嘲讽地看着白永川,抚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笑道:“白兄既然喜欢作诗消遣,我倒愿意奉陪。”
  白永川惊讶道:“王爷也会作诗?”
  “哈哈,当初迎娶王妃时的催妆诗可是我自己做的,不曾假手他人,你问问王妃,那首诗做得如何?”
  苏葭湄脸上漾起甜笑,靥生红晕,明眸含情,脉脉凝望夫君,点头道:“夫君那首催妆诗的确情深意挚,文辞斐然。”
  奕六韩在桌案上握紧了妻子嫩滑的小手:“今日我便为爱妻再做一首,你出题!”
  白永川呆呆看着他们夫妻,心中有无尽惆怅蔓延,当下一顿酒杯:“我也作一首,与王爷比比高下,王妃请出题!”
  奕六韩斜眼看过来,浮起兴味盎然的笑意:“如此更好,就让本王的爱妻出题,我与白兄比比赋诗!”
  苏葭湄侧首看见姜希圣酒宴上仍在低头看账目,心中一动:“就以数字从一到十,再到百、千、万、亿,做一首不限韵的古风如何?”
  “好,就这个!”奕六韩双目闪亮,霸气地看向白永川,“谁先来?”
  白永川秀目中升起傲然:“自然是我先来,我听说王爷长大的地方连文字都没有,王爷学文赋诗不过五六年,在下却是二十余年浸淫其中。自然应该是我当仁不让。”
  “应该限定时辰吧?”姜希圣从账目里抬头,亦是兴味盎然,颔下三绺长须无风自飘。
  苏葭湄微笑道:“军衙里可有琴?”
  立即有人取来瑶琴,苏葭湄起身离开席位,在一旁专设的琴几后坐下:“我弹琴,你们随着我的曲调作诗,我琴声不歇,你们吟诗不停。我琴声止,你们吟诗罢。如何?”
  顿时满堂喝彩,在座人等纷纷交头接耳,抚掌称好:“这个风雅!”
  “有趣得紧啊!”
  “王妃请!”白永川站起身,满面自信,广袖飘扬,身姿俊逸,望之有如谪仙。
  苏葭湄试了试弦,纤指一旋,一缕清婉的琴音便幽幽颤动在空气里。
  白永川负手立于堂上,抬头看见窗外秋空如洗,雁阵惊寒,曼声吟出了第一句诗:“一声秋雁……”
  立刻有人击掌叫好。
  随着一串串美玉相击般的琴音响起,白永川的第二句诗脱口而出:“两鬓尘霜……”
  又是几声叫好声响起,琴声如雪山流泉般跌宕起伏,白永川如行云流水,一泻千里地吟了下去:
  三更征鼓断人肠。
  四面边声起,
  五洲战马嘶。
  悲笳声动六军,北辰光照七星。
  从军行。
  八荒寒月笼平沙,九疆狼烟锁戍楼。
  十营随金鼓,百战功难成。
  却千骑埋骨,万夫成灰,忆难归。”
  诗作到这里,已经从一到十再到百、千、亿,然而苏葭湄的琴声并未停止,如江水雪浪排山倒海,激越铮琮有如万壑争流。
  满堂宾客几十双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永川。
  刚才苏葭湄有规定,琴声不止,作诗不停,大家都好奇白永川会如何把诗继续作下去。
  白永川只歇了一秒就流畅圆转地继续吟道:
  忆难归,望万里关河,千山暮雪。
  愁肠百转回。
  十指拨篆香,九梦入胡疆。
  八曲屏风掩闺梦,为谁妆?
  额点七瓣莲花,裙拖六幅湘江。
  五更霜。
  四声素弦断。
  三秋桂花寒。
  两行清泪,
  一笺相思,
  孤枕眠。
  念到“一笺相思”时,琴声骤止,然而苏葭湄突然又一抹,白永川感激地看她一眼,心中惊叹她的才华,随着她抹出的余韵曼吟出了最后一句,拖长了调子:“孤——枕——眠。”
  满堂响起潮水般的喝彩声,白永川两手负在身后,傲然立于金碧焕彩的大堂,襟袖微扬,秀颀俊雅,风姿无双。
  幕僚们不禁担心地望向他们的王爷,却见奕六韩轻晃酒杯,唇际带笑,萧然自若。
  幕僚们不禁暗暗想到,王爷如此从容,莫非因为王妃以前曾经做过以此为题的诗,王妃这是帮自己夫君作弊了?
  可是王妃那春山般秀气的黛眉笼着一层担忧看着王爷,不像是装出来的。
  “夫君……”苏葭湄美眸浮起愧疚之色,她不该出这么难的题目,夫君如果做不出诗,或者做出的诗比白永川逊色,自己这不是故意让夫君难堪,反倒让别的男子出了风头。
  夫君以后只怕更不许我再在外面奔波了……
  正烦乱地想着,夫君明亮的眼睛看过来,从容微笑,宛如朗日当空:“爱妻请开始吧!”
  苏葭湄触到夫君自信的眸光,仿若有无形的灵犀触动心弦,低头抹琴,一缕激昂曲调铮然而起。
  众人一听这起音的曲调如此激越,便为王爷捏了一把汗。
  需知刚才白永川不仅出口成章,几乎不假思索,而且诗意和琴曲两相呼应,诗的前半阙是讲征人出塞,豪情激荡,后半阙苏葭湄的琴曲渐渐低缓,诗便切换到思妇不眠。
  王爷如果不能契合琴曲而作诗,岂不是等于承认另一个男人和王妃心意相通?
  然而,苏葭湄琴音刚起,奕六韩就豪迈吟道:
  “一腔热血”
  顿时满堂爆发了喝彩声:“好!好!”
  其实他这句起兴,从意境上来说,略逊于白永川的“一声秋雁”,然而当人们听下去,却发现奕六韩的诗一句比一句出彩:
  两袖如风,
  三尺青锋执素手,
  与君腾四海五洲。
  战马嘶鸣六合,
  七弦琴震古楼。
  踏八方,铁甲铮嵘,
  血染九幽黄泉,剑拼十载风霜,
  百战千秋。
  终是功成万骨,
  忆白头”
  到此,已是一到十到千到万到亿吟完一遍。
  在座众人均是震惊不已,五体投地。
  白永川嘴角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浅笑。
  到现在为止,王爷的诗并未超越他,不管是文采,还是立意,甚至意境上还逊他一筹。且看下半阙吧……
  只听苏葭湄琴韵微变,复转柔情,宛如轻舟已过巫峡,从激越跌宕进入浩渺广川,静水深流,月照千里。
  奕六韩连气都未换,几乎一息不停地继续吟了下去:
  忆白头,
  轮回万世隔冥河
  望断千百沧桑,盼停留。
  十里长亭细风柳,
  九盏梨白清酒,
  述不尽八拜情意,如哽在喉。
  眼见得七夕鹊桥月似钩,
  六神惶惶五味涌,泛轻舟。
  忽听琴瑟四起,三更鼓罢,
  风吹锦裘。
  与尔两目绞绞,
  一世相守!
  吟诗至此,琴韵顿止,余韵幽幽,苏葭湄十指离弦,双目含泪,抬头望着夫君。
  奕六韩也正情深似海地望着她。
  一世相守,一世相守!
  夫君的诗最后这句结语,震得苏葭湄整个灵魂都颤动了。
  堂上在一瞬短暂的沉寂之后,蓦地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诉不尽八拜情义,如鲠在喉。”
  苏葭湄刚才听见夫君这一句时,鼻子一酸,眼睛都湿了。
  这是夫君暗指自己最好的兄弟一个一个背叛他。
  夫君,我会陪在你身边,结发为君妇,执手长相思,我和你是八岁就定亲的夫妻,我们要生同床死同穴,永生永世在一起!
  奕六韩走上去牵起苏葭湄的小手,两人同回席位坐下。
  奕六韩衣袖一扬,擎起高足酒杯,笑得和煦如春风:“白兄,共饮此杯!”
  白永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心中失落得犹如被人生生挖去一块。
  他原以为,晋王不过一介蛮族武夫,不可能和王妃这等冰雪聪慧的女子有共鸣,那么自己至少可以和王妃做一对灵魂知己。
  现下看来,他们夫妻感情深厚,鸾凤和鸣,竟是毫无间隙可容外人插足。
  奕六韩当然看出了他的失落,也更加坚信了小湄对自己的心,自从他吟出“一世相守”这句诗,小湄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自己。
  这次斗诗,奕六韩对白永川此人算是既拉拢,又示威,之后,他不再干涉苏葭湄和白永川打交道。
  年节时,叶太后的圣旨下来了,圣旨中说她御览了奕六韩措置西域的奏疏,表彰奕六韩平定西域之功,并敕封叶衡为世子,叶循为定远公,叶衍(衫儿)为长乐郡公,叶姝为晋阳郡主。
  虽然府中早就把姝儿称为小郡主,但正式的册封直到此时方才下来。
  于是奕六韩决定,年初一在王府大摆宴席,既庆祝年节,又庆贺儿女获赐爵位。
  年初一这天,王府所在大街冠盖云集,车马塞道,各种豪华高车驷马堵在街口进不来。
  管家李忠急得冷汗涔涔,带着家丁们前往疏通道路,这时一员家丁飞跑过来禀报:“李叔,堵住前方路口的不是咱们家的宾客,是东边尚义街坊的长公主府邸的宾客!”
  “什么,长公主府的宾客这么多?”
  仆从中立刻爆发一阵低低的猥亵笑声:“真是男宠三千啊!”
  李忠立刻以严厉的眼神扫过去,低喝道:“不要谤议皇家贵胄!我即刻去请示王妃,是否让公主府的宾客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