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阮湘以锦帕捂嘴，打了一个喷嚏，旁边的女奴立刻紧张了，捧来一件白狐皮的斗篷：“河边风大，可贺敦别着凉了。”
  阮湘知道大漠里八月就下霜了，任侍女为自己披上斗篷，轻柔地念叨：“也许是有人提起我了……”
  在她的老家有一种说法，如果有人提到她，她就会打喷嚏。
  裹紧斗篷，阮湘从树下站起身，朝河洲那边张望。
  沙洲边传来“嘿嘿嚯嚯”的呼喝声，那位兰陵公主每天都在那里跟侍卫练武。
  阮湘远远看见，慕烟又被于阗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沙，却倔强地爬起来，再次娇叱着扑了上去，和于阗你一拳我一脚地对练。
  “公主，歇会儿吧！”又一次把慕烟摔在泥沙里，见她这回怎么也爬不起来，于阗不好意思地说道。
  “咳咳……咳咳……”慕烟慢慢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吐出一嘴泥沙。
  于阗递上一个水袋，慕烟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抹了抹嘴，喘着气坐倒在草丛里，双臂做枕躺了下去。
  大漠初秋的阳光十分强烈，她用十指挡住眼睛，透过缝隙看出去，隐隐可以看见远处沙丘间的胡杨林。
  已经下过了第一场霜，有些胡杨树已经变黄了，在湛蓝的天空，碧绿的河水，以及远处漠漠黄沙的映衬下，金黄的胡杨林如阳光般明媚灿烂。
  “休息够了，再来！”缓过来的慕烟，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摆好了架势，她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闪耀着青春的活力与光彩，高挑的身材因这几个月的习武，越发修长健美。
  于阗不敢多看她。奕六韩和阿部稽出发前，把兰陵公主留在阿部稽的驻军地，还留了五百个亲卫保护，由于阗统领。
  虽然奕六韩把她叫做瘟神，但于阗是把她当成女主人来侍奉的。
  又对练了一个多时辰，女奴来叫他们用膳。
  早上练习擒拿，下午练兵器。
  夕阳西下时，慕烟已经累得瘫倒在草地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于阗不敢打扰，轻轻地给她盖上一张绒毯。
  月光下她的睡姿很奇怪，整个身体蜷起来，抱紧了她自己，仿佛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
  就像一个孤独而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她很任性，于阗几次叫她休息，她都不听，咬牙坚持。
  每次手里的剑被他打落，她眼里都有泪光浮起，却倔强地咬牙忍着，默默去捡了剑，双手握紧：“再来！”
  于阗心有不忍，有意容让，她便大怒，清脆的骂声像狂风吹乱一排银铃：“你在敷衍我！本公主命你全力以赴！听到没有！”
  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清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河边影影绰绰的红柳灌木，在晚风里婆娑飘拂。
  “叶三郎有多少个女人？”慕烟翻了个身，像说梦话似地低语。
  “啊？”寂静夜色里，只有军营那边传来的军号声和马嘶声，于阗被她吓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我不知道王爷有多少个女人。”
  “有名分的有多少个？”
  “目前也就三个。”
  “这么少？”慕烟拥着绒毯坐起来，“连我皇兄十分之一都不到。”
  “……”
  “他最喜欢哪个？”
  “当然是我们公主。”
  “野利公主？死了的那个？”
  “嗯。”
  “第二呢？”
  “王妃或者苏夫人。”
  “到底是王妃还是苏夫人？”
  “我怎么知道？”
  “他没跟你说过？”
  “王爷跟我们说这些作甚。”
  “那你觉得呢？你觉得王爷更喜欢王妃，还是苏夫人？”慕烟抱膝而坐，好奇地眨巴着明媚的丹凤眼。
  “不知道。”于阗摇头。
  “哼……”慕烟不高兴了，“你就说说嘛，我保证不说出去。”
  “我觉得他都喜欢，分不清更喜欢谁。”
  “等于没回答！”
  “为何不能都喜欢？”于阗拾起一粒石子往河里扔去。
  “肯定有一个更喜欢，以前我皇兄有那么多女人，但特别得宠的也就几个。”
  “若论得宠，王妃和苏夫人还真是一样得宠。”
  “咦，看来你还是知道的嘛！还说不知道！”慕烟兴奋得满眼发光，拍手笑道，稍稍凑近了于阗，“说说看，你为什么说是一样得宠？”
  于阗发现自己入套了，忙坐开两步，离她稍远：“我们都是贴身侍卫，王爷常在哪位夫人处留宿，咱们多少知道。”
  “哈哈，看来苏浅吟还不如当初。”慕烟开心得眼睛笑弯成月牙，“我皇兄对她至少有过专房之宠，自得了她，有一年都只在她宫里留宿。你们王爷有过吗？”
  “那怎么可能，王妃不在还差不多。但有王妃在，怎么可能冷落王妃。以前公主在的时候，王爷都没冷落过王妃。”
  “我怎么听说，以前叶三郎专宠野利公主，你们王妃被压得抬不起头？”
  “这都哪里传出的谣言，没有的事！王爷待王妃一直恩宠不衰，王爷麾下只有八百野利兵的时候，王妃就跟在他身边，患难夫妻，怎么可能冷落她。以前王爷身上穿的，全都是王妃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于阗忙说道。
  苏葭湄平素待下甚厚，有时奕六韩粗心没想到，还是苏葭湄常提醒他，哪个亲兵的家属病了，哪个亲兵家里有人去世了；逢年过节，苏葭湄都会为奕六韩的亲兵准备红包，把自己吃的菜品，专门给亲兵们留一份送去。
  “既然这样，王妃应该在王爷心中排第一才对，一个半路杀出来的苏浅吟，以前还是我皇兄的妃子，凭什么和王妃并列？”
  “王妃要打理王府，还要帮王爷筹集军资，平时很忙。所以苏夫人陪伴王爷比较多，苏夫人自然也很重要。”
  “哼……”慕烟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玉腮，芳唇微噘，妙目流转，“陪伴？陪伴多容易，我也可以陪伴！”
  “……”于阗的嘴角一阵抽搐，只怕王爷不要你陪伴……
  自从奕六韩和阿部稽去攻打西庭，不时有捷报传到阮湘这边的驻军地。
  奕六韩和阿部稽兄弟俩连战连捷，在焉耆国出兵帮助下，接连攻占月氏国西面和北面的城池，征服了天山脚下所有的游牧部落。
  同时，奕六韩留在月氏国王城的羌兵，以及处月部、处密部的部落兵，由徐凌率领，也拿下了月氏国中部和南部的城池。
  月氏王阿思摩已经被押解回北梁京城，月氏王的弟弟弥加虽然继立为月氏王，但月氏国的领土大大地缩小，那些早就对月氏国不满的部落和城邦，纷纷叛离。
  横绝西域的强大月氏国，就这样土崩瓦解。
  一直到来年夏天，奕六韩和阿部稽才全胜归来。
  兄弟俩已经订好了盟约，这次两人并肩打下西域，奕六韩为梁国争取到了所有绿洲城邦。
  西域的势力一向分为城郭国家和游牧部落。
  北梁主要想得到的是城郭国家，这些地区以绿洲灌溉农业为主，奕六韩已经上表叶太后，准备在这些地区建立州郡，直接由北梁派兵屯田。
  对于那些游牧部落，奕六韩建议叶太后，实行羁縻政策即可。（羁縻，即由当地部落首领自己统治，他们只需接受中原朝廷的册封）
  但实际上，奕六韩已经许诺阿部稽，那些游牧部落，都归阿部稽统治，他的野利部可以向西拓展。
  只要阿部稽答应他，不再东进侵犯鹿蠡部。
  奕六韩想以这种方式，保持北梁在漠北和西域的控制力，因为拉塞干草原离天山和金山，比北梁要近得多。
  北梁没有那么多兵力去控制天山和金山的游牧部落，不如让阿部稽的野利部，代为统治。
  而北梁只用在西域绿洲国家，派兵屯田驻守，就可以保障丝路畅通，维持北梁在西域的势力。
  对于阿部稽来说，借着帮奕六韩打西域的机会，控制了西域的游牧部落，他等于将野利部西扩了，这样双赢的结果当然对他也有利。
  他满口答允奕六韩，不会再侵犯鹿蠡部。
  奕六韩犹不放心，在饶凤城给阿部稽饯行时，他抚着装殓歌琳遗骸的棺木，含泪对阿部稽道：“小歌是死于战争之罪。当初你父汗在位时，屡次侵犯北梁……”
  奕六韩伏在棺木上，哽咽着说不下去，一想到父亲死前说，生母是被穆图奸杀，还喂了野狗，他就痛得无法呼吸，好半天才能继续说话：
  “希望日后我们两国永修盟好，别让你妹妹这样的不幸再发生。”
  阿部稽默默地点头，深邃的灰眸里，沉淀着谁也看不清的情绪。
  暴风雪中，他曾经对雪山女神发下誓言，要拿鹿蠡部可汗乌维的头颅做酒碗。
  阮湘站在一旁，看着曾经爱过的男人，和生命中最爱的男人，抿紧了娇艳的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