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章 真相(2)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0      字数:3186
  策马飞驰间,天空忽然下起微凉的雨,雨丝如雾,飞花如梦,透过朦朦胧胧的雨帘,只见远处晚树苍苍,翠峰如簇,远山近景都融化在迷蒙的雨雾中。
  麻家村东口的院门边,有一个粗衣草履的庄稼汉一边在雨中徘徊,一边引颈张望。
  见了苏葭湄一行人,他明显地一喜,踩着烂泥塘飞步跑来,替苏葭湄牵马,憨憨地道:“俺就是麻兴旺,俺家婆娘让俺在这里等,说是有一位贵人会来看她……”
  麻兴旺话音刚落,苏葭湄猛地跃下马背,一脚踩进泥塘里,溅了一身泥浆,抹了抹满脸雨水,声音颤抖得走调:“请问……尊夫人的闺名……是叫什么?”
  “俺婆娘叫做玉娘……”
  苏葭湄香肩一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哽咽:“真的,真的是她!”
  “贵人,这边请……”麻兴旺忙不迭地推开院门。
  苏葭湄提着裙子就冲了进去,完全不顾泥水溅满了裙裾,心脏狂跳得胸口一阵阵发疼,眼泪和着雨水打湿了脸颊,然而她却在冲进屋门后站住了。
  似乎害怕这是梦一场,再往前走一步,就会突然惊破梦境。
  她几乎是带着惶恐与恍惚,双手在胸口紧紧捏着衣襟,慢慢朝里间走去。
  刚走到门口,她的泪水一下子汹涌而出!
  她一眼就认出了躺在炕上,盖着破棉絮,枯瘦如柴,蜡黄憔悴的妇人。
  刹那间,所有童年的回忆,美好的,凄苦的,酸楚的,有如滔天的洪水,一齐轰然席卷而来。
  妇人听见响动,正要挣扎起来,苏葭湄二话不说,几个大步扑上去就把妇人抱住,“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地大哭。
  整张脸埋在妇人的颈窝里,深深地用力地嗅着她的气息,也不管这张土炕又脏又破,这妇人的被褥和枕头上都是陈年的污迹,屋子里散发着阴湿酸腐的气味。
  “小湄……小湄……”妇人亦泣不成声,轻轻抚摸着苏葭湄被雨水打湿的秀发,小姐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变啊。
  苏葭湄埋在奶娘颈窝里哇哇地大哭,仿佛积蓄多年的泪水都在这一刻肆意倾泻。
  发疯一般抱着奶娘,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不见:“奶娘,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为什么不去找我?!”
  “我……我不知道……你……”奶娘气息微弱,讲话断断续续。
  苏葭湄这才从奶娘颈窝里抬起头,满脸泪水,朝奶娘脸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伸手抚摸奶娘两鬓的白发,和她布满褶子的脸,似乎一放手她就会消融。
  泪水在美丽的杏眼里颤抖,大颗大颗地滚落面颊:“奶娘,你病了?你生了什么病?我给你治好,我带你回家!”
  奶娘用力地睁眼看着小湄,仿佛要把爱女的容颜永远刻进心里,声音沙哑颤抖:“天啦,小湄……你长得这样美了……和你娘亲当年一模一样……”
  “奶娘,你先跟我走,我给你找大夫看病好不好?”
  “我这身子不成了,我一直撑着一口气,就是等你,我有事跟你说……当年向天柱告密,害死你母亲的……我一直以为……是四夫人(苏窈君的母亲),其实是……是大夫人(孙佳碧)……”
  “什……什么……”苏葭湄震惊地睁大了迷蒙的泪眼。
  当年苏葭湄母亲的“奸情”败露,奶娘被苏崴赶回老家,苏崴严令她不许再见苏葭湄,否则就杀了她。
  她回到老家,发现村子被野利人洗劫了,儿子被活活摔死,丈夫被野利人抓去干苦活,下落不明。
  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所幸绣功出众,苏葭湄一手绣功就是师承奶娘。从此就靠着给人做绣活,以及卖绣品为生。
  不久后,苏崴被皇帝启用镇守北疆,从此后胡虏远避,北疆平靖,奶娘也过了几年安宁日子。
  直到后来苏崴被诛,胡人再次入侵,北疆兵荒马乱,奶娘沦为难民。
  在逃难途中她遇到了以前伺候苏崴正妻孙佳碧的侍女小桃,和小桃结伴逃亡。
  路上小桃生病,奶娘对她悉心照料,小桃感动之余,说出了当年小湄亲娘丧命的真相。
  那一年的重阳节,齐昇在金明湖畔的酒楼见到了暌违七年的结义兄弟叶振伦。
  “大哥,我这次回来,一为见你,一为见两个人。”
  说着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我和她的女儿明天就满八岁了,我给女儿买了生辰礼物,想亲手交给她……”
  第二天,叶振伦带人在苏府后墙接应,齐昇越墙翻入苏府。
  运起轻功在曲径花丛间滑翔,阳光下的紫薇,木芙蓉,菊花,秋海棠,开成一片朦胧的花影掠过。
  这时,他看见花丛里有两个小女孩,坐在石桌边编花环。
  他的心猛地一颤,停下脚步,轻轻拨开花丛看过去。
  石桌上堆满了紫茉莉花,两个小女孩正把紫茉莉花的根部连着花蕊掐断,然后把完整的五瓣花朵穿在长茎的草根上。
  秋日绚丽的花影阳光落满她们穿着华丽襦裙的小小身影。
  他正对着的是一个稍大的女孩,十二三岁左右,穿娇粉色襦裙,乌黑浓密的秀发在头顶梳成两个螺髻,分别簪着两朵海棠形的赤玉花钿。
  她的眉目宛如水墨画成,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莹白如雪的脸庞透着健康的淡粉红晕,娇艳妩媚恰似阳光下灼灼盛开的海棠花。
  齐昇在府里做过武师,认出她是天柱苏崴的嫡长女苏浅吟,心中暗赞她的美貌。
  苏浅吟正把两朵紫茉莉轻轻从根部连着花蕊撕开,却不完全掐断,而是让花蕊形成一道似断若连的链子,倒过来让下面的花瓣变得像链子吊着的坠饰,兴致勃勃道:“二妹,你看我做的耳坠!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齐昇一听她叫“二妹”,整个人一震,一股汹涌的情感从心灵深处如地底的热泉般涌出。
  他换了个位置,从这个方向,他看清了那个被叫做“二妹”的女孩。
  那一刻,他整个灵魂都被强烈的震撼击穿。
  他的女儿好美,好美。
  她身穿月白襦裙,头梳双丫,束了两条水色丝带,飘拂的丝带衬着粉雕玉琢的脸庞,精致小巧的五官如白莲花一般秀美。
  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水眸盈盈转清辉,映着花色阳光,宛如宝石般晶莹明丽。
  她不像对面的姐姐那样艳光四射,大约是因为年龄小,她给人感觉非常清纯可爱,就像一个精美的瓷娃娃。
  让人心里涌起无边无际的温柔,很想很想去疼爱她。
  苏浅吟把两朵紫茉莉做成的耳坠挂在小女孩的耳朵下,然后手托香腮看呆了:“二妹你真漂亮!”
  她又把做好的花环也戴在妹妹头上,左看右看地欣赏:“你别动,我再给你做两个镯子。”
  说着又做了两个小花环戴在妹妹手腕上,再退后两步欣赏,开心地拍手笑起来:“二妹比当朝公主还美!年前母亲带我去城阳王府年宴,我见到了皇上的亲妹妹兰陵公主。”
  苏浅吟撇撇嘴,“哪有我二妹漂亮!”
  被叫做“二妹”的小女孩,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眨巴着浓密卷翘的睫毛,任由姐姐把自己当成瓷娃娃一样打扮、欣赏。
  那乖乖的模样,清纯的大眼睛,挺秀的小翘鼻,白白嫩嫩、能掐出水的皮肤,真是任谁看了都不忍心伤害她半分。
  泪水已经模糊了齐昇的视线,他的双手不住颤抖,真想冲过去把女儿抱进怀里。
  “真的,二妹,你不信我带你去照镜子,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苏浅吟拉着二妹起身跑出了花丛。
  齐昇又站了一会,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泪水慢慢干掉,他才转身朝心爱女人的院子掠去。
  “你还回来作甚,你走!你当年走得那么干脆,还回来作甚,走啊!”
  让他没想到的是,溪岚见了他,在片刻的惊喜后,突然发疯般推他,赶他走。
  “溪岚,你听我说!当时师父急召我回天山,师命难违,我实在身不由己!”齐昇紧紧抱着心爱的女人解释道。
  “你骗我!后来天柱又请了几个天山派武师,我跟他们打听过你!当时你师父根本没有召你回去!你是因为我怀孕了,所以吓跑了!你不想负责,不想要这个孩子!”溪岚美丽动人的眼睛涌满了泪水,疯狂地捶打着这个负心的男人,“你说了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都是骗我!”
  “溪岚,你听我说,当时师父是秘密召我,此事门中弟子无人知晓。我怎么会不想要我们的女儿?我刚才看见她了,看见我们的女儿了!她长得好美!今天是她的生辰,我给她带礼物了,你看……”
  齐昇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溪岚,溪岚却不接,看都不看一眼,忽然抓住他胳膊,眼里射出厉光:“你去见小湄了?你跟她说话了?你跟她说什么了?不许你……”
  “她叫小湄?齐葭湄对吗?”齐昇喜得双目光华闪耀,一把将溪岚拥进怀里,“你用了我们当初讲好的名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唱的就是那首歌‘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我们说好的如果生女儿就叫她‘齐葭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