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章 兄弟再会(1)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0      字数:3649
  夕阳在前方像张开翅膀滑翔的火鸟,随着他们急速的奔驰而移动着,地面逐渐从坚硬的戈壁变成细软的黄沙。
  瀚海无边,沙原莽莽,到处点缀着零星的灌木,夕阳下马蹄扬起的沙尘,宛如一道道金色的轻纱……
  暮色越来越浓,远近起伏的沙丘,蒙着紫红色的夕照,神秘、诡谲、苍凉。
  一行人逐渐进入沙漠深处,植被越来越稀疏,到后来几乎连灌木也看不见。
  月色下只见一座座起伏的沙丘,带着神秘的阴影和美妙的曲线,匍匐在无垠广漠中。
  这时,奕六韩突然勒马,急速奔驰中提缰,流星䯄一声龙吟般的长嘶,高高扬起前蹄。
  整个亲兵队都停了下来,奕六韩指着前方沙丘一柱直直的黑烟:“那是狼烟!前面有人宿营!”
  奕六韩一夹马腹,扬鞭疾驰,快要接近那柱狼烟之时,奕六韩把亲兵队分成几支小队,从几个方向朝狼烟升起的那座沙丘包围过去。
  尽管是夏日,沙漠的夜晚却冷得如在寒冬,慕烟牙齿不断打战,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一个亲兵回来了,说是没找到树枝,但是找到了一些狼粪。
  侍卫队长没说话,他正专心给肩上箭伤刮肉,这箭是梁军特制的“乌骨铁脊箭”,箭尖有倒勾,入肉后牵扯勾连,必须割肉清疮。
  慕烟被捆得结结实实躺在沙地上,眼睁睁看着侍卫队长刮他自己的肉。
  除了额头有冷汗沁出、腮帮因紧咬而变形,那个鹰钩大鼻的波斯人,竟是连手都不抖一下。
  那亲兵见队长不说话,便将狼粪点燃,谁知,队长突然怒吼一声:“点狼烟作甚!你想找死啊!”
  吓得亲兵愣住了,一时未作任何反应。
  队长跳起来,扑上去踩那燃烧的狼粪,却扯动了刚刮过肉的伤口,痛得他一阵晕眩,差点栽倒在地。
  这时,又一个亲兵抱着梭梭树枝回来了,队长大骂道:“我就说能找到树枝!你他妈急着点什么狼粪,不知道狼烟升得高、看得远,容易暴露吗!”
  这一动怒,伤口越发痛得钻心,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点狼粪的亲兵一边求饶,一边忙不迭去熄灭狼烟,然而那直直的狼烟却已经升起半空高。
  “咱们换个地方!”队长厉喝,踉跄着爬起来,一个亲兵来扶他,却被他倔强地掀开。
  十多个亲兵在队长指挥下,把慕烟抱上马背,收拾好行囊,牵着马匹,刚转出这座沙丘,前方沙丘上,月光下有一道影子从沙丘顶直直投下。
  慕烟脸朝下被绑在马背,并没有看见什么,却感觉到一种恐惧而绝望的情绪,在自己周围蔓延。
  她的心急跳起来,犹如阳光下跃出冰窟的鱼,突然得到了呼吸和阳光!
  是他吗?是他吗?
  她几次试图抬头看,却因被绑得太久,实在没有半分力气,只能听着骤然而起的弓弦声,接着是刺耳的破空声,和凄厉的惨叫声。
  有人体滚落在她身前,一支利箭射进了他的眼睛,从后脑穿了出去。
  厮杀和惨叫在身边沸腾,刀剑寒光纵横闪耀,腾跃来去的人影投在沙地上。
  “肯定是三郎来了!”慕烟拼命挣扎,试图挣脱绳索。
  这时一阵血雨洒落,她看见那鹰钩鼻队长倒了下来,咽喉上一个窟窿正汩汩地涌出鲜血,淌下肩颈,浸透了他身下的黄沙。
  然后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从马背抱下来,毫不留情地扔在沙地上,一刀斩断她的绳索,嘶哑地骂道:“瘟神!怎么又是你!你这辈子要给我带来多少麻烦!”
  心爱的男人熟悉的声音,透着无比的愤恨、厌恶。
  慕烟被摔得浑身剧痛,心中更是绞痛,整个身体蜷成一团,紧紧咬着下唇,将脸庞埋进沙里,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无声地渗进沙地。
  奕六韩没理她,走开去清点人数,他们六十个人对十三个波斯拜火教武士,居然打了半个多时辰,还伤了七八个,可见对方武功之高。
  尤其是那个侍卫队长,奕六韩和两个亲兵打他一个,才把他彻底制服。
  奕六韩问了同来的处密部向导,向导说,他们此刻已进入了塔什克乌沙漠深处,这片沙漠极大,不容易走出去。
  最好是就地宿营,明日一早跟着太阳走。
  但是太阳的方向并不就是准确的,向导也从没走过这片沙漠,无法确保能把他们带出去。
  月氏王的军队里应该有更熟悉这一带的向导,可惜奕六韩追击时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在被俘的月氏人里找向导。
  死去的波斯人,留下了十几匹战马,水袋,以及帐篷。
  奕六韩把六十个亲兵分成几队,在沙丘背后宿营,命亲兵们点上一圈篝火。又安排值岗,看守篝火,以免篝火熄灭,被狼袭击。
  一切安排完毕后,他才想起慕烟,突然发现她不知去向,脑中嗡地一下。
  这时于阗走过来,指着一座沙丘:“王爷,公主在那边。”
  奕六韩纵目望去,慕烟抱膝坐在一座沙丘顶上,寂寥的背影,镶嵌在一望无垠的湛蓝星空下,星辰流泻的清辉淡淡地洒在她的身上。
  他叹息一声,慢慢地爬上沙丘,离她渐近,可以看见她的双肩在微微颤抖。
  那一年,在仙女湖畔,小歌也是这样抱膝坐着,双肩抖动,哭得那样伤心。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对姑娘表白。
  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影啊……
  他的心就这样软了下来。
  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道:“对不起……”
  夜风吹来,扬起慕烟黑缎般的青丝,她慢慢地侧过头,忽然抹了一把泪,站起身,双手叉腰,声音娇脆:“真的是你吗?叶三郎?你看你胡子邋遢,又脏又臭!不知道本公主只喜欢美男子吗?这副模样,少来跟我套近乎,滚——”
  说完顺着沙坡一步步走了下去,奕六韩双手交握在膝盖,坐在那里仰头望着漫天星河,笑了。
  睡前奕六韩再次视察了一遍营地,最后走到慕烟的帐篷外,问他安排在此值岗的亲兵:“公主睡下了吧?”
  亲兵还未答话,帐篷内传来慕烟的娇叱:“叶三郎,本公主命你进来侍驾!”
  “夜色已深,男女有别,公主请早点安寝,臣退下了。”
  “站住!”慕烟钻了出来,裹着一床毡毯,流着鼻涕,“本公主快被冻死啦!”
  奕六韩左右看看,再看看面前的亲兵,亲兵眼观鼻鼻观心,头都不敢抬,但奕六韩似乎看见亲兵嘴角有个小弧度。
  妈的,老子今晚不能干你,这么多亲兵看着,老子今晚睡了你,以后传出去,我就成了你的男宠。
  奕六韩叫来几个亲兵,匀了几床毯子给慕烟,亲手给她盖上毯子,正要起身,慕烟抓住他的衣袖。
  帐外篝火透进的光亮里,她的眼眸忽然温柔了,如有水波轻漾:“三郎,多陪我一会……为什么要像避瘟神那样躲我?”
  因为你就是瘟神!
  奕六韩忍住了没说,慕烟忽然一坐而起,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奕六韩“哎哟”惨呼一声。
  “怎么了?”慕烟心疼地松开他,见他腰肋下鼓起一块,忙小心翼翼地抚摸,“这里受伤了?”
  奕六韩痛得脸都变形了,弯下腰来。
  “让我看看!伤得重吗?”
  慕烟跪在他面前,为他脱下襦袍,只见绷布已经被乌黑的脓水浸透,散发出一股腐臭。
  “呀,都流脓了!你怎么搞的?!”慕烟惊叫着解开绷布。
  “急着救你,没有好好处理伤口,日头又毒,又被风沙感染……”
  话未说完,奕六韩整个身体一震,全身肌肉都在一瞬间绷紧。
  低下头,只见慕烟正跪在他面前,将柔美娇嫩的小嘴,贴在他的伤口处,为他吸允伤口流出的脓水,然后将那腥臭紫黑的脓水,吐到沙地上。
  就这样一口接一口地为他将脓水吸干净,再吐出。
  他的心就这样一点点地融化,当她把最后一口脓水吐出,他突然将她的头摁进怀里,很久未发一语。
  还是她先挣脱出来:“你带药了么?我给你上药……”
  上了药,包扎完毕,慕烟方才打开水囊漱口,她知道沙漠里水很珍贵,漱了口的水没有吐出,竟全部吞了。
  见她强忍恶心、艰难吞咽的模样,奕六韩过意不去,一横心,便留了下来。
  慕烟喜极,拿奕六韩的胳臂当枕头,手脚都放在他坚实炽热的腹肌上取暖,暖意融融中很快就踏踏实实睡着了。
  第二天走出慕烟的帐篷时,他觉得所有亲兵都避开了他的眼睛。
  这天,他们没有走出沙漠。
  面前是层层叠叠的沙丘,无边无际,扑面而来的沙丘越来越高大,像一座座小山绵延开去。
  植被越来越稀疏,最后连梭梭树都看不到了。
  他们在沙漠中转悠了八九天,士兵们的情绪越来越沮丧,那几个伤兵,因为得不到救治,已经有两个伤重难行。
  奕六韩不准丢弃伤兵,走到第十天,每个士兵的水囊都空了。
  幸好奕六韩的流星䯄是一匹神骏,常在沙丘的阴面,刨开沙子,找到极小的泉眼。然后一行人轮流接水,往往要接上数个时辰,才得到一捧水喝。
  重伤难起的伤兵,无法自己接水,奕六韩就亲自为他们接水,蹲在泉眼边几个时辰,接到的水先给重伤兵。
  慕烟眼看他爱兵如子,终于明白了他百战百胜的秘诀。
  金沙漫漫,烈日如火,到后来,不管是马也好、人也好,连行走的力气都快没了,一个个蹒跚地牵着马,晕晕乎乎地凭本能走着。
  直到处密部的向导突然哑着嗓子喊:“你们看,那里有一只鸟!有鸟说明前面有绿洲!”
  一行人才又振作起精神,一下子来了力量。奕六韩的流星䯄比其它马都强壮,他翻身骑上马背,率先扬鞭奔了出去。
  前面的沙丘越来越平缓,植被也逐渐多了起来,不久,就看见了河流,到了一片绿洲。
  河流清浅平缓,倒映着一望无际的蓝天。沙洲上长满丰美的青草和俊秀的树木,一顶顶雪白的毡房点缀其间,羊群仿佛流动的白云散落在草地上。
  奕六韩几乎要惊呼出声:那一座座毡房上飘拂的,是野利部的狼旗!
  他胸口溢满热流,浑身涌起无形的力量,用力打了一鞭朝那片绿洲奔驰。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可汗金帐!”营寨边守卫的士兵,大声地呵斥着。
  奕六韩张开嘴大喊,却发现嗓子已经干渴得发不出声音。
  野利卫兵见他不答,将利箭搭上了弓弦,对准了他:“再不停下,我放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