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赫兰墨(1)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0      字数:3351
  “到底是什么东西?”奕六韩嗅了半晌,抬头问她。
  “早上喝粥洒的。”苏葭湄声音颤颤地回答,夫君这个动作实在撩人。
  “早上喝粥洒的?”奕六韩伸手替苏葭湄将披风拢紧,依然疑惑,又朝回廊看了一眼。
  身后的侍妾、奶娘们,见王爷和王妃当众亲热,掩嘴发出一片低低的笑声。
  尽管满腹疑团,奕六韩一时间也不及追究,携了苏葭湄的小手,领着妻妾子女们进了堂屋,夫妻双双坐在主位,将一应回程事务交待叮嘱完毕。
  然后奕六韩就下山了,他要带精锐骑兵先行,温泉山的家眷跟着辎重营和家属营一起走。
  奕六韩离开后,苏葭湄才又再次起身,沿着回廊到了刚才的厢房。
  推开厢房门,那孩子躺在床上,仍是无声无息的,只睁着一双深蓝的眼睛,宛如夜色下寂静深沉的大海。
  奶娘坐在床边抹泪,听到脚步声,站起身来行礼。
  “还是不肯吃东西么?”苏葭湄满目担忧,从桌案上端过奶粥,用勺子搅和着,坐在床边哄着:“阿墨,吃一点东西,病才好得快……”
  “王妃,要不要请个大夫……”奶娘嗫嚅着道。
  “先不急,再看看病情。”苏葭湄说道,“此事惊动王爷不易善了。”
  “是,王妃……”
  苏葭湄这里哄着阿墨时,奕六韩已经下山,到了万年县的西辅军营,他的大军都驻扎在此。
  霍荻坐在中军大帐里等他。
  两人隔案而坐,奕六韩问霍荻事情了结与否。
  霍荻奉师父之命,去新丰郡办差事。
  “已完师命,下面就是为王爷跑腿了。”霍荻拱手道,颊边两缕长长的鬓发飘拂着。
  “好,我有这几个任务交给你。”
  奕六韩让霍荻先去鹿蠡部,找到鹿蠡部可贺敦苏窈君,争取能够调节鹿蠡部和野利部的边境争端。
  然后让霍荻前往西域,游说金山和天山下的游牧部族,不要依附月氏国。
  西域情况复杂,既有游牧部落,亦有城郭国家。霍荻是天山派传人,在天山长大,对西域的情况比较了解,加上他武功高强,让他去沟通西域,是最佳人选。
  “此事要绝对保密。”奕六韩说道,“我让霍兄做的,只是一整套战略中的一步,然而任何一步都关系全局,昱在此拜托霍兄了!”
  说完便以手加额,伏地深深一拜。
  霍荻忙扶他起来:“我与王爷,外托君臣之义,内结手足之恩,霍某敬王爷乃当世英雄,甘为驱驰,万死不辞!”
  奕六韩便将自己对付月氏的战略,细细地跟霍荻讲了,霍荻提了一些意见,两人一直纵谈到帐中光线暗下来。
  奕六韩本想摆上酒菜和霍荻聊一聊,霍荻却表示要连夜出发,尽快出塞。
  霍荻正要告辞,奕六韩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和我长姐,怎么回事?”
  霍荻一震,避开了奕六韩的目光,低低道:“当年奉师命去找九华派寻仇,没想到那位九华派弟子,躲入了高临叶氏山庄。我夜闯山庄搜寻,不意闯进了尊姐的……”
  “闯进长姐的卧室了?”奕六韩几乎要笑出声来,“是不是看见了不该看的春光?”
  “此事休要再提,总是我冒犯了叶大小姐……”颊边那两缕飘逸的鬓发垂下遮住面容,霍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难怪长姐多年独身不肯嫁!好啊你,既然冒犯了我姐姐,为何还见了她就跑?霍兄枉称豪杰,何以这般无有担当!”奕六韩拽住霍荻的袖子不放。
  “晋王爷你饶了我吧!”霍荻脑海里浮起那洁白修长的雪躯,如明月出云般的皓白秀美,她羞涩慌乱的双眸,玉颊泛起的娇艳绯色,以及粉藕玉臂遮掩下仍呼之欲出的饱满雪峰……
  “不行不行,等你这次办完差回来,本王给你们做主,玉成一桩佳缘!”
  奕六韩仍拽着霍荻不放,霍荻蓦地一个肘撞,正撞在奕六韩刚刚愈合的伤口,痛呼一声松了手。
  霍荻一顿足,灯影下只见黑影一晃,衣袂翻飞,便如疾风般消失在帐门外。
  奕六韩捂着伤口,瞪眼看着他遁走,心想:这人的轻功已臻化境,连我都追不上了。
  霍荻走后,奕六韩让亲兵磨墨,给太后上了一道奏章,在奏章中详尽叙述了自己对付月氏的战略。
  写完奏章,等墨水干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他的拒婚奏章递上去好些日了,却一直未见回音。
  他想起那日慕烟来看他,他装作睡着,她却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她温暖芬芳的气息、柔软香滑的唇瓣,似乎还残留在他的唇间。
  不知道她得知他拒绝娶她,只能纳她为妾,会是什么感受。
  “叶三郎,你给本公主快点好起来,你要是不好起来,本公主以后天天缠你。”她伏在他耳边说,娇蛮霸道的语气撩动着他的心。
  瘟神,每次沾上她都没有好事。
  他摇摇头,将慕烟从脑海里甩出去,封好奏章,盖上王印。
  ————
  奕六韩带着精锐骑兵先回北疆。他没有走上次北伐的路径,而是直接沿宁河北上,再去宁州的首府定远城,他的行台府衙位于此地,叶太后给他敕造的晋王府,也位于此地。
  刚到桑泉郡的地界,便飘起了大雪,雪下得又密又急,不多时便积了厚厚一层,天地一片银白。
  奕六韩担心缓行在后面的家眷,不久即接到斥候回报,家属营被大雪困在黄蛇岭下。
  奕六韩前些日也从那里过来,知道山势险峻,那时还未下雪,若是风雪交加,更是不堪行走。
  奕六韩便带了最精锐的八百轻骑前往接应。
  白日里大雪覆盖也就罢了,待一夜结冰上冻,第二日山路便会滑不留脚。
  苏葭湄裹紧了雪白的银狐大氅,抱着手炉,宝蓝暗花织锦百褶裙拖曳在雪地里,正站在如长龙般的车队中段,等候万峰飞跑过来复命:“启禀王妃,前方车轮陷入雪泥中,士兵们正在推车。”
  苏葭湄点点头:“万将军辛苦了。”
  万峰又沿着车队飞跑,往前面指挥去了。
  苏葭湄又朝车队后方望了一眼,在她和衡儿的马车之后,是书盈、姝儿和奶娘的马车;再之后是阿墨和奶娘的马车;然后是苏浅吟和循儿、奶娘的马车;霏霏和衫儿、奶娘的马车。
  夫君把这一大群侍妾和子女,都托付给她了。
  她忽然感到双肩沉重。
  足下山路盘旋如羊肠,走几步到边上往下一望,竟是遥不可及的深涧,令人目眩。仰头山崖如束,天宇一线,忽有狂风过谷,崖上积雪便如下雪般簌簌飘落。
  浅浅见循儿睡得熟,便披了红貂大氅,抱了个手炉款款地下了马车,见二妹站在雪地,便问道:“车队怎么停了?”
  苏葭湄转过头,见苏浅吟一袭火红貂裘,站在冰天雪地里。满世界的银白,衬着她鲜红的裘皮,越发显得她水墨般的眉目,鲜艳欲滴的红唇,色彩鲜明,轮廓立体,若经精雕细琢,美得勾魂摄魄。
  那一刻,苏葭湄只觉自己的眼睛,被她火红的裘衣刺痛了。
  她知道苏浅吟身上的红貂裘,是夫君年初北伐时亲手猎获,请了宫中尚衣局制了,送给浅浅的。
  苏葭湄忍了忍眼中的灼痛,转身返回马车。
  浅浅一愣,蓦地心头火起:我没有惹二妹啊,怎么我问她话,她竟不理睬?
  车队继续前行,雪又下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纷飞,如一床雪白棉絮覆盖下来。
  前方队伍忽然起了骚动,有凄厉的尖叫和惨呼声传来。
  苏葭湄连忙跳下车,叫过侯希光:“快去前面看看出了何事?”
  后面几乘马车的帷帘撩了起来,书盈、浅浅、霏霏都露出了花明雪艳的脸庞,焦急地张望。
  不多时,万峰亲自来禀报:前面山上有积雪崩塌,压倒了一乘马车,那马车翻下了悬崖,车夫和车内的家眷,都掉下了万丈山涧。
  苏葭湄蹙眉道:“记住是哪位将士的家眷,日后重重抚恤。车队暂停歇息,派人去把出事的路段,重新夯土铺石。”
  万峰领命而去,整个家属营的车队都停下,就地歇息。
  前方路段铺好后,万峰回来复命,问是否继续启程。
  苏葭湄未语,仰头看着漫天大雪,风卷着雪片扑在她脸上,她拉起滑落的风帽,问道:“还要多久才能过岭?”
  “整个车队过去,只怕还要两三日。”
  “我们现在走了多少?”
  “不到七分之一。”
  “上岭之后山路更陡吧?”
  “是的。”
  苏葭湄想了想,樱唇一抿,目光果毅而坚决:“这样吧,全部后退,在山下找地方宿营,等这几日的风雪过去再上路。然后你派一支斥候,去找王爷的大军,报告王爷咱们被风雪困在黄蛇岭了。”
  “是,王妃!”万峰抱拳而去。
  宿营之后,雪果然越下越大,连着几日断断续续未曾停歇。
  这日晚间,奕六韩终于赶到了黄蛇岭,八百轻骑都是精锐骑兵,配的是最好的骏马,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冒着风雪迅速下岭,在斥候带路下,找到了家属营的营地。
  他只带了一行亲兵入营,直入苏葭湄的行辕,苏葭湄不在帐中,“爹爹!”衡儿惊喜地扑了上来,奕六韩抱起儿子,问帐中诸人:“王妃呢?”
  书盈和奶娘们均是一脸慌乱之色。
  奕六韩疑窦顿生,沉下脸:“王妃去哪了?”
  “万……万队长把她叫走了。”书盈一时之间只想出这个谎言。
  “放屁!本王入营时正是万将军接待的!”奕六韩怒声道,“到底有何事瞒着本王?——书盈,带我找王妃!”
  书盈无法,将姝儿交给奶娘,走在前面出了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