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休妻(1)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9      字数:2814
  奕六韩在辕门外恭送皇上和太后离开,返回中军大营时,经过临时搭建的灵堂,他想起太后都没有来拜祭父亲,又想起刚才太后提到亲生母亲,说的是“吴氏”。
  初冬午夜的寒风刺骨,吹着灵堂的白幡飒飒作响,声音萧瑟悲凉。
  奕六韩随意朝内瞥了一眼,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跪在荧荧烛光和袅袅香烟中。
  “长姐?”奕六韩失声叫道,“你没有跟着太后回京?”
  叶嘉妍慢慢转过身来,满面都是清泪:“我想为父王守灵。”
  奕六韩踏入灵堂,将叶嘉妍扶起来,“冬夜寒冷,若伤了身子,父王泉下亦会不安。去歇着吧,心意尽到就够了。”
  奕六韩给叶嘉妍安排了一间军帐住下。
  第二日,叶太后派留守京城的百官出城,迎接叶振伦的灵柩返京。
  大片披麻戴孝的人群,在冬季清晨的旷野里,仿佛涌霜铺雪一般,簇拥着白麻包裹的灵车,逶迤进入挂染白霜的城门。
  奕六韩没有跟着进城,率领亲兵送到辕门外,等护送灵柩的百官消失在视野,他调转马头的瞬间,从头上狠狠扯下孝带扔在地上,又把身上披的白麻孝服也撕了。
  周围亲兵都愕然地望着他。
  奕六韩将撕碎的白麻抛在风里,转头面对亲兵们惊愕的目光,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直到笑出眼泪,他一扯马缰,在旷野上发疯般奔驰起来。
  迎面的寒风吹拂着满眼泪水,脑海里是一碧万顷的草原,两骑骏马风驰电掣般奔腾,马背上的男子发辫飞扬,意气风发,马背上的女子卷发如海浪,在风里翻卷。
  紫色的野韭花无边无际,顺着起伏的地表,一直蔓延到天尽头。
  风吹起紫色的野花漫天纷飞,他策马转眸,看见飞驰在身侧的女子。她转过碧莹莹的眸子,无限深情地凝望他,野花像下雨般落满了她的发际。
  小歌……对不起……
  我不知道,原来我父亲对你有这样刻骨仇恨。
  如果我知道,我就不回来认父归宗了。
  如果我知道,我会为你抛弃家族的。
  满是泪水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遮天蔽日的烟尘,一队人马从远处奔腾而来。
  奕六韩勒住马缰,揽辔眺望。
  他看见策马奔驰在队伍最前列的一骑,她穿着白麻孝服,头戴白纱帷帽,身姿娇小而袅娜,骑姿优美熟练。
  他心底有浓浓的柔情泛起:小湄,她现在骑马很熟练了,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连马都不会骑。
  勒缰驻马等着,等她纵马接近两丈地的时候,他眼里的泪水已经干了,跳下马背,朗声笑着大步迎上去:“小湄怎么来了?”
  苏葭湄刚勒住马,身后的侍卫队就齐齐地停了下来,一时尘土飞扬,马嘶连连。
  苏葭湄跳下马背,一步步走向他,却在他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时,蓦地站定了,那孤冷倔强的身姿,凝然不动。
  奕六韩张开的双臂,悬在半空。
  她永远不会像小歌、浅浅那样,朝他飞奔而来,扑进他的怀抱。
  苏葭湄掀起面纱,搭在帽檐,眼神痛心疾首:“夫君,我听说你要回北疆?”
  “是的,怎么了?”奕六韩见她目蕴怒色,吃了一惊。
  “北疆迢迢,远离京城中枢,夫君如同蛟龙失水,将来龙困浅滩,何以腾飞四海?”苏葭湄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惜,眼神悲怒,“夫君,你被太后那个老妖婆骗了!”
  奕六韩胸中一股怒火腾地直窜起来。
  男人最恨女人质疑自己的能力和决策。
  奕六韩双手握拳,强忍怒火,咬牙冷笑道:“此时若拥兵入朝,就不怕亢龙有悔?若太后死守京城,难道要我兴兵犯阙,血洗京都?别忘了,皇上在她手里,还有令姬和循儿也在城中!”
  “她若不顾及皇上,拿皇上和你的妻儿做人质,届时玉石俱焚,皇上、令姬、循儿,都是她害死的。她才是千古罪人,你兴兵伐罪,正可顺天应民!”
  “她没有这样做,她带着皇上来见我了!”奕六韩说道,胸中翻腾的怒火越来越暴烈。
  “那就更好!你应该让皇上,当着文武百官、六部尚书,诉说那老妖妇是如何虐待他。那年我参加宫宴,听兰陵公主说,老妖妇用火炭烫皇上身体,还毒打皇上!
  你应该当着重臣宣布她的罪孽,废黜她的辅政之位!然后由你入京辅政,才是利国利民的上策!夫君啊!你……”苏葭湄几乎快要说不下去,只有满腔的怒其不争。
  “我已经当着百官逼她发下重誓,她如果再敢凌虐皇上,百年之后棺椁不入皇陵,太庙不设祭享!”
  “发誓有何用?她能做下凌虐皇上之事,说明她根本不把皇陵、太庙放在心上!夫君,你把皇上留在京城,在老妖妇手下虎口求生,将来你必后悔!”
  “可我现在必须回北疆,阿部稽被月氏国和鹿蠡部两面夹攻,我得去帮他!”
  “你可以先拥兵入朝,宣布太后有罪,像父亲那样将她囚禁,再悄悄一杯毒酒,宣布她暴毙身亡。当然,这些都可以我来做。
  你只管迅速掌控中枢,再出兵打月氏。目前月氏和鹿蠡部,只是攻打野利部,并未踏足我梁境,完全可以等镇抚好京师之后,再挥师北上!”
  “南疆亦发生暴动,你可知道?”奕六韩越说火气越大。
  “南疆暴动时有发生,旋兴旋灭,难成气候。南唐偏安一隅,多年未敢入侵。有六叔(叶弼成)坐镇南境,还有什么不放心!”
  “可我若挥师北上,谁为我坐镇京师?没有比太后在此镇抚更稳定可靠。太傅丁鹤,以及卫氏一族,全都是太后的人,朝堂势力,太后至少占据了半壁江山。我若此时铲除太后,朝堂等于坍塌了半壁江山……”
  “夫君,你怎么就没想到我呢?!”一贯冷静持重的苏葭湄,此刻却眉间燃起了烈火,几乎跌足长叹,“我和七叔、九叔、十六哥(苏宇),我们苏氏可以帮你镇抚京师!
  只要你拥兵入朝,宣布摄政。你带兵北上后,太后的余党交给我来铲除!
  你怎么就忘了,太后的生母(吴香凝)害死了卫孟津。卫氏的势力,我们完全可以拉拢过来!我都想好了,让七叔的儿子娶卫家小姐卫筠!
  所谓太后余党,只要你临朝摄政,他们全都会改换门庭,成为你的党羽!”
  奕六韩眼中射出雪亮的寒芒,发出连声冷笑,望着苏葭湄道:“是啊,我怎么就忘了你。苏葭湄,我让你失望了。你想当皇后,现在我只让你成为王妃!”
  苏葭湄仿佛被一剑刺中心窝,却强忍着痛楚,迎着他刀锋般冷锐的目光:“夫君,你可知道,当你已经走上这条路,就必须走到顶峰,才能保护自己。
  太后为了置你于死地,不惜勾结叶东池,让叶东池联络元结绿,栽赃于你。
  若不是你意志足够坚定,那晚在温泉池里,你若真被元结绿勾引,做下不伦之事,以父亲的冷酷,必定当场斩杀你!”
  奕六韩摇头道:“这件事目前没有太后也参与其中的证据,现有的证据只能看出是叶东池和邹云功所为……”
  “夫君,你是不相信我的判断么?我审了雪棠和曹叔,所谓邹云功,根本就是替太后顶罪的!元结绿事件就是太后搞的鬼!
  你再想想,太后一出来就掌控了牙门军和羽林军。牙门军都督卢宗宪,是父王刚从南疆征调过来的,你不觉得很蹊跷么?为何巴巴地从南疆征调一个将领?
  我问了万华,这个卢宗宪是丁鹤推荐给父王的!太后早就在布局了!”
  奕六韩突然爆发般狂吼了起来:“布局、布局,你们成天就是给人布局!我厌恶这些勾心斗角、玩弄权术!将士们前线浴血奋战、你们却在背后搞这些鬼蜮伎俩!
  苏葭湄,告诉你,我根本不想待在京师,只想去前线打仗,和最好的兄弟并肩作战,痛痛快快地杀敌!
  你若喜欢和太后斗,你就留在京城,正好叶家的传统是正妻留守,只带爱妾上任。
  我带浅浅、霏霏、小姬去北疆,你自己留在京城帮我监视太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