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谈判(1)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9      字数:3058
  时近子夜,两列精甲羽林骑兵簇拥着凤舆龙辇,华盖仪仗在西明门外的官道上奔驰。
  从车帘里望出去,四下一片黑沉沉,只有参差不齐的松柏从旁掠过,连成一片灰雾般起伏的影子。
  叶太后一脸倦容地倚着车壁,身边的叶嘉妍皎洁如月的眼眸含着担忧,透过车帘间隙将目光投向夜色深处。
  三弟一向对小皇帝忠诚爱护,为此叶太后从罗太妃那里连哄带吓地把慕祯带过来了,希望三弟可以迫于圣意给她这个太后一点脸面。
  就算慕祯也不行......叶太后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那她还有另一个筹码.....
  她这次给三弟的礼物足够丰富,她就不信三弟不动心。
  奕六韩,北疆,月氏……
  叶太后秀媚的凤眸突然睁开,一片冷冽清寒。
  从城楼下来,刚回到宫里,丁鹤就带着出访月氏的使臣来了。
  月氏国雄据西域,垄断了北梁和波斯的丝绸贸易,又东接漠北草原,与疏勒部的芒东可汗联姻。
  年初,叶振伦为了斩断疏勒部的右臂、疏通商路,在询问了丁鹤的意见后,决定派出一个六人组成的使团出使月氏,意图让月氏国在北梁与疏勒部的大战中,保持中立。
  当时派出的使臣都是丁鹤推荐的,也就是叶太后的亲信。
  现在他们从月氏归来,令人奇怪的是使团中只有一人归来,而且这位使臣衣衫褴褛,伤痕累累。
  叶太后蹙起如烟黛眉,疑惑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你和月氏王谈的通商事宜怎么样了?”
  使臣蓬头垢面,趴伏在地上大哭:“太后,这月氏王好不讲理,他说我们花钱就想得到他的臣服是可笑滑稽的,这时站在我后面的副使忍不住说了几句,就被他砍了脑袋。幸亏我当时拼命求饶,他看我年轻瘦小就不打算杀我了!但还是在我的胸膛上刻了个老鼠!”
  使者抖抖索索地敞开了他的胸膛,“老鼠”红痕宛然,清晰可见,显然是不久之前就刻上的。
  “那你有没有说这事关两国邦交,千万百姓的存亡?月氏国地处沙漠深处,本就物资匮乏,全靠我大梁国的丝绸贸易维持国力。如今他竟敢藐视天朝上邦,就不怕我另辟商路,将来我大梁的丝绸直接卖给波斯,再不走他月氏!”叶太后清脆的声音仿佛带了一层冰霜,凛冽刺骨。
  “太后,臣接到线报,月氏王因为野利部可汗不肯娶他女儿当可贺敦,发兵攻打野利部了!太后野利部是我大梁北面的屏障,野利部没有了,我们大梁的北境恐怕又要血雨腥风了!太后月氏这是向我大梁挑战啊!”
  “哀家之前听闻月氏国欺软怕硬,夜郎自大,如今看来真是如此!太可恶了!”叶太后气的香肩颤抖,护甲狠狠地磕在凤首扶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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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奕六韩的大营渐已近了,森森营寨,宛若巨兽张开了两翼将叶太后一行人包围住。
  寨门前,六部尚书看到凤舆龙辇,齐齐下跪磕头,山呼万岁。
  叶太后被宫人搀扶出来,左顾右盼,看见迎接队伍里没有奕六韩,开口询问起来。
  户部尚书卫珩叩拜,只说大将军在辕门内的中军大帐中迎接太后。
  月上中天,浓云渐渐散开,清辉复又照彻营寨,叶太后驻足片刻,沉默不语,回头对叶嘉妍道:“长姐,就在辕门外等哀家吧!”
  叶嘉妍低头领命,叶太后带着小皇帝,六部尚书一起进到大帐里。
  大帐内,奕六韩正在抬头观看一幅巨大的地形图,刚刚他和姜希圣、徐凌等商议此次月氏进犯野利部的消息。
  姜希圣分析,月氏王必定是和鹿蠡部可汗乌维勾结,所以此次野利部才会被首尾夹击。
  姜希圣建议,大梁必须除掉月氏,这样既能稳定北疆,和波斯的丝绸贸易少了月氏这中间一环,利润也将更加丰厚。
  然后在天山、金山等地建立军镇,既可保护商路畅通,又可监政西域各国,保大梁几十年的和平。
  奕六韩又提到鹿蠡部西进之事,鹿蠡部已据有锡良河和兰干山,像两道跳板威胁着拉塞干大草原,一旦鹿蠡部吞并野利部,梁国北部就会崛起一个巨大的草原帝国。
  所以,必须要联络一下鹿蠡部的可贺敦苏窈君,提请她注意乌维可汗的动向。
  奕六韩正在思索日后的对策,竟没有发现叶太后已经进帐了。
  感到身后灯光一暗,奕六韩才迟迟转身。
  四目相对,奕六韩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一层血色的眼泪蒙住了整个视野。
  一片血色迷雾中,那具他劈开棺材抱出来的可怖尸身浮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充满活力、美艳绝伦的小歌,竟变成了那副模样。
  那总是透出淡淡粉红的健康雪肤,变得惨白干枯,布满尸斑。
  柔媚如玫瑰花瓣的娇嫩双唇因失血过多而枯萎。
  他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心爱的女人,变成了那样惨不忍睹的模样。
  他正要一跃而起扑过去抓住这恶妇的头发暴揍她,一个稚嫩中却带着无形威严的童音,犹如佛音纶语震住了他。
  “三舅舅!”
  那小小的身影携着一抹耀眼的明黄,刺破了奕六韩整个视野的血色,让他心神俱震:是小皇帝!
  奕六韩如猛虎下山的身形蓦地收敛了,曲起一膝半跪了下来:“皇上!”
  慕祯扑进奕六韩怀里,搂住他的脖颈:“舅舅,你为国征战,浴血沙场,辛苦了!”
  又在他耳畔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舅舅,还记得你教我的吗,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还不是和母后决裂的时候……”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浇醒了奕六韩,翻涌的气血与悲怒慢慢地沉了下来。
  这时叶太后以袖掩面,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哀婉地说:“三弟啊,你失去了孩子我也很心疼,但那时我确实不知道兰陵公主怀了你的孩子……”
  奕六韩暴怒地打断她,眼里燃起刻骨仇恨:“你别给我扯远了,什么兰陵公主怀了我的孩子,你知道我让你认罪的是什么!”
  叶太后大哭:“你说的是穆图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吗?那是吴氏(吴香凝)联合周太医骗我,他们告诉我野利妾肚子里是癥瘕!此事确实与我无关啊!
  三弟,因为我的无知疏忽,你的孩子命丧黄泉。为了表达我这个姑姑的歉意,我请了一百个高僧来为我两个侄儿超度,顺道超度此次北伐阵亡的将士!”
  她拿着锦帕拭泪的同时,招来胡骏说道:“此次做法事的费用,就由司礼监出吧,正好哀家那里有一笔修缮凤仪宫的钱,就拿那笔钱去吧!”
  她故意说的很清楚,清楚得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到。
  奕六韩气得胸口几乎炸裂:害小歌的孩子,她肯定参与了,现在却把责任全部推给吴香凝!还顺便替自己赚好名声!
  强烈的血气在胸膛沸腾,奕六韩再次忍不住往前一冲,可是他紧握的拳头却被一双小手把住了,低头,看见小皇帝暗示的眼神,慕祯对他轻微地摇了摇头。
  “三弟,姐姐有事要告诉你。”秀丽微尖的下颌温婉地抬起,叶太后递给奕六韩一本族谱,“我已经叫叶家族长把吴氏(吴香凝)的名字去掉,添上了你母亲的名字。冯姨娘才高性烈,巾帼不让须眉,是大梁的红拂隐娘,虽伊人已去,哀家也依旧羡慕她的风姿。”
  奕六韩狠狠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叶太后眼中闪耀着深深的仰慕与钦佩,就好像她是打心底里敬重奕六韩的生母。
  奕六韩咬牙强忍下心头的憎恶,接过族谱低头翻看。看到冯澜(冯夕如)二字,作为叶振伦的继室,被写在了叶氏家族里,他胸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冯氏当时在城倾之时全族捐躯,只剩下冯姨娘的一个远房兄弟留在青州,哀家也册封他为忠勇侯,食邑三百户。”
  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又由胡骏递给了奕六韩,奕六韩接过圣旨一看,上面写着:冯氏一门忠烈,特赐冯氏子昂为忠勇侯。
  又有两只盒子递到奕六韩面前,隐隐有血腥之气弥漫,奕六韩打开一看,是两颗头颅。
  一个是元结绿的弟弟元天禄,另一个头颅右眼像是瞎了,是邹云功。
  又听叶太后义正辞严道:“元结绿的弟弟元天禄酒醉后奸杀酒家女,元结绿目无王法,勾结邹云功买通狱卒,将元天禄保了下来。如今京兆尹抓住了元天禄,将他明正典刑。”
  “邹云功杀害朝廷御史朱斐,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一并斩首!”
  “等等!”奕六韩冷笑,声如斧钺,威势夺人,“小小狱卒怎么可能把元天禄保下来?!太后真以为我对大梁律法一无所知?哼,元结绿背后根本不是邹云功,而是叶东池!叶东池的背后,只怕是你吧,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