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射杀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9      字数:2758
  叶曼珠猛地一扯缰绳,这才没有从自己丈夫身上踏过。
  然而耸身扬蹄的战马,几乎把她掀下马背。
  几名牙门军士兵策马赶来,一名士兵在叶曼珠即将坠马时,把她揽上了自己的马背,其余士兵制住了那匹惊马。
  叶曼珠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去,只见几名士兵已经下马把临江王抬起,虽然临江王晕乎乎的,但还好,似乎并未受重伤。
  临江王不会骑马,所以天弦才不得不和他同骑一匹,也是为了方便要挟他来指挥大军。
  然而见了刚才的惨状,没人再敢和临江王同乘一匹马。
  吴香凝命他们把临江王扶到后方,街对面去休息,然后她让扛旗兵把王旗插到自己身边,高擎宝剑,跃马上前,声嘶力竭地大喊:“继续进攻!他们已经顶不住了!大门快要攻下了!”
  正门两边望楼上的士兵,被叛军的弓弩手射杀了大批,所剩不多,射下的箭雨已经稀稀落落。
  刚才慕烟劝降时,暂停进攻的牙门军士兵,再次呐喊着蜂拥冲上,蓄足攻势,猛烈撞击正门。
  巍峨的朱漆金钉王府正大门,在火油焚烧和巨木一次次撞击下,终于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两边望楼战鼓擂响,犹如惊雷。
  无数的虎贲士兵,潮水般涌上两边望楼。
  两边望楼射下的箭雨,骤然间猛烈起来。
  抱着巨木强攻的叛军纷纷中箭,在惨叫声中大片倒下。
  原来,苏葭湄让慕烟劝降,不过是缓兵之计。
  慕烟刚走,她就按着图纸,指给侯希光看:“侯队长,赶紧把这几处望楼的士兵,调一部分到正门去。
  叛军都拥堵在正门,看来是不会进攻其它角门处的望楼了。
  不过为防疑兵之计,只能调靠近修正坊街口的这几处望楼,因为这边离王爷回宫和虎贲军府最近。”
  吴香凝眼看牙门军顶不住攻势,往后溃退,她一面命令身边士兵拼命擂鼓激励士气,一面问一位牙门军都尉:“要不要分兵去打别处的角门?”
  隆隆鼓声中,都尉蹙眉大声道:“咱们应该声东击西,把疑兵放在这里佯攻,而主力攻击别处角门。夫人不该听那个天弦的,那人不懂打仗。”
  这名都尉与叶翎有旧,担心叶三郎上位后,自己没好果子吃,所以带着他这一部的牙门军,忠心追随。
  却在制定战略时,和天弦发生了分歧,孰料夫人信任天弦,不信任自己。
  吴香凝咬牙道:“现在说这还有何用,快调派一支队伍去进攻西角门!”
  都尉摇摇头:“不行,西边的角门离王爷回府路线最近,应该去进攻东角门!”
  “好,那就快去!”
  都尉正让传令兵挥舞令旗,吹响号角,准备调一队士兵。
  这时,靠近西侧的街口那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隐约传来闷闷的嘈杂、呼啸、号角声,震天动地的声音正在迅速接近,越来越响亮,就像是夏天傍晚天边的闷雷声。
  接着,王府正大门两边的望楼上,虎贲士兵们欢呼起来:“是王爷!王爷率兵回来了!”
  接着,铺天盖地的箭雨从街口那边倾泻而来。
  吴香凝勒马望去,只见队伍左侧像在雪崩一般,一股股士兵转过身,像决堤的洪水般奔逃,惊恐的喊叫声一浪浪传来:
  “晋王来了!”
  “晋王爷率兵来了!”
  然后,街对面的屋檐上,忽然出现了无数端着弩机的黑衣甲士,他们动作敏捷,在雨雾中像万点寒鸦,无声无息出现在叛军上方,箭雨横扫,发出死神的啸叫。
  叛军像被狂风吹倒的麦秆,大片大片地倒下,战马惊惶地嘶鸣、原地打转、碰撞着、拥挤着,无数坠马的士兵们被飞驰的战马踩成肉泥。
  正门两边望楼的虎贲兵更加卖力地射击和投石。
  一时间,三个方向都是密集的箭雨笼罩下来。
  “朝东侧街口撤退!”
  吴香凝一面举盾抵挡箭雨,一面在几名士兵护卫下,朝东面街口狂奔。
  她回头看见女儿还在张望她的丈夫,气得对那名都尉喊道:“快把曼珠带上,曼珠交给你——”
  吴香凝在十几个士兵护卫下,刚冲到街口,蓦然,十字街口的三条路都有无数黑甲士兵,像三条黑色长龙游动过来。
  一面“叶”字大旗和一面“晋”字大旗,在斜风细雨中高高飘扬、猎猎飞舞。
  两面大旗之间,拥出一匹火炭般高大雄壮的战马,跨坐着金龙战甲的王者,肩甲处镂雕着两条似欲腾飞的金龙,威武凛然,三尺长髯无风自动,犹如日月生辉。
  正是当今宰辅,北梁兵马总元帅,安国晋王,叶振伦。
  他身边团团护卫着按刀执矛、戒备森严的侍卫。
  这时,忽然有人纵声长笑。
  那笑声在雨幕中传出去很远,仿佛一把积着尘灰的喑哑旧琴突然被人疯狂奏响,带着无限的悲哀与苍凉,也带着年深月久的怨毒和疯狂。
  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帘,叶振伦沉默地看着那个仰天狂笑的女人。
  他皱纹深刻的幽深长目,不知什么神情浮起。
  “叶老贼!”吴香凝的笑声,毫无预兆地蓦然截住,陡然爆发一声厉喝,手中长剑闪着凄冷寒光,直指自己侍奉二十多年的丈夫,“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老贼!先帝对你皇恩浩荡,你却弑君篡权。老娘侍奉你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你毫不念——”
  “贱人闭嘴!”叶振伦怒喝,“先帝乃赵贼所弑,若非我铲除赵氏,至今仍是国贼当道!”
  “你他妈才是最大的国贼!”吴香凝狂笑着怒骂,“你的三郎害死了青鸟,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你以为叶氏能得几日长久?!”
  “三郎保家卫国,驱逐逆虏,功盖寰宇!你的好儿子,未立寸功,却在人家王庭,争抢战利品,逼奸可贺敦,死不足惜!弓弩手准备,射杀这个兴兵作乱的妖妇!”
  “父王——”叶曼珠一声惨呼,在一名士兵扶持下跳下马背,冲到阵前扑通跪下,“父王,母亲糊涂了,求你看在她侍奉多年饶了她!”
  “娘,投降吧!”叶曼珠爬到母亲马前哭喊,任雨水和泪水流淌一脸。
  “我再也不会给老贼下跪了!”吴香凝仰头发出夜枭般疯狂的狞笑,“老娘跪了一辈子,从他趁小姐没看见,把我摁跪在榻边开始,老娘就只能跪着,从来不敢直起身和他说话!”
  “父王,你饶了母亲,她已经疯了……”叶曼珠又转过身朝叶振伦爬去,她的裙服和膝盖已被泥水染透。
  “曼珠!”有人大着舌头含糊地喊着她的名字。
  叶曼珠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夫君,大胖子临江王,也在泥水里爬过来,他满头满脸都是血,满身肥肉都变成血糊糊的,一条腿已经断了,正拖着断腿往妻子这边爬,剧痛让他的脑袋缩进肩膀里,一边大张着嘴哭嚎,一边呼哧呼哧喘气。
  “老贼,有本事把我们全射死!你以为老三会感激你!”
  吴香凝话未说完,叶振伦手臂挥下,遮天蔽日的箭雨从天而降。
  吴香凝一边将未完的话继续喊完:“你那三郎就是个胡人的野种!”
  一边扬鞭策马,高举利剑,冒着箭雨,狂吼着朝叶振伦冲过去。
  无数利箭呼啸着,迎面穿透她的甲胄,额头中了一箭的马匹痛嘶着凌空跃起。
  浑身插满利箭的吴香凝,被高高地抛了起来,她在半空中仍在喊着:“老贼,你不得好死——”
  “娘——”叶曼珠爬起来,惨叫着向母亲奔过去,却瞬间被铺天盖地的箭雨射成了刺猬。
  “冲上去,全部杀无赦!以头颅计功!”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射死,叶振伦面如玄武岩,毫无表情地冷冷下令。
  虎贲军嘶吼着,如排山倒海的潮水冲了上去,临江王瞬间在滚滚铁蹄下化作最大一摊肉泥。
  喊杀声震天动地,雨越下越大,尸体越堆越多,雨水渗透了满地狼藉尸体,和着血水一道流淌,在水塘里融化成一朵又一朵暗红透明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