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谁比谁狠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9      字数:2947
  吴香凝在影纹院门口登上步辇,一众丫鬟婆子步行簇拥着她,来到修鱼的猗竹轩。
  轩外围着两层虎贲兵甲,如同木雕泥塑般肃然而立,皆是叶振伦的侍卫,冰冷的铠甲在斜阳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往常这些侍卫见了吴香凝,都会躬身叫“王妃”,而今吴香凝被叶振伦褫夺正妻位,这些侍卫也都知道,见了她通通面无表情。
  吴香凝心中暗恨,心想,等我儿子当了晋王,再收拾你们!
  她在陶大娘扶掖下,缓缓下了步辇,进到猗竹轩的仪门,有人朝内通报:“二夫人到了!”
  立刻有一名叶振伦身边的长随出来迎接,那长随平日见了她都是满面谄媚,即使她被贬,长随顾忌着她儿子仍是世子人选,并不敢对她冷眼。
  然而今日,长随却低垂眼睛,不敢看她,神色古怪。
  吴香凝心中不由忐忑,鼓起勇气告诉自己,小荷被灭口了,修鱼早产怪不到自己头上。
  如此想着,她重新抖擞起精神,妆容精致的脸上呈出无懈可击的神色,微抬下颌,仪态万方地踏进庭院。
  廊下站着叶振伦的各房夫人,见了她都纷纷让出一条通道,屈膝施礼。
  尽管她不再是王妃,可多年积威犹在。
  吴香凝旁若无人地走过,腰背挺得笔直,眼角余光扫到她们的神情。
  却陡然心底一寒:为何她们脸上都透着古怪?
  吴香凝迟疑地站住了。
  厅堂里透出依稀的灯影,模模糊糊可以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焦急地负手踱步。
  一眼认出那是叶振伦,吴香凝赶紧调整表情,呈出一脸关切,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娇媚而又担忧:“王爷——”
  话音刚落,叶振伦的身影便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过来,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吴香凝胸腹:“毒妇!修鱼若有闪失,我要你拿命来偿!”
  叶振伦入朝辅政之前,那可是戎马半生、身经百战的天策大将军,身负武功,力大无穷,这一脚直接把吴香凝踹飞出去,脊背撞在朱漆雕花的门槛,像一摊烂泥般软倒在那里,半晌一动不动。
  厅堂外的廊上,跟吴香凝一起来的丫鬟婆子们,都吓呆了,一个个瑟瑟发抖,又不敢进来劝,也不敢进来扶。
  厅堂内,在叶振伦的主位两边,分别坐了两个高髻华服、仪态雍容的贵妇。
  见了此等情形,左边那个贵妇忙冉冉起身,去扶住叶振伦:
  “王爷息怒,如今不知县主如何,王爷何不事后再处理二夫人之事。”
  又朝外面廊上喊道:“还不快进来把二夫人扶起来。”
  这贵妇正是吴香凝被贬后,代她打理王府的六夫人元结绿。
  吴香凝的丫鬟婆子正要进来,叶振伦一声暴喝:“谁敢扶她!”吓得她们一个个都杵在门口,浑身发抖。
  这时,吴香凝缓过了一口气,慢慢醒转,五脏六腑和脊背,都痛得寸寸碎裂,每一下呼吸都牵起无法忍受的剧痛。
  她用衣袖掩住嘴咳了几声,拿开一看,衣袖上血迹斑斑,刺目鲜艳。
  一股澎湃的恨意从身体里爆发,她挣扎着撑起身体,一甩凌乱的发丝,声音尖锐刺耳:“修鱼早产跟我何干?王爷现在宠爱三公子,三房说什么你都信?!”
  “还要狡辩!”叶振伦一把掀开扶着他的元结绿,冲了过来,揪住吴香凝的衣襟将她提起,深邃黑眸中熊熊的怒焰几乎烧到她脸上,“霞儿(卫孟津)是不是你毒死的?秀越虽然被你毒哑了熏瞎了,但她还能写字,她把你当年的罪行全都写下来了,你要不要自己看一看?!”
  叶振伦喘着粗气,长髯颤抖,从怀里拿出一卷素绢,猛地掷到吴香凝脸上。
  吴香凝双手抖索着拾起素绢,慢慢展开,目光在上面的墨字上移动,神情越来越狰狞扭曲,嘴角殷红的血痕衬着披散的乱发狰狞的脸,犹如艳鬼。
  秀越没死,小荷竟敢骗她?
  不可能!
  她爹娘在我手里,她无论如何不敢骗我。
  刚才我进来时,听下人说红绡的确是被毒死了,所以修鱼才会心疾复发,导致早产。
  没有道理小荷毒死了红绡,却不毒死秀越。
  怎么回事?
  她忽然猛地抬头,血红可怖的眼睛,逼向坐在主位右侧的贵妇。
  因气流变动而摇晃不停的灯影里,那个贵妇始终坐在位置里端然不动。
  直到此刻,见她目光投来,苏葭湄方才微挑秀眉,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吴香凝忽然披头散发,疯魔了般扑上去,凄厉地狂喊:“都是老三媳妇搞的鬼!秀越被她收买了!王爷,你心中就只有老三,没有青鸟吗?!”
  叶振伦又是一脚踹来,将吴香凝踹翻在地还不解气,一脚接一脚地往她身上猛踹:“你儿子唯一打赢的胜仗,是别人帮他打的!三郎战功赫赫,屡立奇勋,把疏勒人打得狼狈逃回塞外!本王心中当然只有三郎!”
  这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陈大夫从产房跑出来,惨声喊道:“王爷!”
  叶振伦浑身一震,不再理会昏厥过去的吴香凝,转过身,紧张地问:“修鱼怎么样……”
  陈大夫满头大汗,惶恐至极,张了张嘴竟不敢说话。
  叶振伦目光发直地瞪着他,忽然间明白了。
  他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他赶到的时候,修鱼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了。
  “县主……她去了……”陈砚秋终于能勉强出声,忐忑地安慰道:“不过王爷的外孙保住了……”
  “本王不是让你保大的么?”叶振伦面部肌肉剧烈痉挛,猛力攥住陈砚秋胳臂。
  “可是……”陈砚秋吓得跪倒在地,面无人色,“县主是心疾发作而亡,当时王爷的外孙已经露头了,虽然县主已经不能再用力,但稳婆手法娴熟,将王爷的外孙娩出来了……”
  “胡说!”叶振伦怒吼,长须乱颤,一把拽住陈砚秋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大的都保不住,小的怎么可能保住?稳婆手法再娴熟,母亲没了力气,怎么可能娩出来!你这个庸医,满嘴胡说八道!”
  素纨正抱着一个襁褓从产房走出来,既悲且喜地含泪笑着,见状呆住了,站定了不敢动。
  陈砚秋被叶振伦这沙场武夫提起来,双脚离地不住抖动,满面惊恐之色,结结巴巴道:“但,但,的确是……”
  “你还要胡说么?!”叶振伦朝产房门口望了一眼,目光落在那个包在襁褓里的男婴,素纨不由得颤了一下,她从没见过谁会用这种目光看自己的亲外孙。
  那眼里透出血红的滔天恨意,仿佛看到的不是他的亲外孙,而是他杀父夺妻的仇人。
  “大的没保住,小的也没保住,明白么……”叶振伦一眨不眨地猛瞪着陈砚秋,嘶哑苍老的声音里带着阴森至极的恐吓。
  陈砚秋惊恐地睁大了眼,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怖的声音,被吓傻了般疯狂地点头:“是,是,是!”
  叶振伦放开陈砚秋,叫过一个长随,低声吩咐了两句。
  长随躬身领命,走到素纨跟前,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给我吧。”
  素纨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冒起来,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整个人被定住似的不能动,任由长随把襁褓从她怀里强行抱走。
  就在长随夺过襁褓的瞬间,男婴发出了极微弱的啼哭,因为是早产儿,他非常非常小,哭声也极细弱,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奶狗发出的呜咽。
  那长随不由看了叶振伦一眼,谁知叶振伦目射厉光,似欲噬人般瞪着他。
  长随被吓得打了个寒噤,赶紧用力捂住婴孩的口鼻。他的大手比婴孩的脑袋还大,这一捂下去,婴孩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时,苏葭湄眼角余光,看见一段藕荷色长裙闪过。
  她迅速抬手,猛地扯住了她的袖子。
  柳书盈低头,触到苏葭湄严厉而又锋利的眼神。
  “不要,书盈。”苏葭湄对她坚决地摇头。
  苏葭湄知道书盈想救那个孩子,那是阿部稽的儿子。
  然而……
  今天早上,她带上秀越去见叶振伦时,看见了摊在叶振伦案头的奏本。
  ——阿部稽复兴野利部,在拉塞干王庭称汗了。
  她还看见案边有深深的指印,虽然不能肯定是否刚印上去的,但她能感到,叶振伦对这个女婿,似乎产生了某种不满,甚至……恨意。
  是因为阿部稽让身患心疾的修鱼怀孕?
  还是因为阿部稽复兴部落,成为可汗?
  不管是因为什么,苏葭湄不能让书盈涉险,用力扯紧了书盈的衣袖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