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重要证人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9      字数:3634
  苏浅吟微颦艳丽的眉目,噘起了粉嫩的红唇。
  餐桌边放着一碗浓稠的药汤,微微蒸腾的热气散出苦涩的药味,把满桌丰盛美食的味道都掩盖了。
  侍女提壶为两人的银碗倒满了酪浆,奕六韩挥挥手让侍女下去。
  拿起一张薄饼,涂上酱汁,将鲜嫩的炙羊肉片包在里面,细致地卷好,放进苏浅吟碗里:“快吃,这药需得先吃一点东西,以免伤肠胃。”
  苏浅吟还是噘着嘴,拿起奕六韩为她卷好的饼:“这药真的管用么?”
  奕六韩说道:“你放心吧,帕姨跟我来梁国这几年,可谓博览医书药典。她本就是几十年的王庭药奴,如此钻研之下,医术已非等闲。只要有希望,咱们就试试。”
  苏浅吟点点头,慢慢地嚼着卷饼。奕六韩在桌边的湿毛巾上揩了揩手,拿过浅浅的手腕,三指摁在脉搏上,凝神听了一会。
  一张卷饼下肚,奕六韩把那碗药端过来:“来,吃了药再继续用膳。”
  苏浅吟苦着脸盯着那碗药,奕六韩先尝了一口,然后喂到她嘴边:“不烫了,来,浅浅乖,治好了病,给我生个儿子。”
  “不是要我生个女儿吗,怎么又变成儿子了?”
  “都好,只要是浅浅生的,我都喜欢。”
  “生一窝小猪也喜欢?”苏浅吟调皮地一笑,秀目美若弯月。
  奕六韩笑出声来:“喜欢啊,浅浅生什么我都爱如掌珠。”
  “会像你爱衡儿那样么?”
  “衡儿……你是知道的,这个孩子来得多不容易。第一个稳婆被吴香凝母女收买,第二个稳婆被你母亲收买。最后是我和书盈亲手把他接生下来的。”
  苏浅吟点点头,美眸浮起一层泪光。二妹生产,对于她也是难忘的经历。
  那天她在凌晨时分赶去报讯,然后亲眼见证了二妹生子、叶府欢腾的景象。
  她在那片热闹中独自黯然离去,却忽然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浅浅,浅浅!”
  初为人父的他,拨开拥挤而沸腾的人群,朝她奔来,将她带到一处僻静的天井,把她摁在石榴花丛后的墙上亲吻……
  苏浅吟就着他的手,一闭眼将一碗苦涩的药汤喝了下去,他赶紧拈起一个芸豆卷喂进她嘴里,以祛除药味的苦涩。
  轻抚苏浅吟柔软清秀的乌发,黑眸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浅浅,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苏浅吟嚼着甘香的芸豆卷,口齿噙香的同时,心中亦浓甜似蜜,以手托腮,双眸如醉:“当然记得了,乌鸦哥哥托你给我送来剑穗,我得知是乌鸦哥哥杀了那畜牲,替我父亲报了仇,真是心中大快……”
  “我整整盯着你看了三日,你可知道?”
  “什……什么……?”
  “那三天哭灵,宫眷们跪在内殿,我们外臣跪在殿外广场,可以看见内殿的情形。虽然妃嫔如云,但你是最显眼的一个,别人都叩首伏地而哭,唯有你始终直挺挺地立着,宛如一片倒伏的麦秆中,唯一直立的麦苗。”
  奕六韩深沉的黑眸里漾着回忆的波光。
  (小奕和浅浅第一次相遇,见第三卷四十五章《苏浅吟》)
  “这么说,你是第一次见我就心悦我?”苏浅吟向他依偎过来,娇艳的面庞盈满喜悦。
  “你才知道啊?!”奕六韩搂了她在怀里,夹了一块鱼鲊五味脯喂她。
  “我还以为是下雷雨那次,在七叔后院的竹林……”
  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在暴风雨中,被练功走火入魔的他逮住,不顾一切地抱起她撕扯衣物。
  她就没来由地一阵心荡,美艳的面庞泛起了娇羞的春色,墨瞳迷蒙。
  “你是那个雷雨天喜欢上我的吧?可我不是,我比那时候更早。” 他俯身捧起她的脸,“浅浅早就在我心中了。”
  “这么说,那个雷雨天你在竹林里逮住我时,知道是我?”墨瞳绽放了璀璨光华。
  “当然!你以为我随便逮住一个女的就干?”
  “啊……坏蛋!”苏浅吟粉拳捶在他胸膛,“坏蛋!”
  “难道你不知道那是我?随便一个男人逮住你,你就顺从?”
  “胡说!我不是……”她气恼得满面通红,纤腰一扭,用力一推他胸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眼圈都红了。
  女人最怕心爱的情郎,觉得自己是个随便的女子。
  奕六韩重新搂了她入怀,笑得邪肆:“那你说说,雷雨那次,你究竟知道那是我么?”
  “当然知道,你是叶繁炽(叶太后)的弟弟……”抬手抚上他刚剃刮胡须的英俊面颊,美眸中荡漾无尽的迷恋,“你比我第一次见你,瘦了好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人正你侬我侬,亲兵在门外轻声道:“叶三将军,阿部稽可汗的车队出发了。”
  “知道了。”奕六韩放开苏浅吟,脸色沉了下来。
  苏浅吟托腮凝视着他:“真的不去送他吗?”
  奕六韩剑眉紧拧,沉默不语。
  苏浅吟伸出纤纤玉指,点着他月白薄衫下精瘦的胸肌:“去送吧,你心里那么在意这个兄弟。”
  深吸一口气,他点点头,端起银碗将酪浆一气喝干,站起身,朝外高喊:“于阗,备马!我要去送阿部稽!”
  苏浅吟用绢帕为他擦净嘴和下巴,陪伴他走到院门,看他跨上流星䯄。
  夏日明耀的阳光下,他薄衫如玉,襟袖飘飞,高瘦的身形显得那样俊朗英挺。
  苏浅吟倚着院门,对他笑了,清甜娇美如清晨带露的花瓣:“去吧,你们两兄弟,认识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任何一件事搁别人早就掰了,你们还能一直走到今天,多不容易。”
  奕六韩望着自己的红颜知己,用力点点头,挥鞭击下。
  流星䯄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奔驰而去,几名亲兵随后跃马跟上。
  蹄声得得,苏浅吟望着他们一行人沿甬道驰远,忽然,前方有人凄厉地高呼:“叶三将军!叶三将军!”
  接着,一行人齐齐勒马停下。
  苏浅吟踮脚引颈遥望,只见前方驰来一骑,在奕六韩面前翻身下马,将一张白色的东西高举过顶。
  苏浅吟心中莫名地惊跳,提着裙子追上去。
  等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只见奕六韩手里拿着一封启开的白色信函,绢面素封,乌麻短穗。
  他死死盯着手里的信缄,双手不住地发抖,两行泪水慢慢地从他苍白的脸,长滑而下。
  ——————
  “是叶大哥来送你了吧?他终究还是来了!”
  阮湘撩起车帘,看见远方尘土飞扬,一队骑士正从草原尽头驰来。
  阿部稽调转马头,神情激动地遥遥张望。
  然而,随着那队骑士在草浪间愈来愈近,阿部稽的脸上逐渐露出了失望之色。
  小奕不在其中,是他的亲兵们,为首一人彪悍魁梧,正是亲兵队长于阗。
  于阗亦是野利人,然而他在阿部稽面前翻身下马,却并未行大礼,而是不卑不亢地双手奉上一张信函,绢面素封,乌麻短穗。
  “叶三将军不能亲自来送了,命我将此呈给可汗。”于阗语声庄重简洁,说的是流利的汉语。
  阿部稽微带诧异地接过,不明所以地蹙眉打开。
  忽然,草原上刮起一阵狂风,吹来了远方的野花,也吹掉了阿部稽手中的短笺。
  那封白纸黑字的短笺,随着漫天花雨,在风里上下翻飞。
  于阗忙命身后亲兵们去拾回来。
  “不必了。”阿部稽的声音嘶哑,拿着信封的手无力地垂下,“我已经看到了……”
  他垂落的手映入车窗里阮湘的眼睛。
  她认出了那信封的制式——那是讣告!
  谁死了?
  —————
  京城盛安,春意正浓。
  此时正是那封讣告发出的两个月前。
  迎晖院晴光潋滟,暖风卷帘,树底花间,莺歌燕舞。
  东厢窗外杏花开得正艳,宛如一树淡粉轻雪,春日和风从打开的窗扉吹进一缕缕清淡的花香。
  窗下,两个美艳少妇隔案而坐。
  一人紫襦碧裙,飞云髻,翠花钿,藤纸铺雪,紫毫蘸墨,正伏案书写。
  坐在令姬对面的少妇,姿容更胜一筹。肤光如雪,微带自然红晕,秀挺的小翘鼻,优雅精致的下颌轮廓,让她的侧影衬着窗外的花影暖阳,美若细致的工笔画。
  她穿一袭月白大袖襦,宝蓝长裙上点缀白色团花,宽松的裙服下腹部高高隆起。
  她身姿优美地微微斜靠椅背,一壁轻抚腹部,一壁沉思着,给令姬口述书信。
  奕六韩不回她的信,却不时有书信给令姬,苏葭湄无法,只得把自己要跟夫君说的话,让令姬转述。
  此刻,她正在叙述的内容,让她清丽绝伦的眉目间神色微寒。
  自从上次在叶振伦书房看见那封催粮的奏疏,她就察觉不对——似乎有人假冒夫君笔迹骗取军饷。
  后来她以捐献军资为由,到叶振伦处打听到,这次派发军饷,叶振伦并未走户部流程,而是让王府一名功曹将银两送到前线。
  她便派了霍荻手下的暗人,悄悄跟踪了这位功曹,发现功曹并未把银两送到祁州府,而是送到了安兴。
  安兴,是叶翎的驻军地。
  而夫君的粮草主要来自两条路径,一是叶靖的祁州府,一是宁河的漕运。
  这么说,那些银两都入了二哥囊中!
  此刻苏葭湄口述的,正是她暗中调查过程,让夫君在前线留意二哥骗取军饷之事。
  “好了。”苏葭湄接过侍女银屏递上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茶,“我的事已毕。接下来写你自己想写的吧。”
  令姬抬起头,神情微带困窘:“少夫人没有别的话跟三公子说么?”
  “没有。”她下颌微抬,冷艳眉目间清傲如霜,在秋韵搀扶下,扶着腰缓缓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她的腰背挺得很直,可到底有五个多月身孕了,步履甚是艰难沉重,从后面看过去,让人觉得她很可怜。
  刚走出东厢,迎面柳书盈从仪门处进来,藕荷色单衫的修长身影匆匆穿过满庭花荫。
  忽然,她看见苏葭湄正走在东厢回正房的廊上。
  “少夫人!”她裙袂飘飞地赶了过来,神情极是紧张。
  扶着苏葭湄进了正房,门窗紧闭,遣退众人,书盈才低声附耳禀报:“红绡说,人已经到了!”
  “到哪了?”
  “已经在县主的猗竹轩了。”
  “这么快?”
  “是的,县主的意思是,让少夫人亲自过去审问。少夫人一向聪慧过人,由你审问之后,再把此人送去见王爷。以防有什么陷阱。”
  “好,用过午膳我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