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苗笛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9      字数:3957
  奕六韩烦恼地将额头埋在掌心:“他父亲毕竟是为国战死,他们来了一万多坞堡兵,如今只剩几十个,都是为国捐躯。看在他父亲和这些坞堡兵份上,我想饶他一命。”
  “你是看在他父亲份上,还是看在薛夫人和你儿子份上?”苏浅吟气愤地一掠秀发,媚眼毫不让步地瞪着他,“那我舅舅不是为国捐躯吗?冉堡主是因为贪财才中了埋伏,我舅舅却是因为冉中阳的出卖!
  我舅舅以五千步兵,抗住了三万骑兵连续三天的冲击!这是何等智略与坚韧?如此股肱将领,若非冉中阳出卖,岂会殉难?!”
  苏浅吟美丽的墨瞳含满了泪,宛如两颗晶莹的黑珍珠。
  她忘不了那三天,孙孝友布下环状车阵,在冰天雪地、寒风暴雪里,顶住了疏勒骑兵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她忘不了深夜冷如寒冰的朔风里,那些冻成各种奇形怪状冰雕的尸体。
  如果不是霏霏的表哥冉中阳,对芒东讲了辎重营送粮草的路线,舅舅孙孝友就不会兵败身亡。
  奕六韩苦恼万分地将脸埋进掌心,自从鹿蠡部攻破克洛氏营地,俘虏了冉中阳交给他,他就一直没有处理这个叛徒。
  他本打算把他带回梁国,放他回西疆坞堡。此事他一直瞒着浅浅,但今日浅浅听奕六韩的亲兵说起,才知道奕六韩竟打算饶过此人。
  “浅浅,你听我说。”奕六韩握住她圆润的香肩,深深看进她的眼睛,“霏霏全家都是我杀的。我不想连她最后一个亲人也杀了。”
  “现在不是你想不想杀,而是该不该杀!冉中阳有出卖军机、里通外族的叛国之罪!难道就因为他是你的大舅子,是你儿子的舅舅,就可以饶过不杀?!”
  苏浅吟在他怀里愤怒地扭动,黑瀑般的青丝从肩头倾落,衬着裸露的玉臂雪肤,那样耀眼的白与黑,让盛怒中的她美得光芒四射。
  这美艳绝伦的尤物,实在让奕六韩无法抵御,他一面将她放倒在榻上,带着酒气的热吻一连串地落在她的发际、耳珠、脖颈,一面含糊地应允:“好好,我答应你……”
  谁知苏浅吟再次掀翻他坐起来:“那就现在杀,我要看着你杀!”
  奕六韩浑身僵硬地躺着那里不动,手抵在额际。半晌,一跃而起,粗暴地将苏浅吟拽下床榻:“好,走,我杀给你看。”
  —————
  从关押冉中阳的辎重营出来,夜色已深,点点篝火远远近近地明灭,隐约可见营帐绵延,毡房罗列,各色旌旗在朔风里噼啪作响,仲春的草原仍旧寒意刺骨。
  “现在你满意了。”奕六韩接过亲兵递上的布巾擦拭刀锋的血迹,“噌”地还刀入鞘。
  “不是我满意了,是孙孝友将军、辎重营的士兵们、你的亲兵额托他们,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苏浅吟拢了拢身上的梅花翠羽披风,微微抬起下颌,脊背挺得笔直而优雅。
  奕六韩摇摇头,吩咐亲兵送苏浅吟先回去,苏浅吟一惊侧眸:“你要去何处?”
  奕六韩头也不回走开:“去看看张矮虎。”
  张矮虎被降职为辎重营的后勤队长,住在辎重营的一顶毡帐中,此刻歪在床榻上,一面痛苦地呻吟,一面骂亲兵们:“都滚!你们现在的职位比老子还高,老子哪敢让你们伺候?!”
  “叶三将军!”见到奕六韩掀帐进来,张矮虎的亲兵们都刷地站直,抱拳躬身行礼。
  奕六韩挥挥手:“你们都回去。”
  张矮虎像个地滚葫芦,在床上一个翻滚,整个人滚到最里面,面朝帐壁,不理睬奕六韩。
  奕六韩也不管,跨上床榻揪住他的后脖领,把他拧出来,张矮虎不住地惨叫:“哎哟,叶三郎你弄到我伤处了!”
  “放屁!老子都没伤到你脏腑,故意让你多出点血,看上去惨状十足,其实都是皮肉伤!”
  奕六韩强行摁住张矮虎,从衣襟里掏出一瓶伤药,亲自给他裹创上药。
  “娘哎,有人欲行不轨!”张矮虎故意做小媳妇状,一身粗黑的肥膘直颤。
  奕六韩刚给他把脱臼的手复位,闻言又给他用力一掰,再次脱臼,张矮虎杀猪般叫起来。
  “就你这丑样,谁会对你行不轨!”奕六韩气得直骂,“你个没出息的,我说了会送你一个绝世美人,你怎么就等不及了!”
  张矮虎一翻白眼:“哼,不过是三个女俘,阿部稽也太不给面子了。他这是故意拿女俘做文章,给你下马威。”
  奕六韩一把将张矮虎掼在榻上:“再说这种话,老子真杀了你!这是阿部稽的王庭,咱们来他的地盘,奸杀了他的女俘,他当然会发怒!何况那三个女俘,从血缘上来说,还是阿部稽的表妹!”
  张矮虎被摔在榻上,痛得哎哟哎哟叫唤,不敢再吱声,趴在那里半晌不动,最后脸朝下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叶三郎,你把我交给阿部稽处置,他如果要杀我,难道你就真的让他杀我?”
  奕六韩坐在榻边,手肘撑在膝盖,以手抵住额头,沉默良久,方才低声回答:“他真杀了你,我跟他也完了。阿部稽还是给我面子的……”
  “哼……他也不敢杀我。咱们梁军七万人驻扎他的王庭,他把我杀了,说明他狼子野心,早晚必叛大梁!”张矮虎冷笑,丑如恶鬼的脸上升起一片狰狞的恨意,“草原上这帮恶狼,我们梁国养了他们,他们反过来咬我们!”
  “好了,阿部稽不会的。”奕六韩喝止道,“我今天跟他议定了,他的西辅军继续驻扎在王庭,一来帮他守卫后方;二来,我以后想在大漠深处建军镇,让这部分军队熟悉一下环境。我提到建军镇之事,阿部稽都未反对,还表示了支持。”
  “他老婆孩子都在你手里,他当然支持。”张矮虎冷笑,豹眼里燃烧着对阿部稽的恼恨。
  奕六韩怒瞪他一眼:“张水缸,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你官复原职,你被罚没的俸禄,可以从我的薪俸里分拨。你要不要这个机会?”
  “啥机会?你快说!”张矮虎来了劲,从榻上一坐而起。
  “我和阿部稽说好了,准备出其不意南下,把诃吉拉人的地盘拿下。然后把摩提氏迁徙到诃吉拉人的地盘,原属摩提氏的地盘给鹿蠡部。”
  “又有仗要打?而且是打牧民营地?”张矮虎兴奋得满身肥膘都在颤动,“叶三郎,你早该如此!这一路行军,你都是绕过营盘走!你让我打前锋吧?”
  “我可以让你打前锋,但说好了,攻下诃吉拉人营盘后,你什么也不准拿,包括女人。”
  “那我不去了,你另外找人帮你打前锋!”张矮虎一听不准抢女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摊在榻上。
  “我不是不准你拿,你得等我们大军到了之后,再一起分赏。”
  “别的可以等,美女怎么能等?”
  奕六韩以手扶额,站起身来:“算了算了,你就继续当后勤队长,老子不要你打前锋了……”
  刚走到帐门口,张矮虎在后面痛苦地叫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叶三郎,让我打仗吧,我他妈不想待在后勤队……”
  “你真能做到等大军到了再分战利品,包括女人?”奕六韩转过身严肃地看着他。
  “能!这有什么不能,为了你答应我的美人,我张矮虎从今天起禁欲了!”
  张矮虎正正衣襟,盘腿在榻上坐好,双手压住丹田,青肿的脸上,豹眼圆瞪,“老子要惜精保肾,就为了干你说的绝色!她叫啥?”
  “甘婉蘅。”奕六韩邪恶而冷酷地一笑,掀帘出帐。
  —————
  布置成灵堂的毡房内,一层又一层雪白的灵幡鬼影般飘来荡去。
  灵前昏灯摇曳,香烟袅袅。
  所有人都被驱散,唯有奕六韩双手撑在棺木边缘,整个人伏在棺木上,面带诡异的笑意,像贴着亲密爱人的肌肤般紧贴着棺材板壁,和二哥柔声细语地说话:
  “青鸟,我听说你是被女人咬下老二死的?这个死法可真是传奇……
  你放心,你的母亲、你的爱妾,我都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你没了老二,就算转世投生也玩不了女人了,你的甘氏和云氏(叶翎的两个妾),还是我来找人帮你玩吧,别让她们孤帷寂寞了……”
  ——————
  一个月后,张矮虎率领的前锋营拿下诃吉拉人营地,接着,奕六韩带着豹跃军、阿部稽率领野利士兵,一起南下。
  西辅军留下,帮阿部稽镇守王庭,以免刚重建的野利部有何异变。
  对于梁国来说,在迭次部和鹿蠡部的西边,再扶立一个亲梁的野利部,是非常有利的。
  这次鹿蠡部出兵帮梁国打疏勒人,得到了克洛氏和摩提氏的地盘,变得空前强大。
  梁国可不希望能有哪个部落强大到一统草原。
  所以,奕六韩目前是愿意全力扶持阿部稽的。
  西辅军当然更愿意支持阿部稽,他们原本就是阿部稽以前在梁国时带的旧部。
  阿部稽将诃吉拉人的地盘收为已有,比车轮高的诃吉拉男人全部杀死,幼年男性和女人沦为奴隶。
  然后将摩提氏迁来此地设营放牧。摩提氏已经臣服野利部,摩提氏首领阿斯兰,被阿部稽册封为左骨利侯。
  摩提氏尚在迁徙中,阿部稽就先入梁国边境,亲自去定远城接阮湘。
  定远城北面,有一个军镇叫做交漳。
  奕六韩将班师的大军驻扎在交漳城,由于他是扶灵而归,把叶翎的棺椁由大军一道护送回国,所以就在军营里建了一个临时灵堂。
  吴令禾几乎每天都来给青鸟表哥上香。
  他原来编制在阿部稽的西辅军,但因为他跟奕六韩请求,想要亲自归葬叶翎,奕六韩就把他调到了自己的豹跃军,做了一员校尉。
  这天,吴令禾在灵前给叶翎上完香,抚着棺木沉默良久。
  他心中怀疑很久了,那日他跟谭越请求治丧,被谭越断然拒绝。
  后来他花重金买通军医,打听到叶翎居然是被莎妮咬掉老二致死。
  但是阿部稽宣布的真凶却是长孙朴,说是长孙朴收买了莎妮。
  莎妮是疏勒部公主、原野利部可贺敦,长孙朴有什么资格结交如此身份高贵的女人?
  吴令禾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悄悄地用重金买通了叶翎以前的亲兵。
  通过多方打探,几乎已能肯定,整件事是阿部稽的阴谋,而阿部稽背后的主使就是奕六韩。
  郁闷地回到自己所在的营中,几个要好的兄弟来约他:“今日营中休假,咱们去找乐子吧。你啊,别总是这样闷闷不乐。找个姑娘听听曲,散散心嘛!”
  吴令禾推却不过他们的盛情,便和他们一起到了城中一家酒肆。一行人要了几个好酒好菜,又叫了一个唱曲的姑娘。
  正酒酣耳热,忽然,隔着屏风的另一边雅间,响起一串琵琶砸地的刺耳弦声,夹杂着一个男子的怒骂:“我摸摸你咋了,你他妈本来就是婊子,怎么还跟老子三贞九烈?”
  男子的怒骂声中,间或有女子嘤嘤的哭泣。
  吴令禾气愤填膺,蹭地站起走到雅间里。只见一个华服玉带的肥胖公子,正搂着一个歌伎上下其手,歌伎拼命挣扎,琵琶被扔在了一边。
  吴令禾上前一拎那肥猪后脖领,在他的哀嚎声中将他扔了出去,正砸在一群闻声赶来的家丁身上。
  那歌伎一眼望见吴令禾,捂住了嘴,眼泪滚滚而落,差点叫出声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