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兄弟情深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9      字数:3532
  奕六韩以为阿部稽说的还是刚才的事,推案而起,毫不相让地凛然道:“若非鹿蠡部出兵,芒东回到克洛氏营地,重新在兰干山建立王庭,召集旧部,还能重振旗鼓!月氏国再从西边,和芒东一道夹攻拉塞干大草原,届时你阿部稽……”
  他的话音突然中断,双眸陡然凝滞。
  几名武士抬了三具尸体上来,摆放在奕六韩的食案前。
  是三具女尸,衣衫碎裂,全身布满青紫淤痕,脸部肿胀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下身血肉模糊、一片狼藉,显见得受到非人残虐,惨不忍睹。
  在座宾客都发出一大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奕六韩眸中浮起不忍之色,闭了一下眼,别过脸去,耳中听得阿部稽发颤的声音:“说吧,是谁干的?”
  一个有些熟悉的妇人声音道:“可汗,是梁军干的,穿的是梁军服色!”
  奕六韩转过头来,打量那妇人。
  ——他认识她,她是歌琳的一位堂姐,野利部灭亡时,她想必沦为女奴,现今野利部复兴,她重新又成了贵妇。
  “是穿绿色襦袍还是朱红色襦袍?”阿部稽的声音因强忍怒火而嘶哑。
  梁国兵士穿在甲胄内那层衣服叫做“襦袍”,不同的军队所穿襦袍颜色不同。
  “朱红色襦袍!”歌琳的堂姐一字字回答,“其中有一个缠着金钉腰带,长得又矮又壮!”
  奕六韩整个身子剧烈一震:朱红色襦袍,那就不是阿部稽以前的西辅军;缠着金钉腰带,这是高阶将领的标致;长得又矮又壮……
  “你确实看清楚了?!”阿部稽又再追问了一句。
  “可汗,我看清楚了!”歌琳的堂姐用肯定的语气道。
  “奕六韩,是你的人干的!”阿部稽转过头,燃着怒火的目光直射到奕六韩脸上,因愤怒而胸膛起伏。
  奕六韩双手握拳,脸颊肌肉微微抽搐。
  突然,他猛地转过头,发出怒狮般的暴吼:“张矮虎呢!把张矮虎给我找来!他不肯来就把他绑了来!”
  过了一会,一个圆滚滚的粗壮汉子,被一群亲兵半押半拥着,一路粗声叫骂着走了来:“不用你们绑我,老子可以走!屁大的事,老子有什么不敢来!没有老子,他叶三郎能拿下芒东?!老子功勋盖世,搞了芒东的妹妹咋了?!”
  “你他妈不想活了!”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一道身影如猛虎下山般直冲了过来。
  亲兵们纷纷闪开,奕六韩揪住张矮虎的衣襟就是一拳轰了上去。
  一声令人胆寒的闷响,张矮虎整个人往后飞出,砸在一个宾客的食案上,那个宾客和周围的侍从惊呼着让开。
  食案碎裂,碗盏飞散,酒水四溅。
  张矮虎满面鲜血,挣扎着刚爬起来,奕六韩穿着牛皮军靴的脚就踹了上来,又把他踹倒在地,抱头直打滚,一边大声地抗辩:“疏勒人在我们梁国烧杀抢掠,奸杀了多少妇女!淫人妻女者妻女为人所淫,我奸杀他妹妹是为我们梁国妇女报仇!”
  奕六韩更加怒不可遏,一面狂风暴雨地踢踹他,一面暴跳如雷地大骂:“来之前我说过什么?!你张水缸把我的军令当耳边风吗!我说过王庭所有的战利品,都是阿部稽和西辅军的!不管疏勒人做过什么,芒东的妹妹是阿部稽的俘虏,怎么处置是阿部稽说了算!”
  说着将张矮虎从后脖领一拧而起,一路滴着血,大步走到阿部稽身前,将奄奄一息的张矮虎,像破布口袋般扔到阿部稽脚下:“是我治下不严,这畜生交给你处置吧。”
  阿部稽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血葫芦似的张矮虎,目光掠过摆放在那边的三具惨不忍睹的女尸。
  两个多月前,这三个疏勒公主被手下送到他的毡房,他记得她们跪在地毯上,在灯光下抬起头来,额头光洁,紫眸雪肤,个个都是绝色美人。
  她们是芒东的妹妹,也是阿部稽的远房表妹。
  阿部稽的母亲碧雅,是疏勒部王族的女子。
  当初,阿部稽的外公得罪了室顿可汗,被杀头,全家贬为奴仆。
  所以他的母亲碧雅,才成了莎妮公主的一名婢女。
  后来,因为碧雅美艳绝伦,被克洛氏的首领看上,想把她讨去做侧室。
  碧雅为了躲避他,在莎妮嫁给穆图时,求莎妮把她一起带走了。
  阿部稽用力地咬着牙根,最后才将目光徐徐地落到奕六韩脸上。
  兄弟俩在火光下对视,火光在彼此眼里摇曳闪烁,无数往事和恩怨如潮汐般起落。
  仿佛回到初识的那天,阿部稽在药帐门口看见那个蹲着晒药的小男孩。
  没有他日复一日地给阿娘送药,阿娘只怕早就丢下自己走了。
  阿娘临终前留下三句遗言:“阿娘给你的项链,你要保存好,将来凭此和亲身父亲相认。
  不要杀厄里,他若对你不好,你就离开他。他毕竟养了你这么多年。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如果没有缇娜和奕六韩,阿娘只能在病床上等死,你以后要好好报答他们。”
  阿部稽再次将目光落在张矮虎身上,他恨不得杀了这个畜生。但这是奕六韩的爱将,如果杀了他,和奕六韩的兄弟情就彻底完蛋了。
  阿部稽冷静下来,用脚尖一踢,将张矮虎踢到奕六韩脚下,望着奕六韩道:“既然你并不知情,我就不追究此事了。你的人,你自己处置吧。”
  奕六韩松了一口气,胸中登时涌起一股热流,鼻子一酸,连忙蹲下去查看张矮虎伤势,以此掩饰眼里的泪水。
  阿部稽……
  他还是在意我的……
  好兄弟,我也是身不由己,你明白吗!
  沙列鲁叛变了,昆突叛变了,勒内背叛了……
  若你将来也背叛大梁国,背叛我,在北疆作乱,犯我梁境,那我岂能容忍!
  在我不能肯定你将来的邦交国策之前,我只能软禁你的妻女。
  奕六韩用力地眨眼,强忍灼热的泪,扯起张矮虎衣襟,骂骂咧咧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蠢货,我说了有地方带你们去发财、去玩女人,你就这么等不及!目无军纪、匪性不改,阿部稽饶你,我不能饶你!你给我到辎重营去当后勤队长,降职五级,罚俸一年!”
  言罢将张矮虎扔给亲兵们,让亲兵们带他下去疗伤。
  张矮虎被亲兵们扛下去后,奕六韩转头从案上拿起大金碗,走到阿部稽面前:“这碗酒,是我给你赔罪!好兄弟,我先干了。”
  说罢仰脖而尽,将空空的碗底倾给阿部稽看,黑湛湛的眼眸深深望着他。
  阿部稽端起酒碗站起身,眼睛用力眨了两下,似乎也在忍住眸底涌起的温热。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地一饮而尽,抹了抹嘴,也把空了的碗底示意给奕六韩看。
  奕六韩忽然倾身在他耳畔戏谑道:“听说你还未封左右贤王?给我留个左贤王的位置,将来我在梁国混不下去,到你手底下当个左贤王。”
  阿部稽嘴角抽搐,一拳重重捶在奕六韩左肩:“滚!你自己说的,你他妈是梁人,什么时候成了野利人!”
  “哈哈……”奕六韩脚步一晃,差点栽倒,阿部稽伸手一扶,奕六韩却又突然跃身而起,摇摇晃晃打起醉拳来。
  火光中只见他的身影摇曳生姿,前仰后合,左歪右斜,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跌扑翻滚,飘逸洒脱,如流云变幻无方,似腾龙屈伸无迹,端的好看。
  周围亲兵们都拍手喝彩叫好,一时间欢声雷动。
  因为一系列事件而停止演奏的乐队,突然卖力地吹奏起来,刹那间笙簧齐鸣,乐声鼎沸,大宴气氛渐至高潮。
  奕六韩打了一通醉拳,又跳起了野利部的民族舞,跳够了闹够了,才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回到席位,他也不回自己的席位,凑到阿部稽身边,非要赖着他坐。
  阿部稽一脸嫌弃地踹他:“这是可汗专座,你个左贤王也敢跟我平起平坐。”
  “妈的,老子是你的汗王!”奕六韩气得直捶他,端起阿部稽的酒碗就把一碗刚刚斟满的烈酒喝了,又拿起阿部稽面前铜盘里吃剩的半只羊腿就啃,用油腻腻的手搂了阿部稽的肩,低声道:“放心啦,让你的爱将谭越跟我走,从封喉岭班师,直接去定远城,帮你把阮湘和龙凤胎接来。”
  又用羊腿骨指着阿部稽道:“但是我丑话给你讲在前头,你靠我们梁国兵力复兴,你的可贺敦必须是我的妹妹修鱼。阮湘只能做偏妃。届时我跟父王请命,亲自送修鱼和亲。”
  “为何我的妹妹只能做你的妾,你的妹妹就要做我的正妻。”阿部稽冷冽的灰眸一翻,目光自下而上射出。
  这句话如一柄利剑刺痛了奕六韩,他将羊腿骨“咚”地砸在铜盘里,转过头去半晌不语,火光中,阿部稽看见一颗泪珠滚下奕六韩清隽的侧脸。
  他心中不忍,拍了拍奕六韩的背:“好,我答应你,立你妹妹为可贺敦。但我要亲自去接湘儿。”
  “什么?”奕六韩蓦地转过头,满面震惊,“部落初建,诸事未定,各大氏族人心不稳,你这时能离开王庭么?”
  阿部稽一手撑膝,一手端起酒碗,悠然呷了一口,而后抬目看着最好的兄弟,唇边淡淡笑弧宛如明月清辉:“若我混不下去,就回梁国,在你手底下当一个西辅都督。”
  奕六韩一愣,而后仰头大笑,用力拍打阿部稽:“好!好兄弟!我必不亏待你!”夺过阿部稽手里酒碗就一饮而尽。
  阿部稽白他一眼:“还是这臭习惯,喜欢喝我的酒。”
  大宴散后,回到阿部稽给他安排的毡房,见灯下横卧着绝世的美人,绢裙轻薄,隐隐透出雪肤香肌。艳红的抹衣,束缚着饱满的酥胸,丰盈高耸,雪沟深陷,纤细的蜂腰不盈一握,修长的玉腿浑圆优美。
  奕六韩不禁酒意上涌,血脉喷张,扑上去就将她压在榻上:“浅浅……好爱你……”
  苏浅吟蛇腰一扭就将他掀开,坐了起来:“别碰我!”
  奕六韩随之坐起,扳过她的脸柔声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苏浅吟被怒色染红的脸庞,如蔷薇怒放,美艳逼人,“还一路带到了这里都不杀他?你是打算饶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