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叛贼出卖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8      字数:3435
  “什么,冉中阳不见了?!是死了还是被俘虏了?!”
  奕六韩猛地一下就从背靠的土墙跃了起来。
  他本来带着士兵们,在一处废弃的羊圈里躲避风雪。
  听说张矮虎从安布拉川一带败退回来,他首先关心的就是冉中阳。
  冉堡主只有这一个独子,冉中阳声称要为战死的父亲报仇,不愿跟在奕六韩身边,非要跟着张矮虎的前锋营率先出塞。
  奕六韩把冉中阳交给张矮虎时,千叮万嘱让张矮虎多多照看。
  张矮虎知道冉中阳是霏霏的表哥、奕六韩的大舅子,当然也不敢掉以轻心。
  “俺可是一直像照顾羊羔一样看着他!”张矮虎脸上、肩上、大腿处的铠甲都被砍裂了,绽露出的衣袍里露出的伤口,都冻成了紫黑的血痂,他抹了抹胡髭上的白霜,委屈万分。
  奕六韩暴怒,一脚猛地踹过去:“你他妈照顾羔羊,你的羔羊去哪里了?!”
  一面骂着一面狂风暴雨般踹上去:“你他妈又追女人去了吧!怎么会中了埋伏?不知道先派斥候吗?!是不是他们用女人引诱你了?!”
  “没有!没有!”张矮虎抱着头在雪地打滚,“风雪太大,路都看不清,哪里能看到女人!我败退时明明看见冉中阳跟在后面,雪太大了,后来我一个不留神,他就不知去哪了!”
  奕六韩踹得气喘吁吁,呼出的气息在上唇和下巴的胡须上,很快凝结成了白霜。
  他往兰干山的克洛氏营地奔袭,数日间风雪中行军,连胡须都顾不上剃刮,已是满脸大胡子。
  张矮虎蜷在雪地里,没了声息。
  奕六韩心头一凛,忙扑下去将他翻过来,张矮虎满脸刺猬般的胡髭沾满了雪,眼睛紧闭。
  奕六韩揪起他的衣襟,拍打他的脸:“张矮虎!张水缸(张矮虎原名)!别给老子装死啊!”
  张矮虎突然呛咳起来,咳出的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在胡须上形成条条血冰,衬着胡须上的白霜,异常醒目。
  奕六韩摘下皮手套,给他把脉。凝神听了一会脉象,张矮虎的亲兵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焦急问道:“张将军没事吧?”
  奕六韩挥挥手让他们退开,将张矮虎抱到羊圈的土围子里,让他在墙角下的一张狼皮褥垫上躺下,叫于阗拿来伤药。
  卸下张矮虎碎裂的铠甲,撕开衣袍,亲自为他洒药粉、裹创包扎。又把他骨折的手臂接好,再把他暴露在外面被冻裂的皮肤,涂抹了一层獭子油。
  张矮虎冷得全身发抖,脸冻成了紫红色,紧闭着双目,牙齿不住格格打战。
  奕六韩将自己的玄狐大氅解下,裹住张矮虎,于阗忙把自己的水獭大氅脱下来,披在奕六韩身上。
  然后奕六韩又展开水獭大氅,把张矮虎整个人搂进自己怀里。
  张矮虎身长不到六尺,奕六韩乃是八尺大汉,把张矮虎整个人拥进大氅中,很快就裹得看不见。看上去奕六韩就像是怀胎十月,肚子特别大。
  旁边簇拥着的亲兵们,见状都大笑起来,纷纷扬扬的雪幕中,响起了士兵们轰然的大笑声。
  “稽然山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去那里扎营。”等到风雪稍小,奕六韩站起身对军队下令。
  这一带的地形他太熟悉了,闭上眼睛仅凭脚下的马蹄,就能辨认出雪下是沙地、是草地、还是滩地。从风里都能闻出雪的气味、草的气味、沙的气味、马粪的气味、营地的气味。
  他抱着张矮虎,将他裹在自己的大氅里,翻身上了流星䯄。
  “咳咳……”张矮虎在他怀里咳了两声,迷迷糊糊地问道,“你……你带俺去哪里?”
  “把你卖到青楼去当龟公!”奕六韩一拉缰绳,驰出羊圈。
  雪地里黑压压地站满了密密麻麻的豹跃营士兵,人人都是满头满身的积雪白霜,连眉毛胡子都分不清了。
  号角声声中,各队的队长、各曲的校尉、各部的都尉正在整队点兵。
  傍晚时分,大军行进到了一片山脉,先行的斥候来报,方圆百里都已巡察了,未见异常。
  这片山脉好几处山坡都有树林,奕六韩便下令入林宿营。
  他把张矮虎裹了两层大氅,安放在一处树林子里,让张矮虎的亲兵守着,然后就走开去指挥大军扎营,安排各处岗哨。
  到处都是尺深的积雪,根本扎不了帐篷,大军只能在林子里就地歇息。
  所幸风雪已经小了,可以生火。大军架起铁锅,煮雪水喝,把干粮扔进锅里,煮成面疙瘩汤。
  积雪弥盖的深夜山林里,处处都是燃着篝火、架着铁锅,端着碗喝热腾腾的面疙瘩汤、大声说笑的士兵们。
  这一路吃冷硬的干粮,裹着大氅在风雪中睡觉,喝皮囊里的冷水。
  如今终于可以烤火、喝上热水、吃上热食,简直是莫大的幸福。
  奕六韩将大军扎营的各处山林都巡视了一遍,各处岗哨都安排妥当之后,才回到中军扎营处。
  吃完亲兵煮好的疙瘩汤,他去看张矮虎。
  张矮虎睡在一堆篝火边,裹着两层皮毛大氅,身下是厚厚的狼皮褥子。
  蹲在他身边的亲兵听见奕六韩过来,忙站起来,脸色焦急:“张将军发高烧了。”
  奕六韩见篝火映照下,张矮虎发髻凌乱,嘴唇、脸颊、耳根都冻裂了,凝结着黑乎乎的血块,他本来就长得丑,这下子更是形貌狰狞,有如恶鬼。
  奕六韩蹲下去一摸他额头,回头让亲兵把自己随身带的药囊拿来,亲自给张矮虎配了几味药,让张矮虎的亲兵去煮了。
  药汤煮好了端来,奕六韩扶起张矮虎,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在他耳边唤着:“快醒醒,张水缸,喝药啦!”
  张矮虎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奕六韩先尝了尝药汤,再一点一点极慢地喂他,终于把一整碗药汤给他灌了进去。
  张矮虎发出高烧时迷糊的呓语:“妈的,老子长得丑就不让老子睡!老子救了你们全村人!要不是老子,你早就被胡狗睡了!”
  奕六韩摇摇头,用袖口给张矮虎擦净嘴角,将碗还给亲兵,交待于阗:“把流星䯄牵过来,今晚我守着张将军。”
  深夜的山林,四野黑沉,风中仍有零星雪花飘落,风雪中隐约有狼嚎声传来。
  星星点点的篝火在各处山林中摇曳,沉睡的士兵们不时发出梦呓,有些士兵睡梦中仍在喊杀。
  奕六韩睡到后半夜,忽然觉得身边有什么动静,警觉地睁开眼睛,只见张矮虎背对他,正在拨弄篝火。
  “你他妈精神了?”奕六韩粗声问。
  “饿死俺了,梦见吃了一整头烤猪,真痛快!”张矮虎试图把熄灭的篝火重新点燃,打了半日火石都没打出火来,骂骂咧咧地把滑落的大氅拢上去,正要重新打火,奕六韩一把夺了过去,“我来!”
  两人把篝火重新燃起,架上铁锅,旁边守卫的亲兵也醒了,起来帮忙煮了一锅疙瘩汤。
  奕六韩和张矮虎一人端了一碗疙瘩汤,坐在篝火边的狼皮褥子上,一面喝着热腾腾的汤,一面说着话。
  “叶三将军对这一带很熟啊?”张矮虎直接用黑黢黢的手伸到碗里捞面疙瘩吃,吃得胡须上沾满汤汁。
  奕六韩懒得去找勺子,也用手从碗里捞面疙瘩,呼哧呼哧地吃着,嘴里含满食物答道:“以前野利部的营地离这里不远。”
  说着朝西北方向望了一下:“诺,从那边过去不远,以前是野利部的王庭,现在是诃吉拉人的营地。诃吉拉部以前是我们野利部的臣属,后来投靠了疏勒人。疏勒人灭了野利部,就把野利部的草场都赏给诃吉拉人。”
  “这回芒东打我们,诃吉拉人也出兵了。现在他们的营地里,应该只剩老弱妇孺,咱们何不去抢他们、把他们灭了?”张矮虎一双豹眼在篝火里放着凶光。
  “你他妈是想女人了吧!”奕六韩狠狠拍了张矮虎后脑勺一下,“我们是要去兰干山的克洛氏营地,跑到诃吉拉部去,是绕路了!张矮虎,张水缸,你现在是大梁国的军人,保家卫国的战士。不再是悍匪了!你明白么?”
  “你以为俺想当土匪?”张矮虎大口地把剩下的汤汁喝完,一抹嘴巴,瞪眼道,“谁让那婆娘嫌俺丑!俺天天给她挑水、劈柴,刚卖了谷子挣的钱就给她买银簪。她收了俺的东西,还不让俺睡……”
  “所以你就把她杀了?”
  “活该!谁让她嫌我丑,嫌我穷!女人都他妈贱,如果我是公子王孙,挥金如土,哪怕再丑,女人也会主动贴上来!”张矮虎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奕六韩抬腿就踹张矮虎的屁股:“既然你懂,咋还要为个女人,丢了芒东?你若擒住芒东,封官加爵不在话下,到那时多少美人主动贴上来!”
  张矮虎果然体魄强健,内功甚好,第二日清晨便退了烧,可以勉强骑马了。
  大约过了七八天,张矮虎就痊愈了,又生龙活虎起来。
  如此又行军数日,这天傍晚,一支斥候队伍带了个人来找奕六韩。
  是奕六韩留给孙孝友当向导的亲兵。
  他满面焦急慌乱,满身脏污血迹,未等马停稳,就从马鞍上滚落下来:
  “疏勒人在鸣雀谷包围了孙将军,请汗王快去援救!”说完,就扑倒在雪地里。
  那匹坐骑也四腿抽搐着,浑身冒着热气,口吐白沫,倒毙于地。
  “叠罗什!”奕六韩惨声大喊,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冲过去将手搭上亲兵的腕脉,心中剧烈一痛:他已经断气了。
  “叶三将军,末将愿领一支兵马去救孙将军!”副将徐凌抱拳躬身请缨。
  “叶三将军,俺去吧!”张矮虎也跳下马背。
  奕六韩抱着亲兵的尸体,强忍住悲恸,抬起头来,目光轮流从副将徐凌、前锋将军张矮虎脸上滑过。
  孙孝友是负责押送粮草的,粮草是大军的性命。
  奕六韩站起身,目光冷毅:“我亲自去,张矮虎,你跟我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