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野利复兴(3)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8      字数:3903
  “接着,你父汗在那侍卫毡房里,找到了你母亲的贴身抹衣……”
  莎妮说起当年她栽赃碧雅的往事,神情里并无半分悔意,而是带着说不出的得意与恶毒,“你父汗相信了你母亲与人通奸的事实,就连你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你父亲也以为是奸夫的……”
  “怎么有你这样恶毒的女人!”阿部稽心头腾起强烈的悲怒,扯过莎妮的头发,将她摁在身下一顿暴揍。
  莎妮一面护着头脸蜷缩着惨叫,一面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谁让她夺走我丈夫的心!该死的贱婢,她只不过是个婢女!
  穆图这头发情的儿马子,连我的婢女全都不放过!
  若只是发泄发泄,倒也罢了,他对你母亲竟还有了几分真情。他杀了那个侍卫,却舍不得杀你母亲,只把她逐出了王庭。
  我出嫁时,是你母亲主动要我带上她,当时她惹了克洛氏的大首领。
  我好心好意带她离开疏勒部,她竟敢背叛我,她活该,活该……”
  阿部稽又是一拳狠狠轰下,莎妮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晕死过去。披散的乱发粘在血糊糊的脸上,像血红的蜘蛛盘踞着,血腥可怖。
  整个上身的衣襟和抹胸都在挣扎中散落开来,雪峰毕露,虽然徐娘半老,双峰依然坚挺,微微颤栗着。
  雪熊皮褥子上溅落着斑斑点点的鲜血,衬着雪白的毛皮,腥艳刺目。
  阿部稽喘着粗气扔开她,试了一下她的鼻息,从床榻边的架子上扯过一张布巾,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厌恶地瞥了一眼昏死在榻上的女人,转身离开。
  推开毡房门,外面等候的数百亲兵齐齐地躬身,发出整齐划一的军靴擦地声。
  太阳已经破出云层,放射出白亮的光芒,漫山遍地的雪原反射着亮晃晃的银白,积雪上露出的黄草尖也被照得发白。
  刚刚经历了血洗的王庭,那些层层叠叠的尸首和断肢碎骨、来回穿梭打扫战场的士兵、翻倒的毡房和马车,在刺目的白光中都仿佛是虚无的幻影。
  阿部稽微微眯上眼睛,只觉一切都不真实。
  恍若又回到少年时代,一整晚地帮厄里上夜圈马,冻得整个人都快要成僵尸,全身冷得连脑仁都冻住,无法思考。
  回到那个毡片和棚子搭成的家,远远地就听见母亲的惨叫,厄里的暴吼。
  他被一夜寒风冻硬的心,顷刻间就撕扯般疼痛起来。
  不顾一切地往毡棚区狂冲,看见母亲抱着头脸蜷在地上,厄里提起腿一脚一脚地踹着母亲。
  “娘!娘!”他撕心裂肺地叫着,冲过去弓身撞向厄里,抱住厄里的腰,把他掀翻在地,“我要杀了你!畜牲,我要杀了你!”
  他坐在厄里身上,狠狠掐住厄里的脖子,双眼被滔天怒火席卷成血红一片。
  “阿部稽——”碧雅扑上来抱住儿子,使劲地拖他,“不要啊,不要杀他!”
  狂怒的阿部稽如同中箭的野兽,完全失去了理智,肘尖一击就将母亲击飞出去。
  母亲的身体撞到了一根木柱,毡片搭成的屋顶“轰然”垮塌,树皮和树干做的四壁纷纷坍倒,整个毡棚压了下来。
  “娘!娘!”阿部稽爬出来,痛彻心扉地大喊,冲过去把毡片和树皮等搬开,见娘亲双目紧闭歪在那里,只觉心脏仿佛被人活活扯了出去,扑上去抱起碧雅,撕心裂肺地呼喊:“娘,你醒醒!你醒醒!我错了,娘,我该死,我错了,你别吓我,快醒醒!”
  碧雅的眼睛缓缓睁开,抚上儿子的脸,泪水顺着她脏污憔悴的脸颊淌下:“快去看看厄里,别让他死掉,听话……”
  阿部稽含泪在母亲身上摩挲着,替母亲全身检查,生怕她哪里受了伤。
  “听话,好孩子,去看看厄里。当初若非厄里肯娶我,我早就怀着你死在风雪里了……”
  “好,我听娘的话。”阿部稽确定碧雅身上并无受伤,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轻轻放下母亲,走到厄里那边去。
  往事的回忆从眼前如晨雾般散开,阿部稽任眼角的泪水被寒风吹成凝冰。
  接过亲兵递上的缰绳,翻上高大的白龙马,双腿轻轻一夹,白龙马如一道白色闪电掠了出去。
  绕过数十顶毡帐,飞驰来到王庭前的广肠,这里,已经被士兵们打扫干净,连积雪都扫开了。
  广肠上密密麻麻站满了野利奴隶们,见到阿部稽驰进广肠,几千人如同被风吹开的麦秆,齐齐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可汗万岁!可汗万岁!”
  排山倒海的呐喊声、欢呼声,犹如阵雷般响彻云霄。
  阿部稽高踞马背,雄浑有力的声音如在云端响起,重重敲击在每个野利人的心头:
  “疏勒人亡我部族,夺我妻女,占我草场,抢我牲畜!
  如今还有几万野利子民,在北面离侯山的疏勒工场,开矿、铸兵、牧马为奴!
  愿雪山女神赐福于我们,让我们把所有受苦受难的族人全都解救出来!”
  几千野利人鼓噪起来,高举手里的兵器,呼啸呐喊,声震百里:
  “愿雪山女神赐福于我们!愿可汗带领我们救出所有的族人,让我们不再为奴为隶,让我们重建家园,重现野利部的荣光!”
  阿部稽一带缰绳,在数千野利人的阵势前跑马,金戈铁马,气势如虹,马蹄所过之处,无不呼声雷动:
  “重建家园!”
  “重现野利部的荣光!”
  “可汗万岁!可汗万岁!”
  寒风吹起阿部稽的白狐皮大氅,策马奔驰中,亮银铠甲上咆哮的雪狼仿佛活了一般,随时会跃身而起、凶猛出击。
  他仰起头来看着白蒙蒙的天空,草原上的天空很低,早晨的太阳仿佛就在地平线上,照得他泪眼模糊。
  娘亲,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吗?
  你为儿子骄傲吗?
  ……
  这天,阿部稽从收降的几千个野利奴隶中,选出了两千多个青壮,组建成一支骑兵。
  昨晚他在拿下王庭的同时,就把王庭东边只隔两里地的左律王营盘,闪电般地攻克了。
  左律王跟随芒东出征,带走了全部部落青壮,营盘里剩的都是老弱妇孺和奴隶。
  阿部稽在蟠羊山打败左律王,将其枭首,一直携带着他的首级,昨晚把左律王的首级一拿出来,左律王营地的牧民和奴隶们全都投降了。
  只用了一天一夜时间,阿部稽就占据了疏勒部王庭,以及王庭左右屏护的左右律王营地。
  斩获了男女首级数万,虏掠了牲畜几十万头,劫获金银财宝、粮草物资数千车。
  包括芒东的可贺敦,芒东的亲族,全部都被俘虏。
  接着就是连续数日的论功行赏,杀羊宰牛,大犒军士。
  阿部稽准备等主力大军到了之后,再进攻北面离侯山的疏勒部工场。
  每晚睡前,阿部稽都要带着亲兵,将整个王庭巡视一番。
  草原上的冬季十分漫长,虽然已经快要阳春三月,仍旧不时地下雪。
  再大的风雪天,阿部稽也要巡察各处岗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他知道,右律王逃到北面离侯山,那里还有疏勒人的部落。
  芒东还未回来,其麾下还有一支神鹰铁骑。
  这次芒东在北梁兵败,逃出北梁境内时,又连续被张矮虎追击,丢失了最后的粮草辎重,损失了全部的杂胡军。
  最后只剩他最精锐的神鹰铁骑,护卫着他逃到了克洛氏的营盘。
  这日,芒东在克洛氏召开军事会议,又跟氏族首领们争吵起来。
  这场大败,让刚登上汗位不久的芒东,受到了各大氏族的质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本汗为何要兴兵南下,马踏中原?当然是为了你们!
  就说你们克洛氏吧,你们去年和鹿蠡部抢草场,死了多少部落子民,才抢到了一块冬季营盘。
  而鹿蠡部呢?他们娶了北梁的郡主(浅浅和小湄的三妹),成了汉人的走狗。
  自从他们向北梁称臣纳贡,北梁赏赐他们好多丝绸、粮食、食盐、茶叶。
  我就问你们,你们是愿意向南边的羔羊下跪,以求生存。
  还是愿意像秃鹫那样,凶猛的出击,以我们的鲜血和勇武,去抢夺我们需要的物产?
  去年,北梁平定了羌乱,你们都知道,羌人的地盘遍地盐池,原本咱们从羌人那里,通过贸易可以换取食盐。
  现在那些盐池全部纳入了北梁囊中,我们要食盐只能高价从梁人那里交换。
  梁人欺负我们,我们用十头羊、十匹马,才能从他们那里换一石盐!
  你们说我要不要打北梁?
  洧阳除了有盐池,还有铁矿,你们知不知道,大流部的矿山已经被我们开采完了。
  你们克洛氏去年被鹿蠡部欺负了,来找我哭诉,要我帮你们出兵打鹿蠡部。
  我没有铁矿铸兵器,怎么帮你们打鹿蠡部?啊?”
  芒东两手搭在扶手,身子往后靠在椅背,姿态霸气地坐在最上首的一张雪豹皮高座上,深邃的眼瞳紫彩幻动,目如冷剑扫视全场。
  一时间全场屏息无声,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各大氏族首领,都噤若寒蝉了。
  “你们以为我是被梁人打败的吗?”
  以目光逼视得满朝首脑都垂下头,芒东觉得效果达到了,森冷地沉默之后,突然又拔高声音问全场:
  “本汗是被阿部稽和奕六韩打败的,听到这两个名字了没有?
  这是我们胡人的名字!他们是两个胡人!不是汉人!
  汉人都是懦弱的羔羊,怎么可能抵挡凶猛的秃鹫?”
  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右骨利侯是被梁国的叶二将军打败的……”
  芒东抬眼一扫,仿佛无形的刀光横扫而过,那个小声嘀咕的人吓得打了寒颤,将身子一缩。
  “那是阿提拉掉以轻心了!阿提拉这个蠢货,哪有宿营不防备夜袭的?他是去打仗,不是去吃烤全羊!”
  提到那个因为惨败、未能及时接应自己的右骨利侯,芒东简直嗤之以鼻。
  这时,议事的大帐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一名侍卫掀开帐门禀报:“启禀可汗,左骨利侯回来了!”
  一直往后靠在椅背的芒东,猛地直起身子,满头发辫结的珠宝琳琅作响,紫眸射出亮光:“哦?”
  一员顶盔掼甲、满脸满身血污、靴上沾满雪泥的虎将,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左手垂下,右手按胸:“可汗!”
  芒东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辛苦了!战况如何?”
  “属下一直引着张矮虎,在安布拉川一带兜圈子。
  后来我突然率兵疾走,张矮虎追上来,中了埋伏。
  不过那厮实在骁勇,被他突围了。
  我抓住一个他麾下的将领,这人给我透露了奕六韩的军机和粮道……”
  “当真?!”芒东大喜,紫眸光彩耀目,“快把他带上来!”
  须臾,两名疏勒武士拖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梁人进帐,将他扔在芒东脚下。
  这梁人披头散发,遍体鳞伤,战袍被鞭打得稀烂,冰天雪地的,他光着一双淌血的大脚,整个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芒东问了他几个问题,他虚弱地回答了。
  芒东唯恐是计,问左骨利侯:“他叫什么?在梁军中任何职位?怎会知道奕六韩的绝密军机?”
  左骨利侯答道:“他叫冉中阳。右大将在交漳杀死的冉敬,是他父亲。刚才右大将让手下的俘虏辨认了,确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