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他的儿子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8      字数:4084
  苏葭湄和修鱼密谈结束,接着讲了想找陈大夫看诊。
  修鱼拉住苏葭湄的手,喜道:“小湄姐,你又有了?”
  苏葭湄含羞垂首:“还不确定呢。”
  “小湄姐的肚子真是争气啊。”修鱼喜滋滋地叹道,“三哥哥得多欢喜啊。”
  苏葭湄嘲讽地挑了挑眉,不接修鱼话头。
  素纨在一旁说道:“县主也是新婚就怀上的,也是个肚子争气的呢。”
  说一个女人能生育是莫大的赞美,任谁听了都会欢喜。
  果然,修鱼苍白的脸上漾起了羞涩的甜笑,半嗔半喜:“素纨,就你甜嘴乖舌,还不快带小湄姐去找陈大夫。”
  “是。”素纨笑盈盈站起身在前引路,“三少夫人这边请。”
  苏葭湄又叮嘱修鱼几句要好好养胎,便起身告辞,走过书盈身边,见她神情苍茫呆滞,双目空洞,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苏葭湄和素纨都走出去很远了,修鱼眨巴着眼睛唤了一声,“书盈?”
  她才回过神追上去,修鱼目光跟着她,见她眼角隐有水光一闪而逝。
  陈大夫凝神听了一会儿脉,笑得山羊胡子都翘起来,起身给苏葭湄深深地一躬:“恭喜夫人,确是喜脉,已有两个多月。且脉象十分流畅,胎像安稳。”
  苏葭湄眉梢眼角挂满喜色,书盈也在一旁欢喜得泪水盈眶。
  苏葭湄又问了大夫需要注意什么,让书盈把准备好的金饼给陈大夫。
  陈大夫推辞不过,便笑纳了。
  从陈大夫住的厢房出来,走在穿廊上,书盈欢喜得声音微颤:“少夫人为何不问一问男女?奶娘不是说,少夫人这次跟怀王孙时,感觉完全不同,说不定是个女儿。”
  苏葭湄微笑道:“如果大夫有把握,他会说的。他不说男女,大概也是没有太大把握,我若问他,反而于他为难。”
  书盈佩服地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红绡迎面走进庭院,对素纨道:“奶娘带着阿墨来了。”
  素纨一喜:“好啊,每次阿墨过来,县主都很欢喜,县主可喜欢小孩了。”
  素纨侧首对苏葭湄解释:“赫兰都督有个亲兵西征时为国捐躯,都督把他的遗腹子养在咱们府里。县主很喜欢这个孩子,奶娘不时带过来看县主。”
  苏葭湄和书盈点点头,说话间,便有小孩哭闹的声音传进来。
  就见一个奶娘抱着一岁多的孩子,进了仪门,红绡伸手道:“阿墨今天怎么不乖了,来,红姨抱一抱就不哭了。”
  奶娘解释道:“他是想下地走呢,最近刚会走路。”
  奶娘说着就把他放到庭院的草地上:“来,来,走几步吧。”
  “阿墨都会走路了啊。”红绡和素纨都惊喜地说道。
  那孩子脚一着地就不哭了,咯咯地笑着,激动地往前蹒跚走了几步,奶娘在后面追着:“阿墨小心!”
  显然这孩子还不太会走路,蹒跚着走了几步,就扑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来,你看这是什么?”一缕仿佛冰下泉流般清冷悦耳的声音。
  孩子抬起头,看见一双美丽绝伦的杏仁眼,眼中闪动着泪光,隔着如烟绿柳,隔着玉井山初春的树影,凝望着他。
  孩子眨巴着眼,看着她递过来一枚黄玉双鹦鹉佩,好奇地发出稚嫩的声音:“鸟,鸟……”
  苏葭湄将他扶起来,把玉佩系在他手腕上:“喜欢吗?喜欢就送你了。”
  “鸟,鸟……”阿墨抚摸着玉佩上镂雕的双鹦鹉。
  “这么贵重的东西,阿墨怎么受得起?”红绡和素纨都慌忙去劝,“阿墨快还给三少夫人。”
  苏葭湄蹲在地上仰起头来,冬日阳光闪烁在她眼中,碎成千万点凄美的金光:“他喜欢就让他拿着。我和阿墨有缘呢……”
  说着就将阿墨抱了起来,用脸去蹭他的脸,不住地亲吻他的头发和面颊,泪水蹭在了他的脖颈里。
  正在左看右看那枚玉佩的阿墨,忽觉脖子里凉凉的,好奇地抬起头,正触到苏葭湄凝视他的眼睛。
  阿墨眨巴着眼,好奇地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轻抚她脸上的泪水。
  苏葭湄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深深地吻了吻他的眉毛和眼睛。
  孩子怕痒似的,往后一缩,咯咯地笑起来。
  “这叫鹦鹉……鹦鹉……”苏葭湄也笑起来,拿玉佩逗弄着孩子,直到泪水慢慢干掉,才回过头把孩子交还给奶娘。
  奶娘怔怔地接了过去。
  一旁的素纨和红绡也看得有些呆傻。
  三少夫人为何如此喜欢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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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年终祭祖大典由叶振伦主持,他把祭祖大典搞得十分隆重,让苏无咎写了一系列歌功颂德的文章,来歌颂慕氏皇族的列祖列宗,并且在太学和科考中再次提高儒学的地位。
  叶振伦自己笃信道家,却大力推行儒家学说,在皇族祭祀大典后,又搞了一个祭祀周公的大典。
  周公是以辅政而闻名后世,当时周成王年幼,大小政事都由周公处理。
  如今小皇帝年幼,叶振伦追溯周公的功德,其实是暗示他自己就是周公。
  加强皇权只不过是为他自己铺路。
  因为皇帝在他手里,他越是加强皇权,就越是巩固自己的权力。
  皇族的祭祖大典刚结束,叶振伦就给叶氏的列祖列宗,追封了一系列爵位。
  叶氏祖宗陵墓都在高临,叶振伦不能亲临,便让六弟叶弼成在高临主持了一个大型祭祖大典。
  大典规程全部由苏无咎制定,规格极高,几拟皇室,但又在每个细节上,都稍稍与皇室有细微差别,让人无法指摘叶氏僭越。
  到了年节的时候,叶振伦主持了朝臣的年节大宴,让南安王妃主持内外命妇的宫宴。
  去年内外命妇的年宴是叶太后主持,今年叶太后被父亲囚禁,如今让南安王妃主持命妇年宴,也算是给足了宗室面子。
  南安王这一脉是皇室远宗,又一向与叶氏交好,早在赵氏当政时,南安王就和叶振伦私交甚笃。
  年节之后,叶振伦给慕氏宗室加了一系列没有实权的虚衔,安抚好宗室,他方才以皇帝名义给自己又加了一堆头衔。
  圣旨下来,叶振伦先是推辞不受。
  圣旨再下,再次推辞不受。
  直到三道圣旨下来,叶振伦才受了这一堆头衔。
  首先,他从晋王变成“安国晋王”,比所有宗室王爷都高了一级。
  其次,他把原先北梁最高的三大军衔:天柱大将军,天策大将军,天骁大将军,改成了一个“上将军”。
  让“上将军”成为唯一的最高军衔,并且“都督中外诸军事”。
  叶振伦担任上将军后,让自己的心腹侍卫任敖接管了羽林军。(原先的羽林军统帅是叶翎)
  如今京城的三大军营:羽林军、牙门军、虎贲军,全都控制在叶振伦手里。
  牙门军都督名义上是皇叔慕煊,但慕煊是个痴呆,娶的又是叶振伦的女儿叶曼珠,所以皇室实际上目前手无寸兵。
  叶振伦又让叶东池担任侍中一职,也就是奕六韩出征前曾担任的职位,主要负责每日陪伴小皇帝。
  叶东池不务正业多年,叶振伦让他每日陪皇帝读书,其实是给他重新学习的机会。
  另外也是让叶东池看着小皇帝,以免皇帝一天天长大,有人给他灌输亲裁庶政、制约叶氏的观念。
  叶振伦在苏岫云建议下,进行的这一系列动作十分顺利。
  目前唯一让叶振伦忧心的,只有北疆战事。
  身为“安国晋王”,若北疆战火燎原,百姓流离,还谈何“安国”?
  这日,来自北疆的两封奏疏,让叶振伦忧心如焚。
  “前线吃紧,兵卒多冻寒成疾,十人中有三人冻掉手指,儿臣破虏将军叶翎请求晋王爷加派二万两白银给儿子!”
  “疏勒胡虏甚是狡猾,灵动万变,善于长途奔袭,拖长战线,士卒取暖,温饱有差。苦不堪言,大军思归之心欲烈,故儿臣镇北将军叶昱请求晋王爷加派六万两白银给儿子!”
  “哼!”叶振伦刚才还躺在梨花木圈椅里,此时却气急败坏地起身,在堂上走来走去。
  一边读这些奏疏的元结绿吓得不知所措,随着战事的深入,每天的文书像雪花似的堆满叶振伦书桌。
  尽管采用了引黄,贴黄(收到文书时用黄纸把事由写出,贴在前边,叫做引黄,再用黄纸把内容摘要写出,贴在后边,叫做贴黄),可以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奏折一扫而过。
  可是紧急军情密奏随到随送进府来,照例没有引黄,更没有贴黄。所以叶振伦每天忙的焦头烂额,常常会三更以后睡去,或者通宵不眠。
  为此元结绿经常会陪伴在叶振伦身边,用她那把细腻如春风化雨的嗓音读奏疏给叶振伦听,然后由叶振伦裁定,拟旨。
  可是,不知怎么了,近来二公子,三公子催粮催银的折子越来越频繁,户部尚书卫珩却以“今年霜灾,粮食减少三成,农民自顾不暇,赋税交不上来”为由,迟迟未在叶振伦的军费开支账单上签字。
  卫氏富甲天下,曾带头捐赠私产以资军费,早在大军开发带走的第一批辎重里,便有卫氏捐赠的粮草。
  故而,身为户部尚书的卫珩声称户部拿不出银子,叶振伦亦不便过分施压。
  如今前方催粮甚急,叶振伦无奈只能在南疆劝捐,征厘,盐课。
  好不容易征集到三十万两银子到前线,现在奕六韩和叶翎的两封折子又要讨要八万两,叶振伦简直又急又恨。
  “老爷,你慢点啊,当心身子!”元结绿担忧地喊道。
  苏葭湄慢慢撑着腰,进来给叶振伦请安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叶振伦气急败坏地到处乱走,身后的元结绿一脸忧容。
  苏葭湄善解人意地迎了上去,曼声道:“父王,别气坏了身子,有什么事坐下来说!”
  苏葭湄的话仿佛有奇效似的,叶振伦长眉一舒,慈和道:“好,就听孝媳的!”
  又看了看苏葭湄隆起的腹部:“小湄也坐,别累着了我的二孙子。”
  苏葭湄还是不敢擅自坐下,元结绿过来挽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一张椅子里,苏葭湄方才缓缓坐下,优雅微笑:“父王,有何烦心事,可以说与儿媳听,儿媳或许可以为您解忧!”
  “结绿,给她折子!”
  “三少夫人,你可要好好劝劝老爷,他最近为粮饷很是心烦。”元结绿在苏葭湄耳畔一番低语,苏葭湄点了点头,笑靥微绽若春花道,“六娘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浓睫低垂,苏葭湄仔细阅读起那两封奏疏,叶翎的折子看上去没有太大问题,可是到夫君的......
  苏葭湄瞳孔微缩,注意到两处细节:她看过夫君给令姬的信,他几次出击芒东都大胜,怎么会写如此颓废之语。
  形体生动活泼,若行云流水,是夫君最爱的字体,经常会用形体刻章,但这封信的红泥印痕上宛然是端正严谨的宋体。
  虽然不能排除夫君偶尔会用宋体印章,但这封如此重要的折子,他是绝对会用自己形影不离的印章,所以这份折子的印章有问题!
  苏葭湄不动声色地放下折子,竭力隐去美丽杏眼里的不安,清婉道:“父王,如今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半年前衡儿出生,百官所送绸缎贺礼,足足堆满了后院十多间屋子。
  儿媳愿意都拿出来填补军用,同时儿媳也会劝苏家拿出银子帮助国家渡过难关。”
  声音虽不大,掷地却隐隐有金石之音。
  叶振伦大受感动,连声赞叹道:“我们叶家娶了你这样贤良的媳妇,真是家门大幸。”
  苏葭湄抿了抿浅粉的樱唇,谦虚地承受着叶振伦的夸奖,神思却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她回去后定要让霍荻大哥帮忙查一下夫君那封奏折的幕后使者,这其中必有无法想象的阴谋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