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兄弟再见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8      字数:4767
  “今日之战,怯懦必死,力战或可求生!富贵功名岂为庸人准备,不战更待何时!”
  望着密密麻麻如猛兽出笼般从两边山坡冲杀下来的敌骑,奕六韩提起马缰,在高高悬空奋蹄长嘶的马背上,举起龙鳞刀狂吼,“长矛兵为两翼,弓箭兵居中,战刀兵为前锋和后卫,战士们随我杀啊——”
  由于斥候未归,奕六韩已有警觉,一路行军都保持着基本队形,所以布阵极快。
  冲到队伍两翼的长矛兵,仿佛整支队伍突然在身体两侧长出了一排排尖刺。
  如潮水般从两边山坡漫下来的敌骑,由于坡度的冲力,风驰电掣一般撞了上来。
  仿佛一头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咬下去,却被猎物身上的尖刺扎得满嘴鲜血淋漓。
  洞穿的战马悲嘶着腾空而起,马腹泼溅而出的内脏和鲜血在半空四溅。被长矛挑起的人体凌空飞舞,惨叫连连。
  草原骑兵以马刀为主要兵器,一支军队中只配备少数的长矛兵,今日伏击奕六韩的这支队伍几乎没有长矛兵。
  冲在最前面的疏勒兵,在奕六韩军两侧长矛兵的攻击下,如凶猛的浪头在坚实的堤岸上撞得粉碎。
  然而,疏勒人后排的弓箭兵持续不断地猛力攒射,也将奕六韩两翼的长矛兵射倒了不少,前排冲锋的疏勒兵很快从这些缺口冲破了奕六韩的军阵。
  另有一部分疏勒兵顺着斜坡横向跑马,往奕六韩军的前部和后部包抄。
  奕六韩看出了敌军试图从侧翼穿插切割、从前后包抄围堵的意图,他处变不惊地指挥着军队:“后军收缩,中军补充两翼,弓箭兵掩护前军冲杀出去,一直往前冲,冲破敌阵再变阵,反包抄!”
  他身边的传令兵,立刻吹响了号角,一长两短的高亢号角声盖过了战场的喧嚣,吸引了全军的注意——这是变阵的号角。
  接着,掌旗兵开始挥舞令旗。就在这时,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穿透了掌旗兵的脖颈,他在摇摇欲坠间,仍高举手臂坚持着把旗语打完,然后才慢慢往后仰倒,滚落马背。
  在山坡上指挥的呼厄察对一名当户道,“奕六韩果然名不虚传!在遭到突然伏击的前提下,还能冷静调度,密集布阵。”
  “我们应该加强两翼的进攻,撕破他的阵势,穿插进去,再分割围剿!”当户建议道。
  呼厄察接受了这个建议,他的传令兵也吹起了号角,打出了旗语。
  奕六韩很快发现了敌军的意图,一边挥舞龙鳞刀,奋力拨挡铺天盖地的箭雨,一边再次传令:“军队收缩!中军补充前军,后军补充两翼,变成锲形阵冲出敌阵,之后再变成双龙阵向两边的敌军反包抄!”
  先前那名传令兵倒下后,又一名传令兵接过他的岗位,吹起预备变阵的号角,打出了如何变阵的旗语。
  “不好,敌军变阵了!”呼厄察骇然惊呼,一带马缰,亲自率领中军策马顺着斜坡往下冲,“快挡住他的前军!别让敌人前军冲出来!”
  然而来不及了,奕六韩的队伍如同平地卷起的飓风般快速地变阵。
  前军将士勇猛无敌,纵马如飞,肆意砍杀,踩着层层叠叠倒下的敌军尸体往外冲。
  由奕六韩亲自率领的锲形阵的锲头,挟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仿佛凿开坚冰的铁锤将敌阵撕裂了一道缺口。
  然后,前军带领着中军,两翼和后军迅速收缩,跟随前军和中军,仿佛波涛汹涌的洪峰,排山倒海地从这个缺口奔腾了出去。
  他们身后留下的是一片片血肉模糊的断臂残肢和被踩成肉泥的人马尸体,数不清的疏勒兵倒在了血泊中。
  “变阵!变阵!”
  高亢嘹亮的变阵号角声在喊杀震天的战场上犹如阵阵炸雷,重重砸击在每位战士心头。
  接着,令人目眩的变阵又开始了:打破敌阵冲出来的奕六韩军,在冲出缺口之后迅速分成了两支队伍。
  仿佛两条疾速延展、越伸越长的巨龙,行云流水般穿插进两翼的敌军中,以无所畏惧的悍勇铺天盖地地杀向敌人,与正试图包抄已军的敌军反方向运动,实现了令人惊骇的反包抄。
  奕六韩本人率领其中一条巨龙翻腾着、高速冲撞着切入了敌军左翼,龙鳞刀借助奔驰的马匹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迎面就砍飞了数骑疏勒兵。
  呼厄察正好带马从山坡上冲下来,奕六韩也看见了他,猛地一拽马缰,花斑豹高高跃起数丈,马蹄凌空飞踏直朝呼厄察扑去。
  呼厄察的一名亲兵冲在最前面,奕六韩的马匹和他交错的瞬间,斜劈一刀直接剁下了他坐骑的半个脑袋,将这名敌人亲兵甩飞出去。
  又是几名亲兵涌上来,却被奕六韩的亲兵缠住了捉对厮杀起来。
  “奕六韩,你是个人杰!今日死在你马刀下我也不冤,来战个痛快吧!”呼厄察今日干掉了奕六韩的斥候,在此埋伏,原以为入了包围圈的奕六韩军,猝不及防之下必定队形混乱,迅速溃散。
  却没想到奕六韩能冲出包围圈并且实现反包抄。
  这番惨败,呼厄察输得心服口服。
  两马交错,两柄弯刀碰撞出震耳欲聋的爆音,雷火四溅。
  几个回合下来,奕六韩腰腹中了一刀,呼厄察脸上和身上的刀伤更多,血流如注,视线开始模糊,手中的刀势也渐渐发飘。
  终于在又一次两马交错时,呼厄察弯刀脱手飞出,被奕六韩开天辟地一刀斩于马下,跳下马按住呼厄察的兜鍪,龙鳞刀猛地剁下,鲜血喷了一头一脸。
  将呼厄察的头颅提着翻身上马,驰上坡顶,高举着血淋淋的人头,朝战场大喊:“你们的首领死了!还不快投降!”
  战场上,阵型已被冲垮的的疏勒人,正被梁军分割围剿,像割庄稼般一茬又一茬地倒下。
  听到头领已经授首,仰头看见坡顶上被梁军挥舞的头颅正是首领呼厄察,疏勒士兵们顿时肝胆俱裂斗志全无。
  鲜血横流、尸积如山的战场上,穿褐色皮甲的疏勒兵一个接一个,一排接一排地跪下来抱头投降。
  先是稀稀落落的兵器落地声,渐渐地金铁铿锵之声连成一片,所有人都把武器扔在了地上。
  “你们分成几队去把他们绑了。”满脸鲜血中露出的那双眼眸,也已经被血色浸透,宛如修罗恶鬼般狰狞,奕六韩低沉沙哑的嗓音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一会儿我一声令下,你们就开始杀俘,一个都不能放过,全部杀掉!”
  几名亲兵悄然将命令传播了下去。
  残阳在山头落下的瞬间,忽然迸射出几缕耀眼的霞光,仿佛迸溅而出的鲜血。
  突然到来的屠杀让绑着双手成排跪在地上的疏勒人猝不及防,刀光纵横间,一颗颗头颅飞旋着飚射到半空,一柱柱鲜血犹如绚烂的烟花冲天而起,一具具没有头颅的躯体接二连三地扑倒在地。
  惨绝人寰的哀嚎惨叫一声声地爆响,撕扯着人们的耳膜。
  从每一具扑倒的腔子里流出的鲜血,蜿蜒成满地血腥的小溪,汇聚成一滩一滩殷红的血泊,在寒冷的空气中很快冻结成暗紫色的薄冰。
  有一些反应快的疏勒兵绑着双手跳了起来,惊恐万状地迅速奔跑。
  梁军们拉开弓弦,搭上弓箭,密集的箭矢破空而去,在夕阳最后一抹血色余晖中,试图逃跑的俘虏们也一个个惨叫着栽倒在血泊里。
  奕六韩盘腿靠坐在一处山石,漠然地听着被屠杀的俘虏临死的哀嚎。剥下被鲜血浸透的戎装。
  脱下贴身亵衣时他微微蹙了蹙眉:衣服和右肋处的刀伤粘在一起了。
  只见他右侧腹有一道血肉模糊的刀伤,斜着横贯了六块劲健的腹肌,狰狞深长,血肉翻卷。
  亲兵先为他洒上止血药粉,然后用干净绷布包扎了。
  他肩上还中了一箭,亲兵简单地用火将匕首消毒之后,准备挖出入肉的箭头,在下手之前犹豫了一下,奕六韩侧首怒喝道,“他妈的快动手!”
  于阗执行完杀俘的任务正走上山坡来,见状走上前一把夺过那亲兵手里的匕首:“我来!”
  言毕便果断挥刀而下,奕六韩深吸一口气,按住双膝的手用力地攥紧了。
  于阗一面为他挖箭头,一面报告:俘虏已被屠杀殆尽,一人未留。徐将军正在点兵整队。
  奕六韩血污遍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紧咬的牙根让他脸部肌肉有些狰狞。
  待于阗挖出箭头,洒上药粉,包扎完毕,他方才长出一口气。
  这时他的副将徐凌跑上山坡,禀报军队已集合待命。
  亲兵牵过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花斑豹,奕六韩刚接过缰绳,花斑豹就亲昵地往他身上蹭。
  奕六韩抚了抚马鬃,翻上马背,扬鞭前指:“传令下去,全军火速进发,前去援应赫兰都督!”
  这场反伏击的战争算是大获全胜,奕六韩的豹跃军歼敌三千多,杀俘一千多,五千名疏勒兵一个不剩。
  一万豹跃军尚余七千六百人,对于遭遇突袭的军队来说,已经是创造了奇迹。
  奕六韩留了一支队伍照顾重伤兵,作为殿后。自己率领轻伤和未伤的豹跃军,风驰电掣般急行军,去援应阿部稽。
  夜幕下忽然簌簌地飘起雪花,伏身在马背上打马疾驰,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犹如千万把小刀将皮肤刮得生疼。
  肩头的伤口和腰肋上的刀伤也在火辣辣地剧痛。他咬牙强忍着,猛力地鞭策着战马带着队伍狂奔。
  他跟阿部稽讲好了要与他合围左律王。从武弘出发,大致需要五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蟠羊山一带。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他担心阿部稽和左律王已经打起来,而他却没有及时赶到。
  在通讯极不发达的古代,战争中那些作为援军的队伍常常不能及时赶到,这在战场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奕六韩都知道不下十例,原本讲好要去援应却没有及时赶到战场支援的战例。
  然而,他还是不想对阿部稽食言,他疯狂地在风雪中纵马疾驰,马鞭打得噼啪作响,心急如焚。
  花斑豹与他心灵相通,奋起四蹄,没命地狂奔,像一道花白的闪电撕开了茫茫雪幕。
  转过四望坡之后风雪逐渐小了,再往前驰了几十里地,竟然从云层里透下了月光。
  雪月交辉,天地间逐渐明亮起来,就连迎面从远处飞驰而来的一骑,都可以很清楚地看清面目——是之前就派出去的斥候。
  “三少将军,赫兰都督大败左律王!”斥候纵马而来,兴奋地大喊。
  奕六韩这才勒住马缰,大大舒了一口气,回头和麾下士兵们朗声长笑道:“听到没有,赫兰都督打败了左律王!”
  豹跃营的士兵们顿时欢呼如潮。
  “战场在哪?”
  “转过这片山坡就能看见!”斥候答道。
  “好!快带我们去!”
  奕六韩带着豹跃军绕过四望坡,来到洺河边上时,冰上的决斗还未结束。
  冰河上尸体堆叠,箭矢遍地,血凝如紫。有一处河段清出了一片决斗场,冰河上因严寒而升起一层轻烟似的薄雾。
  朦胧的雾气中有一青一白两道刀光纵横交错,两条人影上下翻飞,起落进退,腾挪闪转,如同疾风闪电。
  “铛铛铛”连绵不断的金铁交击声,在深夜的冰河上清脆震鸣着,扩散出去很远。
  随着一道飚射的血痕泼溅在冰面上,两条交错的人影乍然分开。
  阿部稽持刀而立,刀尖正一滴滴地往下淌血,滴到冰上迅速变成暗紫色的梅花。
  而左律王伊亚思却摇晃了两下轰然栽倒在冰面上。
  阿部稽割了左律王的头颅,披散着血淋淋的长发走回岸边,谭越来向他报告山坳那边战场的情况,以及奕六韩的援兵赶到了。
  阿部稽眉毛一抬,冷笑:“他终于来了是吗,不过他白跑一趟了,我已经大获全胜。”
  提着头颅正要去山那边的战场巡查战俘和战利品。
  “阿部稽!”一个声音朗声喊他,充满了喜悦和兴奋。
  他和阿部稽打的这两个大胜仗,彻底歼灭了左律王的兵马,芒东等于断了一条腿。他心中的喜悦是难以言表的。
  阿部稽回过头,奕六韩满脸血污已经被一路风雪洗净,貂皮帽下的长发披散肩头,张开双臂大踏步走过来。
  月光下他的笑容俊美无俦,带着一如既往的几分嬉皮。
  然而一看见他这样的笑容,阿部稽脑海里就浮现他和书盈激情纠缠的身躯。
  阿部稽实在无法忍受,转过身,掉头走开。
  奕六韩走到半途,张开的手臂不知所措地凝滞住,脸上俊美的笑容逐渐僵硬。
  肩头的箭伤和侧腹的刀伤火辣辣地痛,牵扯着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自己忍着伤痛一路狂奔驰马赶来援应他,他却是这样对待我,就为了一个女人。
  该死的,在玉井山的时候他就曾因为柳书盈狠狠砍了我一刀。那根本不是失手,而是蓄意的!
  蓦然间,一股无名的暴怒从他心头如烈焰般腾地窜起。
  “阿部稽也太嚣张无礼了,我们千里援应他,他不道一声辛苦,反而如此傲慢。”
  “正是为了接应他,三少将军都等不及斥候回报,冒着中伏的危险马不停蹄地疾行军。”
  “没有我们帮他消耗那五千生力军,他未必能打赢这场战争。呼厄察带走的可是伊亚思的前锋营精锐。”
  亲兵们七嘴八舌、愤愤不平地议论起来。
  奕六韩回头望了望身后百战之余的豹跃营雄师,站在前排的亲兵们都是满脸愤恨之色。
  又望了望分散在远处冰河上、河对岸树林里、山坳那边战场上的阿部稽的士兵。
  再望了望阿部稽刚刚走出两丈地的冷漠傲慢的背影。
  暴烈的杀意顷刻间在他身体里沸腾起来!
  只要一声令下,我可以让我的士兵马上冲上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