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暗下来，夕阳最后的残照犹如血光般涂抹在山巅，白雪皑皑的山头蒙上了一层粉红的色泽。
  红色的迷雾笼罩着这片沸腾喧嚣的山地，覆盖各处的积雪已被乱兵踏成泥泞。
  遍地横流的鲜血将残雪的泥泞浸泡成红黑色的沼泽，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仿佛血肉的磨坊。
  阿部稽麾下的野利士兵用胡语大喊着：“中军败了！大王死了！快跑啊，大王被敌军主帅斩了！”
  疏勒语和野利语本就差异不大，阿部稽放出的这个谣言顷刻间就传开了，犹如飓风般狂扫战场，疏勒士兵们奔跑着，呼喊着：“中军败了，大王死了！快跑啊！”
  溃退的疏勒人开始大群地狂奔，噼噼啪啪地抽打马匹，战马惊惶地嘶鸣、原地打转、碰撞着、拥挤着，一股股士兵转过身，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不可阻挡地逃亡。
  左律王策马裹挟在奔腾的乱兵洪流中，抹了一把满脸的血汗，对身边的扛旗兵暴喝：“快举旗！吹号角！让全军都向我靠拢！”
  “大王，举旗太醒目了，敌军都会朝你这个方向围攻，我们要想突围就难了！”
  “中军已乱，大家都以为我已丧命！若不让大家知道我的存在，怎么收拾残兵，去接应大可汗！”战场上各种声浪交织成的巨大轰鸣声几乎把人耳膜震痛，左律王运起内功，双目剧睁，声嘶力竭地大吼，“快举起我的大旗，告知全军，我伊亚思（左律王的名字）还没有倒下！”
  滚滚的乱兵洪流中，一面灰底绘凶猛黑色秃鹫的大旗，忽然幕天席地地展开，在血肉横飞、杀声震天的战场上高高飘扬，猎猎飞舞。
  本已溃散的一部分疏勒人，见到左律王的大旗，犹如绝处逢生，开始奋力厮杀，拼死突围，往那面大旗处汇聚。
  正在另一处战团厮杀的阿部稽，也看见了高高招展的秃鹫大旗，那是所有秃鹫旗中最巨大的一幅——是左律王的中军旗帜！
  灰眸一凛，杀机四溢：伊亚思，我正要找你！
  “左律王在那边，兄弟们跟我杀，得左律王者封万户侯！”
  灰眸牢牢锁定那面最大的秃鹫旗，阿部稽狂吼一声，猛地一提马缰。
  流星䯄发出龙吟般的长嘶，前蹄扬起在空中虚踏了两下，接着就如同一道黑影般爆射了出去。
  阿部稽双腿夹马，一路纵马如飞，手中刀光暴涨，在沉沉覆盖下来的暮色中，在宛如浊流滚滚般的战场上，犹如一团青色的飓风撕开潮水般的乱兵，疏勒人与之一触，顷刻之间变成纷飞的头颅和一道道飚射的鲜血。
  巨大的秃鹫旗顷刻间就移动到了结冰的洺河上。从较高的地势看下去，结冰的河面在夜晚的月光里宛如银光闪闪的缎带。
  灰底绘黑色秃鹫的大旗在冰面上缓慢地移动，在这面大旗身后正有一股股疏勒骑兵如洪流般汇聚而来。
  很快，冰面上就布满了穿褐色皮甲的疏勒骑兵，冰面滑溜，他们小心翼翼控缰驭马，稍稍降低了速度。
  他们没有注意到，以阿部稽为首的梁军没有继续追下来。
  夜风呼啸，阿部稽勒马立在河岸的一道丘垄上，灰眸微眯，俯视着结冰的洺河，仿佛在看着一张即将吞噬无数生命的巨网。
  ……那时他还是一个马奴，从来没有近距离地见过自己的可汗，以至于回忆起穆图，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父亲是草原上的英雄，只是受人蒙蔽，以为我背叛了他……”母亲被多年病痛折磨得黯淡无光的眼睛，骤然间散发了绚烂的光彩。
  娘，你从来没有后悔爱过他，对吗？
  那么今天我便为你心目中的大英雄报仇！
  河对岸的矮坡树林在月色下呈现出黑黢黢的朦胧轮廓，那漆黑的树影是疏勒残兵的希望所在。
  他们跟随着巨大的秃鹫旗，小心翼翼地鞭策着战马，朝那个希望之薮奔去。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成千上万的箭矢仿佛黑色的暴雨，猛烈地横扫过来。
  树枝上的残雪被箭雨扬到了半空，漫天雪霰纷纷扬扬落下的同时，大片中箭的疏勒骑兵倒了下去。
  有些士兵被射飞出去，哀嚎着在冰面上滑翔。无数被射中的马匹凄惨地哀鸣着，在冰上连绵不绝地滑倒，沿着冰面飞出去。
  一时间，冻得结结实实的洺河冰面，大片大片的人马尸体越堆越多，流淌的鲜血很快被寒冷的冰面冻住，形成了一团团暗红色的诡异图案。
  树林里是阿部稽事先布置好的两百名弓箭手。
  只有两百名——都是军中最顶级的神射手。
  千里追敌，弩机不如弓箭携带轻便，所以阿部稽没有使用弩手。
  这两百名神箭手的射术，其实和弩机也相差无几。
  他们几乎都能三箭连发，用手指夹住两支，取一支搭上弓弦射出，立刻上第二支箭，再射出，接着第三支。
  这时，冰面上那幅巨大的秃鹫旗终于缓缓倒下，河岸边阿部稽的士兵们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谁知，刚刚倒下的秃鹫旗又慢慢升起，先前那名扛旗兵中箭倒下，又一名疏勒兵爬过去接过秃鹫旗，在它即将倒下的一刻，将它又举了起来。
  “啪”地一声将大旗展开，站在冰河中央大吼着挥舞旗帜，巨大的身形如同高山般矗立不倒，勇悍无伦地拨挡凌空射来的箭矢。
  “好一个勇士！疏勒勇士，你的大王都已经逃窜了，你为何还不投降？
  你付出生命去守护的秃鹫，不过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金丝雀而已！
  你什么时候见过草原上有落荒而逃的秃鹫？”
  阿部稽勒马丘垄，运起内功高喊，雄浑有力的声音在冰河上传出去很远。
  混在层层叠叠士兵中、冒着箭雨往下游逃命的左律王，被阿部稽这番话深深地刺中了自尊心，激发了草原民族的尚武和好战。
  他运起内功将自己的声音传出去：“阿部稽，你这只变成狗的狼，有什么资格评论草原上最勇猛的雄鹰？只要你叫手下士兵停止放箭，我就出来和你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