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浅浅与霏霏(1)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8      字数:4199
  辎重和粮草营那边燃起了冲天的火光,裹挟着滚滚浓烟映亮了半边天幕。
  在山坡上站岗的疏勒人发现敌情,抓起挂在胸口的牛角号正要报警,无数长箭如飞蝗般呼啸着将疏勒人射飞了出去。
  没有被射中的哨兵惊慌失措,一边冲下山坡向营地狂奔,一边发出毛骨悚然的厉嚎,“敌军劫营了——”
  一群群刚才被套上马嘴伏倒在地的战马突然猛地从黑暗深处高高跃出,骑士们翻身跃马挥舞着明晃晃的兵器,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咆哮着,如漫过堤坝的洪水挟着摧枯拉朽之势,借着山坡的斜度开始冲锋。
  高亢而浑厚的冲锋号角长长地响起,撕裂空气,划破夜色,在整个天幕下回荡。
  张矮虎带领的第一队士兵犹如黑夜中卷起的狂风,率先冲进了疏勒人的大营。
  张矮虎用尽全力将长矛高举过顶,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杀啊——冲进他们的营地,杀光疏勒人,抢光他们的女人!”
  从平缓山坡下冲下来大大增加了骑兵的威力,高高飞腾而起的战马或撞倒、或越过了营寨外围的栅栏,有些战马越过障碍的瞬间,被锋利的栅墙洞穿了马腹,肠肝肚肺鲜血淋漓如瓢泼般淋下。
  营地各处的岗哨都惊醒了,沿着营地飞奔吹响报警的号角,凄厉而刺耳的号角声响彻了黑夜。
  大营内顿时如同蜂巢蚁穴般沸腾起来,人喊马嘶,狼奔豕突,大群大群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士兵乱哄哄地冲出营帐,然后就被飞奔的铁骑踩成了肉泥。
  张矮虎挥舞着长矛,如黑旋风般在营内飞驰,他带着人马很快就贯穿了营地,又从侧面横向再次入营,一连挑飞数人,整个人杀红了眼,满脸是血,状若疯虎:“蛮族可汗的大帐在何处?我要抢他的女人!”
  突然迎面一彪精甲铁骑冲出来堵住他的去路,他两眼放出残暴凶悍的厉光,“看这装备肯定是蛮族可汗的亲卫!蛮族可汗就在附近!”
  张矮虎顿时发了狂,用矛尖刺进马身,驱策着痛极发狂的坐骑直接撞了上去,瞬间就连人带马撞翻数骑,几个疏勒骑士像投石机投出的石头飞了出去,几匹战马连连轰然倒地。
  张矮虎的坐骑也被撞得哀鸣不已,战马吃痛之下高高跃起将敌人生生踢翻一片。
  张矮虎在高高的马背上连连刺出长矛,矛尖寒光闪闪,带起一溜一溜的血雨飞溅。
  战马失去平衡翻倒的瞬间,张矮虎从马背上跃起,用力掷出长矛,呼啸着洞穿了正抡起大刀迎面扑来的一员疏勒骑士。
  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拾起骑士掉落的战刀,狂吼一声砍断了迎面而来的马腿,再一个翻滚躲过了又一骑飞驰的战马,一刀刺入马腹。
  在张矮虎抡着一把战刀从大营东面杀到西面、又从西面杀回来寻找芒东大帐的时候,奕六韩率领的第二队已经如滔天洪水般涌进了营地。
  由于第一队冲毁了大部分的寨栅,奕六韩亲率的第二队畅通无阻地席卷而入。
  按照奕六韩事先的部署分成十几个小分队,将终于清醒过来、摆开阵势的疏勒人冲击得四分五裂,宛如惊涛骇浪般冲毁了疏勒人匆忙间结成的阵型。
  奕六韩一马当先,带着亲兵队在营帐间来回奔驰,战马起落,刀光飞闪,龙鳞刀抡得如同风车,狂呼猛吼,肆意砍杀,每一下挥起都带动一蓬鲜血,他的周围几乎没有敌军能活着奔驰过去。
  铺天盖地的铁骑犹如一个接一个的汹涌浪头,在大营中来回冲撞驰突,梁军铁骑过处一片狼藉,遍地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撞碎撕裂的帐篷,纵横飞腾的战马。
  然而奕六韩始终没有找到芒东的身影,反而听见南边和东边都有巨大的轰鸣声传来,仿佛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在咆哮,冲破黎明前的夜色,越来越响亮。
  不好,东大营和南大营的士兵要合围来援救了。
  “往西撤退!撤退!撤出营地!”奕六韩运起内功,声嘶力竭地厉吼。
  他身边的传令兵用尽全力吹响了撤退的号角,比起高亢而悠长的冲锋号角,撤退号角短促而凄厉,一声接一声,激烈地撕裂着耳膜。
  接着各队各曲的传令兵都吹响了号角,一时间猛烈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回响在黎明前的营地。
  一队队士兵像千百条溪流从战场各处往西边汇流,在奕六韩的率领下风驰电掣地撤退。
  洧阳南大营和东大营赶来的援兵还未来得及合围,奕六韩就带着士兵们如一阵狂飙的飓风席卷而去,流星般消失在微光蒙蒙的黄色晨雾中。
  在莽莽黄土丘垄间马不停蹄地奔驰了数个时辰,直到天光大亮,确定身后没有追兵,方才停下来安营扎寨。
  点兵数将,发现张矮虎和他的亲兵队不见踪影。
  张矮虎的前锋营还剩两千三百名士兵,问他们,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张矮虎去哪了。
  有一个曲的校尉报告说,最后一次在敌营中和张将军的亲兵队交错而过时,张将军正在寻找芒东。
  奕六韩先不理会,接着点数了自己的豹跃营,各队军官点名的声音回响在清晨的苍莽原野中。
  人数很快就报上来了,豹跃营还剩将近四千精锐,损失了三分之一。奕六韩长长松了一口气:幸好自己撤退及时。
  不久马蹄声如狂风骤雨由远及近,是奕六韩派出的斥候队,为首队长翻身下马,向奕六韩禀报,“我们遇到了张将军的斥候,听说张将军追击芒东去了!芒东以为南大营和东大营的杂胡不会救他,便带着亲卫神鹰铁骑往西北方向逃亡,张将军一直追过去了!”
  “太好了!”奕六韩大喝一声,立刻点了一支人马前去接应。
  将近中午的时候,奕六韩和士兵们用了一点随身带的干粮。午后又开始飘雪,雪花一点点地覆盖了黄土莽莽的荒原。
  天气越来越阴沉,渐渐地四野都昏暗幽冥,一里地外都看不清楚。
  奕六韩带着士兵们继续前行,冒着风雪找到了一个山包,在稀疏枯树的遮挡下扎下营。
  并且派出斥候往来路去接应张矮虎,以免彼此失去联系。
  直到天渐渐黑透了,天地间只有风雪呼啸,才听到隐约的马蹄声穿越雪幕传来。
  奕六韩正在马腹下睡觉,站岗的哨兵大喊,“张将军回来了!”
  “捉住芒东了吗!”奕六韩立刻惊醒,嗖地钻出马腹。
  “张将军为了捉一个疏勒美人,把芒东跟丢了!”有斥候兵大声喊道。
  奕六韩气得火冒三丈,眼看马蹄声急,一大队骑兵飞掠而至,卷起半空雪花,为首的张矮虎马背上驮着一个女子,一头长发在风雪里高高飞扬。
  张矮虎刚飞身下马,奕六韩冲过去就是一脚踹翻了他,暴吼:“芒东呢?!你他妈的不是追芒东去了吗?芒东呢!”
  张矮虎被奕六韩踢得在雪地上抱头打滚,不敢还手,连声认错,“叶少将军我错了!你饶了我!”
  奕六韩狂风暴雨般踹骂了一阵后,突然拔出佩刀,随着“锵琅”一声的宝刀出鞘之声,张矮虎的亲兵们齐齐下跪求饶,“叶少将军饶了张将军吧!”
  一名机灵的亲兵替张矮虎辩解道,“张将军是为了叶少将军才去追这美人!准备献给叶少将军!”
  “我他妈的要女人作甚!我要芒东!混账!”奕六韩更加狂怒,转身从张矮虎的马背上拖下那个疏勒女人,她尖叫着跌到地上。
  奕六韩抓着她的头发拖过雪地,雪亮的刀光一闪,鲜血飚射,喷溅在离得最近的张矮虎的亲兵脸上,泼洒在雪地上形成一道殷红的血痕。
  那颗长发的头颅咕噜噜滚过雪地,滚到张矮虎面前,雪肤花貌顷刻间变成了惨白扭曲的死人脸。
  张矮虎抱头蜷伏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我布置战略的时候怎么说的!”奕六韩手持血淋淋的大刀站在雪中如狂狮般怒吼,“听到撤军的号角就赶紧往西边撤退!号角吹响了几遍,你张矮虎都不遵军令!擅自去追敌!若能俘获芒东还能将功赎罪,结果你他妈的追女人去了!”
  张矮虎的亲兵和骑兵队都跪下认错,张矮虎这才挣扎着爬起来匍匐在地上粗声道,“叶少将军,我知错了!你罚我吧!”
  奕六韩的喘息逐渐平息,血淋淋的大刀指着张矮虎,“功是功,过是过。此战你斩获甚多,立功至伟,回去我自会重赏你,把你的军功如实报给朝廷。你和你的前锋营好好休息吧,我已经睡了一觉,晚上我带士兵值岗。”
  “多谢叶少将军!”张矮虎舒了一口气,奕六韩只杀了他抢来的蛮族女人,并未惩罚他。
  他有点遗憾还没享用这个女人,不过更多是庆幸,奕六韩不仅饶过了他,还要奖赏他。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拍拍身上的雪站起身,开始指挥士兵扎营歇息。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派出的斥候回来,奕六韩大致了解到这是走到了哪里,带着大军继续前行。
  又行军半日,脚下的土地逐渐坚硬,从松散的黄土丘垄变成嶙峋山石。
  大军走入一处山谷,山石草木被一层薄雪覆盖,大片掉光了树叶的枯树,呈现出最原始的千姿百态,在天宇下夸张而张扬地舒展着。
  奕六韩勒马斜坡,任北境的狂风吹起夹着发辫的黑发,在凛凛寒空中犹如玄色的裂帛。
  他被风吹日晒的侧脸轮廓无比坚毅,宛如刀劈斧凿,深沉的黑眸久久望着坡下的山谷,忽然用马鞭的鞭柄指着谷底问身边亲兵,“于阗,认出来了吗?”
  于阗脸上逐渐弥漫了震惊和怀念,“这是那年伏击农民军的山谷?”
  奕六韩微微侧眸,苍凉地笑了,“就是这里。”
  他仰头朝西南方向眺望,“玉井山应该就在那边……”
  这里是他伏击洪老二的地方,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独立指挥作战。之前都是跟随穆图可汗打仗。
  算起来,自从他独立统率千军万马以来,还从没打过一次败仗,说是料敌如神半点不为过。
  他立马高坡望着玉井山的方向,冬日的太阳只是模糊的光晕,云海翻涌,远山的轮廓若隐若现。
  眼前浮现那永生难忘的碧眸花容,草原上的野花随风漫天纷飞,洒落在她美好的胴体……
  可是她已经永远地沉睡在泷河西岸的向落山……
  “这里离徐将军驻扎的广俞县应该不远了,我们去广俞扎营吧。
  芒东受此重创,粮草和辎重都被烧了,肯定不久就会退军。
  如果他走硕槐镇,我就在他退兵的路上去埋伏,从广俞过去比较近。”
  奕六韩先派了斥候去修容郡,让留守在修容的部队,护送浅浅一起到广俞县来。
  又派了一队斥候先行到广俞通知徐凌。斥候回来告诉奕六韩,西疆的兵马到了,就在广俞城外扎营。
  “真的?都来了哪些人?”
  “孙将军所部来了,段将军所部也来了,还有冉堡主率领的一部分坞堡兵。”
  奕六韩一听说孙孝友将军到了,异常欣喜——浅浅该高兴了。
  孙孝友是孙佳碧的堂兄,是苏浅吟的堂舅。在奕六韩平定苏峻之乱时,就投入了奕六韩麾下。
  他和孙佳碧早年因为一些家族内部纠纷闹翻了,但到底是浅浅母亲那边的亲戚。
  浅浅终日待在军营百无聊赖,每次她出来,奕六韩都要求她戴面纱。
  她觉得那帷帽戴着不舒服,干脆就成天待在内帐不出来见人。
  想到浅浅的孤独与郁闷,奕六韩心里很疼。
  这下浅浅终于能见到一张熟面孔,可以不用戴面纱就和人聊天。
  奕六韩光顾着为浅浅高兴,完全没注意到冉堡主这个名字。(胡空堡的堡主,霏霏的舅舅)
  傍晚时分奕六韩的大军到达广俞城,城外营垒绵延,帐幕遍野,听说奕六韩到了,西疆兵们都欢呼振奋,涌到辕门外迎接。
  忽然一个身影奋力拨开沸腾的人群,直冲到最前面,双手拢成喇叭朝奕六韩高喊,“叶少将军,薛夫人生了!”
  奕六韩翻身下马,脚刚落地就愣在那里:薛夫人是谁?她生了关我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