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你快放了她！咱们草原汉子用马刀说话，别拿女人和孩子要挟我！”阿部稽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心中剧烈绞痛。
  这时他看见阮湘美丽的眼睛在昏暗暮色里闪光，深情地凝视他。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闪动着少有的顽强和勇敢。
  湘儿，你要干什么？
  阿部稽握紧了手中的狼锋刀，只见晚风将阮湘紫色的广袖吹得高高扬起，她的两只袖子都灌满了风，隔着巨大的肚腹，两条大袖连成了一片鼓荡的云海。
  阿部稽的心脏都快要蹦出喉咙，周围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都远去了，他勒马而立，只听安德如狼嚎般嘶声哭喊：
  “他们梁国人不是专杀女人孩子吗！勒内有何罪，他们要把他打死在狱中！勒内的女人和孩子又有何罪，叶老贼把他满门抄斩，一个活口都不留？！”
  安德满脸须发戟张，双眼喷出浓烈的血光恨意，手里的长刀猛地往阮湘脖颈里切去，“阿部稽，你再犹豫下去，就别想要你的女人和孩子了！”
  阿部稽脑中思绪电转，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引开安德注意力，扬声高喊，“安德叔叔，勒内的儿子没死，在我府上养着！那个孩子也是浅蓝色的眼睛，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比草原上的公马还要强壮！你应该知道，勒内给他取名安林，娄胡部安林氏，娄胡部的第二大氏族，你的父亲乌罕长老，曾经是拉旭达森林里的大英雄，是最勇敢的雄鹿……”
  安德的眼睛渐渐湿润了，胸膛起伏着发出粗重的喘息，“阿部稽，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真的救下来了？你把他……”
  忽然，他的脸僵住了，瞳孔骤然放大，小腹传来剧烈的痛楚，剧痛让他的手一松，架在阮湘脖颈的长刀“锵琅”掉落在地。
  他慢慢低下头，一柄短剑已经深深地扎进他的腹部，只余剑柄在外，上面镶嵌着一颗绿松石，很快就被狂涌而出的鲜血淹没。
  “啊，你这个贱妇！”安德如中箭的野兽绝望而发狂地暴吼着，举起左手便要向阮湘的天灵盖拍落。
  阿部稽身边一名亲兵甩出一柄斧头，如暗夜里的电光呼啸着飞过去，正中安德的额头。
  刹那间将他的头从脑门处劈开，顿时红红白白的脑浆、鲜血飞溅而出，淋了阮湘一头一脸。
  她被浓烈的血腥气熏得几乎不能呼吸，视野全被粘稠的液体模糊了。
  耳边传来龙吟般的马嘶声，满世界的血光中，骏马流星䯄如一道闪电从天而降。
  他俯下身来用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带上马背，牢牢抱在身前，紧贴她的脖颈，他的眼泪很快大片大片地洇湿了她的鬓发和颈间肌肤：
  “湘儿，你真勇敢……爱你……谢谢你……”
  “谢谢我？”阮湘不解，只觉心有余悸，一颗心仍在扑通狂跳。
  阿部稽没有说话，望着西边正在坠落的血色残阳，刺目血光映着他满眼泪水。
  刚才，他差点为了阮湘母子投降安德。他是想诈降的，但是以左律王的狡诈，阿部稽若要诈降，肯定必须献出桑泉郡，以及桑泉郡西南的重要城池武弘。
  一旦献出这几座重要城池，宁州陷落便是指日可待之事。
  左律王的铁蹄会将宁州踏成赤地焦土，宁州不知多少男人被杀，不知多少妇女被淫，不知多少农田被毁。
  到时候就算能取得左律王信任，在疏勒军中当内奸，奕六韩也不会原谅自己。
  在刚才某个瞬间，阿部稽差一点准备为了妻儿背叛兄弟，是湘儿的勇敢成全了他对最好兄弟的一世忠义。
  这一刻对她的爱，一下子席卷了他整个灵魂，他暗暗在心中发誓要一生保护她。
  “对了，你送我的墨魂剑还在那人身上！”阮湘在马背上伸出手去，紫色广袖在风里猎猎飘荡。
  “我去取回来。”阿部稽调转马头驰回那乘马车，亲兵正在割安德的头颅，他从安德腹部拔出那柄墨魂剑，交还给阮湘。
  阮湘珍而重之地收回广袖中——这柄墨魂剑是奕六韩送给阿部稽的。
  乃是名列《百兵谱》第二位的绝世神兵，异常锋利，能破铁甲，哪怕是像阮湘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只要将剑锋刺入人体，锋利的剑刃就会像嗜血的幽灵，无法阻挡地切断经脉、绞碎肚肠，所向披靡。
  残阳如血，苍茫暮色中沉淀着一层暗红的血光，厮杀声已经渐渐小了，还有几个零落的战团在捉对厮杀，也有投降的士卒放下武器，下马跪在血泊里。
  到处是堆叠的尸体，人和马匹的尸体，散落的兵器，歪倒的旗帜，血腥气漫天弥地。
  阿部稽从亲兵手里接过安德的头颅，带马来回驰突，挥舞着破损的头颅用野利语高喊，“疏勒人，你们的首领已经死了！就当死了一头病羊，你们不过是换了个主人！你们跟着我，我的军帐里一样有马奶酒，一样有干奶酪！梁国人待我不薄，给我官做，给我黄金布帛，你们投降跟我干，也少不了你们的！”
  草原五部语言相通，阿部稽用野利语喊出这番话后，还在负隅顽抗的疏勒人纷纷投降，双手抱头跪倒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
  这一战，阿部稽以八百轻骑大破安德率领的五千疏勒兵。从投降的俘虏口中问到了一些军情，原来，是安德主动向疏勒左律王请缨，来劝降阿部稽。
  阿部稽还从疏勒俘虏口里打探到，左律王收到了芒东催粮的军令，可能近期会把一批粮草和牲畜，送到芒东的大营去。
  第二天于阗到了，他送来的消息验证了俘虏的招供——左律王的确要给芒东送粮草和牲畜。
  出征前的军事会议上，奕六韩为北征军制定了基本的总战略。
  草原骑兵没有携带粮草的习惯，他们的粮草基本靠抢。
  而且他们不擅攻城，只要城墙足够坚固，城内粮食足够敷用，草原骑兵一般都攻不破城池。
  围城时间长了，他们没有粮食，就会在周边到处抢劫。
  作为这次北征总指挥，奕六韩一再强调，一定要让敌军断粮，专门骚扰他们的粮草辎重运输队。
  只要没有了粮草，这帮胡人就只能退兵。
  阿部稽当然也把奕六韩的指示牢记在心，一听左律王要给芒东送粮，他便不急于去救被围的定远城，而是召开军事会议，决定要拿下这批粮草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