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部稽的选择(1)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7      字数:4234
  奕六韩亦是壮怀激烈,运起内功将雄浑有力的声音远远传出去,“叶三郎没有忘记兄弟们!朝廷也没有忘记兄弟们!
  想当初羌人作乱,是兄弟们戮力上阵,奋勇杀敌,方才有平羌定边之功。
  如今国家又有危难,异族入侵,百姓流离,北疆生灵涂炭。
  叶三郎将率领你们再次奔赴国难,驱逐贼虏,还靖家园,与你们共图富贵!”
  城门外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呐喊声,声彻原野,响遏行云。
  奕六韩见士气可用,转头赞许地冲叶靖点了点头。
  自从他奉旨还京,麾下的大军就直接转交给叶靖。
  这半年多叶靖与他鸿雁传书,商讨练兵方法,按照他的指示,叶靖一直在训练兵马,未曾有一日懈怠。
  这时叶靖突然从身后拉出一个五短身材的粗壮汉子,面如锅底,须如猬戟,豹头环眼,满身杀气——只是个头太矮,站出来只及奕六韩肘部。
  “三少将军,这是我新收的一员虎将,名唤张水缸,绰号张矮虎。原是石梁一带的山贼,后来受我招安,为我剿灭匪帮立了大功,如今是豹跃营中一员都尉……”
  奕六韩身后的亲兵哈哈笑了起来,用野利语讥嘲道,“咱们草原上灭人部落,不到车轮高的男人不杀,充作奴隶,他应该在不杀之列吧,哈哈……”
  “他若上阵不知骑什么马?怕是连苏夫人的枣红小马都骑不上去,哈哈……”
  叶靖能听懂野利语,一听他们说到苏夫人,以为苏葭湄来了,再一看奕六韩身边站着一个窈窕女子,身穿火红骑装,头戴黑色帷帽,面纱遮住容颜。
  他见过苏葭湄,印象中她比较瘦小平板,没有这样曲线玲珑、身段婀娜,不过她生孩子了,也许丰腴起来了。
  当下没有多想就走到苏浅吟面前下拜,“见过三少夫人,瀛关一别,三少夫人风韵更胜往日!如今夫荣子贵,更是福泽深厚,无可限量!”
  苏浅吟格格地娇笑起来,这样娇媚而又肆无忌惮的笑声,宛如一串银铃被抛向半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倒把叶靖弄愣了,第一反应是自己认错人了。
  然而,却听苏浅吟突然清了嗓子,收了笑声,故意用冷峻严肃的声音,正经八百地说道,“当日一别,不想叶靖将军亦是雄风依旧!”
  叶靖完全懵了,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苏葭湄。
  那边,被人讥笑的张矮虎怒气冲冲,对着奕六韩的野利亲兵吼道,“我知道你们笑我矮!只怕你们这些大猿猴打不过我这个矮冬瓜!有种的敢不敢来试试!”
  “好!”奕六韩大声喝彩,点了一名自己的亲兵, “就你吧,去跟张都尉切磋切磋!”
  两人各自骑上战马,叶靖分别扔给他们取了矛尖的长矛,和一把木刀。
  众人退开数丈之地,一见张矮虎飞身上马的动作,那些讥笑他的人立刻肃了容,不敢再小觊。
  奕六韩揽着苏浅吟的腰后退时,俯身在她耳畔道,“浅浅你刚才又调皮了。”
  苏浅吟挽着奕六韩的胳臂,笑得伏倒在他的臂弯里。可是场中的比武一开始,她立刻收了笑声,搂紧他的胳臂目不转睛地观看起来。
  张矮虎人虽矮,在马上却异常灵活,左闪右避,轻盈游走,忽而仰身马背,忽而藏身马腹,忽而吊挂马侧,整个人像皮球似的在马背上翻来滚去,对方的木刀无论如何砍不到他。
  最后反而被他觊准机会,一矛反刺,将奕六韩的亲兵挑下马去。
  人群里顿时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
  奕六韩一边鼓掌,一边高声赞叹,“男儿熊心虎胆,何必七尺之躯!张都尉这般武艺,可愿为国效力,与我一同北上御敌?”
  张矮虎一听奕六韩说“男儿熊心虎胆,何必七尺之躯”,登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抱拳虎吼道,“愿为将军前驱,北上御敌!”
  进城后,奕六韩先把浅浅安排好,让武功最高的亲兵保护她。
  然后带着姜希圣等人来到祁州府议事堂,在悬挂的大幅地图前商议战略。
  这次疏勒部联合了西边月氏国,高车国,羌人小部落,号称四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浩浩荡荡南下。
  疏勒部的芒东可汗,娶的是月氏公主,所以他从月氏国借了部分兵马。
  他亲帅大军从西边的岭根道入塞,一举攻破肃州的军事重镇硕槐镇,血洗硕槐,杀了镇将史延庆,一直打到了肃州与祁州交界处的洧阳郡。
  洧阳是北疆重郡,有盐铁之利,芒东的目的很明显,想掠夺洧阳的铁矿和盐池。
  所以芒东和他的杂胡军先拔除了洧阳郡附近的四个县城,然后大军将洧阳城团团包围。
  奕六韩要对付的就是芒东和他的杂胡军。
  之所以叫杂胡,是因为除了芒东亲率的疏勒人,还有月氏兵,高车兵。
  以及奕六韩曾经的兄弟昆突带来的羌人。
  昆突娶了柯菁后,对爱妻言听计从,柯菁恨奕六韩灭了白豹羌,杀死了母亲那勒姐,逼死了父兄柯英和柯雄,便挑唆昆突叛变。
  结果被葛冲发现,及时出兵扑灭了叛乱,平定了跟随叛乱的羌人四部。
  昆突只得带着残兵剩勇,和妻子柯菁北逃投奔了疏勒人。
  奕六韩当初留在祁州的五万驻军,一部分被抽调去西疆,襄助葛冲平叛。
  如今广牧城的驻军,大约有三万人马。
  奕六韩留下五千人给叶靖,让他留守广牧城,为自己北上运输粮草。
  又往西疆发了征调令,委托葛冲派一部分西疆的兵马过来。
  然后亲率豹跃营精锐骑兵,以张矮虎为前锋,北上援救洧阳郡。
  他一直将浅浅带在身边,寸步不离。这日,大军进入了修容郡驻扎下来,奕六韩巡视完军营、查看完粮草,回到中军行辕,先坐在帅案前查阅战报。
  这时,他看见一封火漆封着的书信,火漆上盖的是晋王府的印章。
  他心中一跳,叶振伦从不给他写家书,有什么指示都是以公文的方式,盖的是尚书台的丞相专用章,不可能盖王府的私章。
  他双手微颤地拆开,是一张洒着金粉的淡粉色花笺,熟悉的娟秀字体宛如她本人般婉约秀丽。
  她在信中并未问他为何不辞而别,只是说到衡儿吐奶好多了,说到令姬的儿子可以翻身抬头了,说到修鱼带着一个孩子住回王府里。修鱼说那是阿部稽麾下为国捐躯的亲兵留下的遗孤。还说阿部稽把阮湘带走了,又说了名将长孙雍投奔到青鸟麾下。
  信是在他出征几天后就写的,到他手里时已经一个多月了。
  信尾有一句:盼回音。妻:湄。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她如梅花般清冷的容颜,以及出征前夕她被自己在床笫间彻底征服的艳媚之态。
  然而玛吉那番话也同时回响在耳畔,让他的恨意再次飙升起来,咬牙切齿地将信纸撕得粉碎:“我不会给你回信的,毒妇!”
  这时优美婉转的歌声从寝帐传来: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歌声清婉缠绵,同时又空灵悠扬,宛如一场绵绵春雨洗净灵魂,让他整个人都温柔了——是浅浅在唱歌。
  正想起身进入内帐和浅浅好好亲热一番,忽然有亲兵来报,前锋张矮虎遇到一队抢劫粮草的疏勒杂胡军,将其打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张矮虎拷打了几个俘虏,从他们嘴里得到了一些军情,将这几个俘虏送过来了。
  奕六韩忙让亲兵把俘虏带来亲自审问,得知芒东在洧阳围城一个多月,粮草已经告罄,除了在周围到处抢劫粮草,还派人到左律王的中路军去要粮草。
  奕六韩眉峰一敛,把于阗叫来,“你亲自跑一趟宁州,找到阿部稽的中军,告诉他疏勒左律王会送一批粮草到肃州这边给芒东。”
  这次阿部稽率军走中路,主要的敌人是疏勒左律王。疏勒部在可汗之下有左律王和右律王,左右律王之下是左骨利侯和右骨利侯,另外还有左大将和右大将。
  这次疏勒人入侵,由左律王负责中路,主要目标是宁州的治所定远。
  宁州比较富庶,北部是草原,有北梁两个大的军马场,被安德出卖给疏勒人了。
  南部是沃野千里,农田绵延,所以左律王的任务是抢劫这一带的粮食,然后从武弘往西南和芒东会师,争取把肃州和宁州连成一片。
  于阗渡过宁河,往宁州南部给阿部稽送讯的时候,阿部稽带着中军已经到达宁州的桑泉郡。
  他进入郡城之后,安排完大军的驻扎,就带了一支轻骑往来路去接阮湘。
  阮湘已怀孕将近七个月,肚子奇大,孕身沉重,只能乘车跟着辎重营走。
  驰出桑泉郡不远,忽见前方丘陵间有一彪血糊糊的人马疾驰而来,一个个头盔歪斜,浑身浴血,为首将领滚下马鞍,扑跪在地,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哭嚎道,“都督,阮夫人的马车被一支疏勒军队劫走了!”
  阿部稽脑中嗡的一下,几乎栽下马去,他紧紧抓着缰绳,瞠目喝问,“往哪边走的?”
  “往黄獐山那边走的!”
  “随我追上去!”阿部稽暴吼一声,一提马缰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
  那个满身血污的将领连忙跃上马背带路,阿部稽身后的八百轻骑纷纷纵马跟上,消失在起伏连绵的丘垄间。
  疯狂地策马狂奔了大约百里地,终于隐约看见前方黄尘滚滚,有一支大队伍在疾行。
  阿部稽观察了一下地势,右边是连绵不绝的山林,迅速对手下兵士传达了军令:“阿时烈,你带五百骑分成两队一直往前冲,追上前方队伍,从两侧包抄或者切入斩断纵队!——剩余三百骑跟我从山林包抄过去!”
  阿部稽一提缰绳,率先带马奔上了山坡,沿山道往前疾驰,他很快就追上了敌军,几乎与山下疾驰的敌军同时奔驰,眼睛紧紧锁定敌军队伍最前面的那乘紫帷香车。
  这时山下的敌人也发现了阿部稽等人,领头的人狂吼起来。
  阿部稽反手抽箭,双腿夹紧马腹,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弯弓搭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发出吼叫的敌军首领射去。
  那首领的吼叫声还未停歇就被势若惊雷的一箭射穿了喉咙,身子往后飞起,重重摔下了奔驰的马匹。
  阿部稽收起弓箭,发出一声暴吼,拔出狼锋刀顺着树林的边缘风驰电掣般疾冲而下。
  在他身后,三百轻骑一路狂吼着从山坡冲下去,仿佛一条黑色长鞭凌空甩了下来,将山下的敌军队伍生生撕裂成几段。
  这时敌军侧后方也起了骚动,原来是阿部稽最开始派去追击的五百骑,他们分成两列纵队包抄追击,逆着敌人的方向一边从侧面贴近射程,一边搭弓引箭朝措手不及的敌军放箭。
  漫天乱飞的箭矢发出刺耳的呼啸,接着是箭矢入体的“嗤嗤”声,哀嚎四起,人仰马翻,血雨飞溅。
  随着三列纵队从各个方向越来越接近敌军,他们拔出武器开始近身厮杀。
  只有那些射术奇佳的骑士仍在周边飞马往来,连连开弓疾射。
  敌军的长队已经被切成了无数截,阿部稽的轻骑将他们分割开来,一截截包围剿杀,四周到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厮杀声,兵器撞击声……
  阿部稽在漫天血雨中带马直冲那乘紫帷香车,手里弯刀扫落大片敌军,带起一蓬蓬鲜血。
  用力一夹马腹,流星䯄一声长嘶腾空而起,将数名敌军生生踩在蹄下,阿部稽在高高扬起的马背上看见紫帷香车的车辕处飘起一角长裙。
  接着是阮湘巨大的肚子,她整个人被一个雄壮大汉勒在怀里,一把长刀架在她的脖颈,淡蓝色的眼睛闪烁着阴险邪恶的笑意。
  “安德,是你?”阿部稽脱口惊呼,额头青筋暴突。
  “阿部稽,我都投降疏勒人了,你怎么还在为梁国人卖命?咱们草原上打来打去,都是自家毡包里的事。
  咱们喝马奶酒,在马背上长大的才是同一个种族。他们耕田种地的汉人,都是羊圈里的羔羊。
  从来只有狼吃羊,没有听说过狼看羊。看羊圈的,那是狗!
  阿部稽,你是愿意做汉人的狗,还是愿意回草原来做一匹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