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湘和你没有名分，书盈在玉井山时就是我的女人！两者能比吗！”
  墨魂剑和匕首连连撞击，如泼墨扬雪，冰破夜色，发出连绵不绝的“叮叮”声。
  两人一壁激烈地争吵，一壁疾风迅雷般翻飞来去，拳来腿往，金铁交击。
  两道同样高瘦轩昂的玄色身影在月光下疾速交错，两个男子夹着发辫的长发在风中如匹练般飞舞。
  “呵呵，书盈不也是我赐给你的吗？柳书盈是我的女俘虏！咱们草原上的规矩，战利品都是王先拿。书盈本来就该是我的，我是你的汗王！”
  “你是我的汗王？如果不是你和她联手隐瞒了我的身世，本来应该是我当汗王！”
  阿部稽发出悲怒至极的暴吼，手中刀光暴涨，仿佛一条银色游龙，穿过墨魂剑织出的墨色光网，向奕六韩要害刺去。
  “你说什么？！什么和她联手？”奕六韩往后仰身跃开，堪堪避开这一刀，足下一顿，整个人瞬间就从重重刀影中消失，而后突然闪现在阿部稽左侧，暴睁的双眼迸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阿部稽扬起匕首招架，“铛”地一声，匕首撞击在绝世神兵墨魂剑上，刹那间折断，一截断刀激射而出，在月光下划过一道银色的光弧。
  与此同时，奕六韩一肘击中阿部稽左肋，阿部稽连连倒退数步，低下头，一道墨黑如夜的剑锋，架在了他的脖颈边，寒意如冰雪浸透了肌骨。
  他比墨魂剑更黑的眸子已经逼到了眼前，“阿部稽，你怀疑我早已知晓你的身世，为了夺去本该属于你的汗位，故意隐瞒？”
  阿部稽和他近在咫尺地对视，两双气势夺人的目光几乎在夜色中撞击出耀眼火花，“难道不是吗？玉井山夜袭之后，她让我率领残部，那晚她在墓地哭琪雅，哭她的侍女，我去劝她，她抱着我叫了一声‘哥’！当时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以为她是悲伤过度以致神智昏乱！”
  灰眸里有泪水涌出，月光下仿佛冰层上倒映的星光，那一夜的记忆再次闪回。
  “哥……”碧眸雪肤的绝色女子扑进他怀里，仿佛流浪许久的野猫，终于找到了依靠，紧紧地抱着他，迸出这声久久压在心底的呼唤。
  歌琳，歌琳，我美丽绝伦的妹妹，你为何不认我！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我可以保护你。你如果早点认我，你不会死得这样惨！
  “你是说，小歌知道？”奕六韩的手在颤抖，沙哑的声音也在颤抖。
  “别装了！难道不是你们俩说好的？！你们收编我的人马时，就商量好了，不是吗？！”阿部稽眼里焚着浓烈恨意和悲伤，宛如雪地里灼灼燃烧的火把。
  “不是！”奕六韩发出一声暴吼，剧烈粗喘着，瞳孔绽出厉光，双目几乎迸裂，“阿部稽，我根本不知道！小歌从没跟我讲过！我如果知道，我早就说出来了！
  我那时已经打定主意认祖归宗，若不是对小歌有责任，对你们一千野利人有责任，我完全可以扔下你们不管。跟着小湄就走了！
  如果我那时知道你的身世，我宁可让你当汗，率领他们回草原去重建部落。
  我自己到梁国来找父亲，我是高临叶氏子孙，北梁当轴门阀、顶级豪族，我稀罕当你个汗王！
  当这个汗王给了我什么好处？只让我为了保护小歌，为了保护你们，和家族作对，在梁国处处维艰！
  我把柯菁送给昆突，结果他被老婆怂恿，在西疆作乱，幸好葛冲及时平定。
  勒内打死良民，奸、杀民妇，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若我不杀他，我二哥会利用他的罪证要挟他来对付我！
  沙列鲁就更不用说了，投靠我二哥加害我，挟持我妻儿。
  阿部稽，你告诉我，这帮兄弟，究竟带给我什么好处！
  我为了当这个破汗王，连一个女俘虏都没要，一件战利品都没留。
  还需要故意隐瞒最好兄弟的身世？我何必，我何必！”
  眼泪顺着他的脸流下，当着最好的兄弟，当着此生唯一打心底欣赏与佩服的人，奕六韩痛快地任泪水肆意奔流。
  在这等情形下，即使冷硬坚韧如阿部稽，亦忍不住泪水盈眶，强咬着牙侧过脸去，一言不发，只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似有万千情绪在心中翻腾如海。
  深夜湖上吹来的风，卷起氤氲了月华的雾岚，飘散在两个同样高大英俊的男人之间，仿佛天地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冰寒如冬夜的墨魂剑，慢慢地撤离了阿部稽的脖颈，奕六韩收剑回鞘，声音已经慢慢恢复了冷定，“你记得白鹿部吗，以前曾经依附我们野利部，后来又改投疏勒部。
  上次疏勒部战败，白鹿部想内迁到北梁，给勒内送了贿赂，求勒内替他们打点。
  勒内却伙同他叔叔安德，把白鹿部骗到郝拉森林，烧死了他们。
  妇孺老人，一个不留。然后把这个部落的牛羊，战马，物资全部和他叔叔瓜分了……”
  阿部稽沉默许久，冷冷地开口，“我带兵屠灭刁村时，也是妇孺老人一个不留。最近我读汉人的书，看到一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杀一人偿命，杀万人称雄。若不是勒内觊觎你的妻，他就算有这些罪孽，你也不至于杀他。”
  奕六韩低头看着碧波万顷的湖水，水月交辉，波光潋滟。湖边树丛在夜风中颤抖，发出飒飒的低语呢喃。
  “你说的没错。你走吧，赶紧去勒内府上把他儿子抱出来。
  我刚才是用麻袋捆了他，然后用棍棒击打，以此造成他死于酷刑的假象。
  明日他的死讯传开，人人都会以为二哥为了把我牵连进去，严刑拷打勒内，不小心打死了。
  刑部大牢的狱卒为了不担责任，应该不会透露今晚曾有人潜入。
  你即刻就去把他儿子抱到你府上，以后勒内的儿子就拜托你了。
  你若要告诉他我是他的杀父仇人，也由得你。”
  阿部稽也不再多话，把匕首插进靴筒，正要转身离开，只听奕六韩在他身后说道，“日后即使你我兵戎相见，对面为敌，你也是我今生最好的兄弟，唯一钦佩的人。
  我们两个只会疆场相见，死于彼此刀下，绝不会背后使阴招，更不会以彼此妻儿为筹码……”
  阿部稽停了一瞬，微微侧过冰雕雪刻的英俊脸庞，一滴泪水闪着清冷的光芒从他眼角滑落，“没有你和缇娜婶子年复一年给我母亲送药，她早就病死了。此恩此德，我阿部稽，永世不忘。”
  一顿足，他的身影如夜风掠起，衣袂翻飞，在冷月清辉下去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