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零 谋杀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7      字数:2172
  叶东池落在一个水塘子里,一身雪白丝袍染上了污泥,他气急败坏地抬头就骂,“没长眼睛的狗奴……”
  一看是奕六韩,他吓得一缩,上次被奕六韩掰歪了下巴,尚心有余悸。
  他悻悻地爬起来,又恨又惧,缩着肩从奕六韩旁边窜过去,蹿过院门的时候,说了一句,“今日爷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奕六韩未加理睬,径直进了父亲书房,叶振伦坐在紫檀雕螭大书案后的红木圈椅中,双手交握搁在腹部。
  奕六韩先躬身施礼,接着,似随意地说了一声,“刚才我看见大哥出去。”
  “嗯。”叶振伦抬手将书案上的明黄色金粉印九凤朝阳纹绢书卷起来,没有说更多的话。
  奕六韩看见那黄绢,心中狠狠一绞痛,那耀眼的明黄色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心一横,“父亲,那是懿旨吗?”
  叶振伦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大哥请得了太后懿旨,赐婚他和……苏无咎的女儿。”
  “苏无咎最大的女儿也不过十一岁。”奕六韩冷笑说道。
  叶振伦瞿然抬目,眼中阴沉之色一闪而过,“为父让你来不是和你讨论你大哥的婚事。三郎,朱斐死了。”
  奕六韩只觉脑中嗡地一下,失声道,“什么?!”
  “有人在他回京的路上刺杀了他。”叶振伦神色阴沉,眼角深刻的皱纹里仿佛藏着随时爆发的雷电。
  “是谁?是谁杀了他?!”奕六韩大吼,难以遏制的悲痛在胸中沸腾。
  朱斐助他平定羌乱,出谋划策,鞠躬尽瘁。其人廉洁奉公,正直无私,是德才兼备的治世能臣。
  因御史中丞吴舜民被革职流放,苏岫云向叶振伦推荐朱斐继任。
  朱斐素来两袖清风,家有八十老母,五旬病妻,却从不纳妾,家徒四壁。
  叶东池曾经嘲讽他连亵裤都和妻子换着穿,曾让人剥光了朱斐,以验证此说。从而得了个“光腚侍郎”的外号。
  此外号虽带有侮辱,却让朱斐节俭廉洁的名声,广为人知,也传到了叶振伦耳中。
  御史中丞负责监察百官,最容易收受贿赂,所以担任此职必须廉洁自律。
  加上朱斐有辅佐奕六韩平定羌乱之功。
  叶振伦便征辟他从西疆入朝,继任御史中丞。
  谁知在半路上被人刺杀。
  叶振伦沉厚的声音里满蕴着怒气:
  “本王已责令当地郡府彻查凶手,但我看了呈报的案卷,朱斐脖上的伤口极其诡异,像是武功极高的剑客所为。
  我听说你有个交好的侠客,和你师父同为天山派弟子。
  我找你来,就是想要你拜托此人跑一趟,前往延陵郡协助郡府查案,务必要给我查出是何人所为。
  竟敢刺杀朝廷命官,这等杀头灭族的重罪,背后主使绝非等闲。”
  奕六韩又悲又怒,血红的双眼里满是泪水,悲声道:“父王,你只要想想,杀了朱斐对谁最有好处?!御史台原本是谁的地盘?
  李耿明明就是吴舜民的爪牙,吴舜民却因背后靠山的主使,自己担下所有罪名,让李耿得以脱罪,依然盘踞在御史台。
  一旦朱斐执掌御史台,像李耿这样的人物还想逍遥法外吗!”
  奕六韩这已经在暗示叶翎是背后主使。
  叶振伦花白的长眉抖了一下,轻抚着须髯道,“三郎,你应该知道,查案讲的是人证、物证俱全。并不是说,谁的嫌疑最大,谁就是凶手。”
  “我明白!”奕六韩道,眼神凛冽,“我只是提醒父王,若霍兄协助当地郡府查出背后主使,还请父亲大义灭亲,割恩正法。勿要再像吴舜民一案,法外开恩。”
  吴舜民本该判斩刑,甚至顺天太后也支持斩刑。但叶振伦念及吴香凝侍奉多年,给了三司压力,最终改成了流放。
  奕六韩忽然以袖遮面,堂堂七尺男儿,毫不掩饰地痛哭起来。
  去年西征,大军被阻截在泷河边,进退失据。
  那天晚上他左等右等不见朱斐回来,直到深夜,朱斐满身泥污地闯进他的大帐,兴高采烈地告诉他;找到渡口了。
  他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却已经天人永隔!
  叶振伦见儿子掩面悲泣,心中亦是惨然,“三郎,我知道你和朱斐感情深厚,所以我才把此案交给你来办。你放心,只要你能找出幕后主使,人证、物证俱全。为父一定让三司严查,绝不徇私枉法!”
  奕六韩抹去泪水,双目凝重地注视父亲,“父王,只怕那个幕后主使,兵权太盛,届时你就是想要严惩法办,也奈何不了他了!”
  叶翎目前官拜五官中郎将,是名义上的京畿兵马总元帅。
  叶振伦摆摆手,“为父知道。牙门军和虎贲军都在我直辖之下,没有本王虎符和亲笔公文,谁也调不动。”
  一片烦乱的阴霾笼罩了叶振伦的脸。立谁为世子,他至今无法确定。
  除了叶东池,他不会再列入考虑。二儿子和三儿子,都在他的备选之中。
  所以,对二儿子,他一面交予部分京师兵马,一面又制约防范;
  对三儿子,一面剥夺其兵权,一面又大力提携他的妻族苏氏。
  他也隐约怀疑二儿子是刺杀朱斐的幕后主使,因为朱斐是奕六韩的人。叶振伦已经有所察觉,二儿子在背后加害三儿子。
  但三儿子会不会因为野利妾记恨自己?真把权力交给三儿子,他会不会以子犯父?是叶振伦最大的疑虑。
  他真希望自己再多活二十年,那样,宠妾元结绿给他生的小儿子叶昀就长大了。
  “三郎,你儿子刚出生,你再多陪陪他们母子。过些日为父会设法给你安排个朝职。”叶振伦决定安抚一下三儿子。
  “顺天太后会答应吗?”奕六韩冷笑。他当初就是因为冲撞凤驾才被解职,闭门思过。
  “哼……”叶振伦深邃的鹰目中掠过一抹冷狠,“那就由不得她了。”
  奕六韩漠然看着父亲刹那间流露的狠绝,但只是一瞬间,叶振伦眼角的皱纹又温煦地舒展了,“三郎,回去看你儿子吧。衡儿一看就是个机灵的,目有神光,日后必成大器。他是你的嫡长子,你好好培养他。”
  “是,父亲。”奕六韩施礼退出,临走前,又瞥了一眼父亲书案上的黄绢。
  ——那道赐婚叶东池和浅浅的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