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苏氏姐妹(3)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6      字数:3916
  奕六韩练功的这片竹林,绿意幽幽,凤尾森森,仿若一片水墨染就的青烟碧霭。在这片碧绿云烟中,有一座精致素雅的绣楼,朱墙黄瓦,衬着青幽竹林,碧蓝苍穹,格外雅致秀丽。
  雕镂海棠如意纹的朱漆琐窗内,断断续续飘出新莺出谷般的歌声,那歌声仿佛天籁仙音,空灵缥缈,穿林度叶,悠悠扬扬,在风里萦绕纠缠,在竹林间飘散弥漫。
  歌里唱的是: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歌声骤然断了,犹如风筝断了线,让竹林里练功的人,心蓦地一悬。刚刚打通的一处经脉忽然岔了气,和另一道经脉绞到了一起。
  原来是楼中有人来访,隔着一层素绢屏风,隐约可见一位佳人坐在镜台前,乌发如九曲长河一直流淌到腰下,漆黑乌亮,光可鉴人。
  她头也不回地讥诮道,“重回教坊司?我好不容易出了那个腌臜地,为何还要回去?”
  那管家一脸尴尬,收了人家两个金饼,如果没把事办好,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便为难地看向坐在屏风前的妇人。
  妇人约四十许人,轮廓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然而岁月蹉跎、家破夫亡,在她的脸上碾出了细细的皱纹痕迹,仿佛一张绝美的脸印在波纹荡漾的水中,无端地散发着幽幽的凉意,淡淡的戾气。
  正是苏崴嫡妻、苏浅吟的亲娘孙佳碧。
  孙佳碧劝道:“浅浅,叶大公子来过多次了,你给个面子,去敷衍一下吧。”
  “只要是个公子,来过多次,我就得去见么?”苏浅吟将圆月芙蓉银梳,重重砸在乌檀木的妆台上,“我成了什么?路柳墙花,浮萍浪蝶?”
  孙佳碧走进屏风里,看着铜镜中女儿的绝世容颜,在她耳畔劝道,“浅浅,你这样次次避而不见,反而让他难以干休,以后还会来。不如你亲自去把话说清楚,让他死了这条心。将来咱们就清净了。”
  鸦翅般的浓黑长睫,微微低垂,小巧饱满的唇轻轻噘着,苏浅吟想了一瞬,“好吧。”
  孙佳碧见女儿答应,喜上眉梢,对管家道,“烦请童叔跟叶大公子说一声,等浅浅妆扮停当,即去当面致谢。”
  管家告辞后,孙佳碧回过身,见女儿穿着银色云纱衫,月白百叠裙,腰间环佩叮咚,素面朝天地走了出来。
  正想叫女儿略施脂粉、换一身更鲜艳的衣裙,张了张嘴,又觉得实在多余。
  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肤光胜雪,还微带健康红晕,犹如扫了淡淡腮红。
  如此天生丽质,当真是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素面常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
  侍女正要跟上,却被孙佳碧拽住,“七叔家里是最熟悉的了,随处都有可使唤的人。你不用跟着了。”
  侍女晴皎只得留下,疑惑不解地看着主母。
  孙佳碧站在窗前,看着苏浅吟修长曼妙的身影,在满天越来越密布的乌云下,如一枝袅袅的白玉兰,款款地走远。
  “浅浅这般绝世姿容,难道就要从此埋没在娘家闺阁中么?”孙佳碧扶着窗棂,微微眯了眼,眼角皱纹如水波漾开,“叶大公子的正妻已亡,若能攀上叶大公子……”
  侍女晴皎大惊失色,“可是小姐曾是先帝贵妃……”
  “哼。”孙佳碧从鼻子里发出冷笑,“先帝……先帝在位时都没有什么实权,一直被母族赵氏控制。昭宪太后驾崩之后,先帝才亲政。为了铲除赵氏,才扶植我们苏氏。谁知道,趁着赵氏和苏氏剑拔弩张,叶氏暗中培植力量、悄悄崛起了。”
  天上乌云翻滚,一层层地从天边席卷过来,遮住了头顶,低低地压在房檐下。
  狂风大作,吹得满院花叶竹林飒飒作响。刺绣芙蓉的粉纱帷幔在风中层层叠叠翻卷。
  “慕氏衰落,皇权式微,这现状已延续数代。只是几大门阀互相制约,反而让皇室能苟延残喘。”孙佳碧出身三等门阀,故而对北梁政局是了解的,“如今叶氏一家独大,手握重兵,叶振伦出行都用上了鼓吹法驾、天子仪仗。哼,移天换日乃是大势所趋。没想到那个歌姬生的野种,居然攀上了叶三公子。咱们苏家倒要靠她来振兴……”
  “既然主母有此心,为何刚才又让小姐去跟叶大公子做个了断,让叶大公子死心?”
  “我不这样说,她肯去么?去了见面后,兴许她就心软了。她以前可是心悦过叶大公子的。当初,先帝选妃,她本来不愿意进宫,还悄悄跟那个歌姬生的野种商量,想让那个野种代她进宫。幸而我把那野种送回了武弘老家。”
  提到苏葭湄,孙佳碧心有余悸,“若是那野种进了宫,只怕现在的顺天太后,就不是叶二小姐,而是苏二小姐了。”
  “二小姐瘦瘦小小的,没什么姿色,先帝看不上她吧?”
  “叶二小姐刚进宫时,也是不起眼的。越是这种深藏不露的,才越是可怕。
  你来苏府晚,不知道我们家那个二小姐,最是个心机深沉的。
  她才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天柱(苏崴)在席间偶然说起,他在北疆收降了一个马帮头子,此人游历甚广,了解很多草原部落的内情。
  天柱对此人很是器重,常常设宴招待。此人爱吃苦菜,北疆没有那种东西,这人一见席间没有苦菜,就会摔杯砸案,大发雷霆。
  二小姐便对天柱说,父亲,我有一计。你专程采购一批苦菜,然后每天宴请此人,席间只有苦菜。
  烤苦菜,煎苦菜,苦菜炒肉,苦菜炒蛋,苦菜汤。
  我保证这人以后再也不吃苦菜。”
  “才七岁吗?”侍女晴皎眼中蓄满赞叹,心想,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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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浅吟慢慢地走出绣楼,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天边乌云如墨,眼见就要有一场暴雨。
  想到要去见叶东池,她就心生厌恶。
  一个成日眠花宿柳、纵欲无度的纨绔,就算他父亲权势熏天,我也不稀罕他。
  苏浅吟站在石桥边,看着一池碧水被骤起的狂风吹出层叠波纹。
  天地晦暗,风满衫袖。
  心中有难言的寂寞与无奈,想到刚进宫的日子,先帝对自己宠擅专房,让自己在教坊司排演歌舞。花朝月夕,夜夜笙歌。
  可是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歌舞队,却被先帝看中了几名舞姬,就在她的寝殿召幸了她们。
  “不许碰我!”从此以后,她便不准先帝近身。
  “你简直无理取闹!如此骄横跋扈,和你父亲没两样!”
  慕烨想到今日朝堂上关于治理北疆,与苏崴意见相左,苏崴竟然说“皇上长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连北疆都未曾去过,年近而立才亲理朝政,还是不要信口开河,免得四方闻之,必轻朝廷;四夷闻之,必笑圣躬。”
  气得慕烨几乎要当场吐血,却又不敢当庭发作。
  结果回到宫里,苏崴的女儿还要给他气受。
  若是等苏浅吟的儿子生下来,只怕以后更是祸患,不如就利用这个孩子,把苏崴骗进苏浅吟寝宫杀掉。
  忽然一道血红的闪电撕裂天幕,苏浅吟捂住耳朵,在地动山摇的巨雷声中颤抖,耳边仿佛又听到父亲的惨叫。
  泼天的鲜血铺天盖地而来,眼前一片血红。
  “父亲!不——”她身怀六甲,从床榻上扑下去,刺目的兵器寒光交错,父亲的鲜血如喷泉溅了她一脸一身。
  “轰”地一声,高大伟岸的父亲就这样沉沉地倒在血泊里,发出击碎她灵魂的巨响。那一刻,仿佛是一根擎着她整个世界的巨柱崩塌了。
  她的纵横北疆、威震大漠的战神父亲!
  她不顾一切地扑在父亲身上,为他堵住脖颈上的血窟窿,汩汩的鲜血滚烫地烧灼她的手掌;可是他胸口还有一个血窟窿,她又去堵他胸口那个窟窿,可是她发现,父亲侧腹还有一个更大的血窟窿……
  “慕烨……我要杀了你!”她挣扎着欲向慕烨扑去,却突然下腹一阵剧烈坠痛,栽倒在父亲身上,炽热粘稠的液体从大腿根往下流淌,很快染红了她身下的蹙金鸾裙,和父亲的鲜血汇在一起,流成一条殷红的长河………
  豆大的雨点噼啪噼啪地落了下来,苏浅吟从记忆里回过神,想起竹林里有一座小小的精舍,便转了方向,顺着花径小道,提着裙裾跑进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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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那两道错乱的经脉绞在一起,几次运功都打不通,奕六韩渐渐焦躁。
  他按原先的功法又运行三周天,每次内气的那股暖流到了心肺重穴处,就阵阵酸涩、发堵,这种感觉功力越深反应越发的强烈。
  他越来越愤怒,心肺间的那股化不开的内劲越是被他强行运转。
  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狰狞。血管、青筋都暴起,暴雨之下,犹如草原的野狼之王那般威势惊人。
  他就是不相信师傅会对自己留一手,就是不想靠妻子才能继续活下去。
  拼命的催动功法,九个周天就要走完时,蓦地感到心口针刺般的一痛。
  下一刹肺部犹如被爆锤重击,天空中一道闪电劈下。
  震天的巨响,银蛇般的电光,落在他身前身后的修竹间,一阵焦味过后是雨水打在竹叶的阵阵硝烟。
  他再也憋不住心口的那股箭血,鼻子、眼睛、耳朵都有血丝渗出,旁边不远一个衣着湿透的玲珑女子,蓦然惊呼。
  他渐渐的想起妻子的话,以及霍荻传授的补天运气法,惨笑,人始终要向现实低头,为了今后的翻身、报仇,他忍住心口的郁愤,默默的开始用无比强大的毅力和残存的真气开始引导、梳理体内已经凌乱不堪的奇经八脉。
  他感觉新学的功法,在近乎废墟的经脉上快速的重建,新的力量,从丹田和之前未曾激发的经脉中诞生,暖流再次传遍全身。
  渐渐的这股暖流越来越烫,体内生出一股子难以形容的燥热,想起霍荻说过要配合丹药,才能在功力大增的同时,压住内体过旺的纯阳火气。
  他想起刚才把丹药放进了袖中,准备留给阿部稽,纵目四顾寻找脱下的衣衫。
  忽然一道被暴雨淋得透湿的身影,递过来一件湿透的衣衫,“你是在找这个吗?你病了吗?要不要叫大夫?”
  暴雨哗哗地下着,几乎淹没她的声音。
  他整个人呆住了,伸出的手凝在半空。
  湿透的衣裙将她的身段勾勒无遗,那凹凸有致充满成熟韵味的雪躯,绝不是青涩少女所能拥有的。
  湿漉漉的衣裳贴在她身上,胸前的丰盈近乎完美,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臀部却浑圆紧致,大腿修长笔直,搭配成犹如秋水般流畅的曲线。
  体内的燥热顿时如岩浆般沸腾,冲涌着他的七窍,口鼻又有血丝涌出,瞬间被大雨迅速浇走。
  他慌忙夺过她手里的衣衫,在湿透的衫袖里一阵翻找,却没有找到那枚丹药。
  体内无法遏制的纯阳旺火似乎要撕裂身体,某个地方已经又硬又烫,硕大而膨胀。
  “你在找什么?药吗?”她以为他是犯什么病了。
  她柔媚动人的声音从雨声中透出,他忽然将她一把抓了过来,急切地撕扯着她湿透的衫裙,在她的惊叫声中,将她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