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残忍的真相(2)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6      字数:4853
  (今天这章四千六百字,下一章后天更新)
  “夫君!”苏葭湄扶着椅子扶手起身,艰难挪过去扶住奕六韩另一边臂膀。
  “我没事,父亲。”奕六韩坚决地推开父亲,抹了抹嘴角血痕。
  “是不是被顺天太后的侍卫打伤了?爹以前告诉我,九华派的武功极其阴毒,不留疤痕,却能伤及肺腑。”苏葭湄泪眼婆娑地担忧道。
  叶振伦被儿子推开,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保持着拥抱儿子的姿势,颔下花白的长须微微颤栗。
  半晌才仿佛全身无力般缓缓垂下了手臂,按在桌角。
  听到苏葭湄的话,长眉一振,神色转阴沉,“果真?你二姐竟对你下如此狠手?”
  叶振伦沉思片刻,眼中凝了一层寒霜,“三郎,你放心,顺天太后那里,为父会给你讨个说法。我先让人请太医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父亲。”奕六韩摆摆手,“我已派亲兵去请帕姨——就是给修鱼看病的野利药奴。让她给我看看就行了。”
  叶振伦被深密皱纹包裹的眼里,似有失落之色——他能明显感觉到儿子的疏离。
  他什么也不再说,转身负手望着窗外。花白的长髯随风飘拂,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苍凉和落寞。
  “父亲,那我们就告辞了。”
  苏葭湄扶着奕六韩的胳臂走出叶振伦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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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午膳后,帕丽到了。
  她先给玛吉拿了一会脉,确定是喜脉之后,才为奕六韩诊脉。
  这一拿脉,用了很长时间,长到整个屋子都笼罩着紧张的空气,仿佛气流都冻结了一般。
  奕六韩本人面朝下躺在床上,裸露的背部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洒上了黄褐色的药粉,伸出一只手臂搭在脉枕上,由帕丽给他拿脉。
  令姬搁在膝头的手不停地绞着丝帕,满面担忧。
  玛吉紧张的目光在帕姨的脸和手来回逡巡。
  两个侍女书盈和银屏站在女主人身后,亦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帕丽和奕六韩。
  唯有一个人,神情十分微妙。
  ——苏葭湄看着竹帘筛下的光影,神思恍惚,目光幽远,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时空深处。
  深秋的荒村小院,衰草瑟瑟,无星无月,漆黑如死。
  “你怎么了?”黑暗中,她声音冷静,依然以“你”相称,不肯叫一声“爹”。
  “我中了暗器,有毒。你把火折打亮,我服一粒薛神医的药。”
  突然燃起的火折光亮里,她看见爹的脸呈现着可怕的紫黑。
  她突然就慌了,举着火折的手直发抖。
  爹会死的,爹死了,她该怎么办?
  她已经没有母亲,没有父亲,也没有家了。
  “别怕,小湄,如果爹死了,你还有夫君。”
  “夫君?”
  “爹早就为你找好了夫君。”
  “是爹这一路说过的徒弟吗?”她其实早就猜到了。
  “小湄放心,我这徒弟重情重义,必不亏待你。”
  “那可不一定。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十六岁的女孩冷冷地说道。
  “呵……”黑暗中爹低沉的笑声如冰刃划过心头,“乖女儿,你说得没错。所以,你记住了。我给徒弟传授的内功心法,练到第十年就会走火入魔,必须辅以独门导气之术。我把导气之术的要诀传给你,你记在心里。将来,他若对你好,你就告诉他。一次只告诉他一招,只让他打通一处经脉……”
  “小奕,你的脉象很奇怪,我有些拿不准。”许久,帕丽才斟酌着说道,“你是不是练什么邪门功夫了?”
  奕六韩在枕上微微侧过脸,“我一直练的是我师父传授的武功,没有练过别家功夫。”
  帕丽蹙眉道,“可是你的脉象有点乱,像是有一股邪气在脉络间冲突。加之你有大悲在心,郁积于胸,邪气上逆,便成咯血。”
  “我最近的确觉得,练师父传的那套内功,似有几处经脉无法通畅,像是被什么阻住了。”
  “修炼内功我也不懂。”帕丽说道,“我只是从脉象上来看,你如今有邪气郁积肺部,我给你开几副药先服着。你最近要静躺,不要过于忧伤,还要节制房事,千万不能纵欲。”
  “父亲本来就令我闭门思过。”奕六韩指着自己的妻妾,“全都是孕妇,我上哪里纵欲?”
  帕丽写完药方,书盈去抓药,银屏扶着令姬回东厢去午休。
  玛吉凑到奕六韩床畔,蹲在他的枕头边,“汗王,你好点了么?”
  奕六韩正要答话,苏葭湄冷冷的声音响起,“玛吉,你先回房。我有话要私下跟帕姨说。”
  玛吉撇了一下嘴,见奕六韩也作了个让她退下的手势,只得起身,行礼离去。
  苏葭湄便跟帕丽说起宁眉初的病情,又说了让修鱼的侍女收集药渣的事,让帕姨趁着给修鱼诊病时,把药渣拿去好好查验一下。
  修鱼一直吃帕丽的药,颇见起色,帕丽随军西征这半年,修鱼的病情也比较稳定。
  “我之前已经跟四妹交待了。”苏葭湄叮嘱道,“四妹的猗竹轩亦有二娘的眼线,你尽量避人耳目,听修鱼的吩咐。”
  “我知道。”帕丽点点头。
  “还有,帕姨,一会有劳你跟玛吉说一下,让她这几个月都不要侍寝了。你就骗说她胎像不稳,不宜行房。昨晚她和汗王闹腾了大半夜,然后汗王今早就咯血了。”苏葭湄面无表情,冷静地对帕丽道。
  倒是面朝下躺在那里的奕六韩,不自在地动了动。
  帕丽一听,脸上立刻起了怒色。
  奕六韩是她收养和看大的孩子,就跟儿子无异。儿子身边居然有那么个妖艳贱货,把儿子掏空了,叫帕丽如何不气。
  再加上想起当初,正是玛吉爬上奕六韩的床,本来服了药有好转的歌琳,被气得病情加重。
  帕丽简直怒气盈胸,几乎想把歌琳被玛吉气死的事实说出来,但是转头看见儿子背部血肉模糊,脸色苍白,无精打采伏在床上。
  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那件事如果说出来,只怕小奕会自责愧疚致使病情加重。
  “我知道了,少夫人放心。”帕丽看着苏葭湄的眼睛,点点头。
  她对苏葭湄升起由衷的敬重与信服,过去曾有的偏见和芥蒂顷刻消散。
  帕丽走后,苏葭湄撑着腰,慢慢挪到奕六韩床边一张圈椅里,扶着椅子扶手,缓缓坐下,两手在高高隆起的腹部轻抚,垂首许久不说话。
  奕六韩面朝下躺在床上,亦是许久无声无息,像睡着了似的。
  室内只剩了夫妻俩。
  初夏午后强烈的阳光,经过青翠的竹帘过滤,在室内蔓延着幽幽绿影。
  苏葭湄忽然有种错觉,似乎已经有许多年过去了,这世上和他们相关的所有人都不在了,唯有他和她还在一起。
  忽然就很想抱住他。
  可是他背上全是药粉,而自己的肚子太大。
  “夫君……”她唤道,“霍荻也是天山派的人,和你练的是同一派武功。你不如请教一下他。”
  “父亲不让我出府,上哪找霍兄去。”
  “我让霍兄培养了一批暗人,在京城各处街坊都有联络点,明日七婶会给我送令牌过来。以后凭借这面令牌,到处都可以找到忠于我们的人。”
  “是忠于你的吧。”奕六韩冷笑。
  “名义上是忠于苏门。天山派开山祖师曾受武弘苏氏大恩,天山派弟子世代忠于苏氏。霍荻找到的这些弟子,以前也是受过我父亲恩惠的。
  后来三叔不得人心,他们有些回到天山修炼,有些散落民间。如今霍荻把他们都找到,并且组织起来了。”
  说到暗人组织,苏葭湄眼眸里闪着晶亮的光,这是她的得意之作——是由她先提出来,再和七叔七婶议定,然后得到霍荻鼎力支持建立的。
  她和勒内联手经营邸店,也是为了挣到建立暗人组织的资金。
  “我怎么就娶到了你这么能干的妻?”奕六韩的声音里充满嘲讽。
  苏葭湄心中一刺痛,突然眼里划过一抹冷狠:该死的男人,享受着我带来的利益,却还要对我冷嘲热讽。
  我多少次救了你和你的妖艳贱货们,你不领我情倒也罢了,还对我嗤之以鼻。
  忽然,她觉得手腕一热——是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枕头上侧过脸来,露出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
  触到他眼睛的一刻,她的心柔软了,方才的怨恨化作无止无尽的柔情蜜意。
  痴痴望着他清癯瘦削却仍不失英俊的脸,和那熟悉的痞痞笑容、笑起来露出的雪白牙齿:
  “你不准玛吉侍寝,那整个闭门思过期间,都由你侍寝。”
  苏葭湄螓首低垂,绝美容颜染上一抹羞色,“帕姨才说让你节制房事。”
  “节制,又不是禁绝。”
  “可我肚子这么大……”
  “就是肚子大才好呢,正好可以让小湄变着花样伺候我。”
  奕六韩眼睛放光,一撑身子就要起来,却扯动了背部鞭痕,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
  “哎,夫君你别乱动。”苏葭湄忙扶着扶手艰难站起。
  却被他轻轻搂到了床上。
  “哎,夫君,轻点,别动着我肚子……”
  “我知道,里面不也是我的孩子。”
  绣着银色玉兰花的淡绿床帐飘然垂下,掩映着里面朦朦胧胧的春色。
  “哇,小湄真的大了好多。”他啧啧的赞美声里带着无尽欣喜,“是我摸大的吧?”
  “嗯……”
  “我不在的时候,没有别人碰过吧?”
  “怎么可能。”
  “那个盯着你胸看的混蛋碰过吗?”
  “又来了,他不是在你们西征之前就出使北疆了嘛。你回来那天,我也是刚见他,去接你时在西明门外遇到他。”
  “娘的,一想到他盯着你的胸就来气。”
  “你这个兄弟相当能干……”
  “他不是我的兄弟了。从他盯着你的胸看,我心中已经不把他当兄弟了。”
  “阿部稽还睡了阮湘呢,你也没这样在意。”她微微闭着双目,任由他从背后抱住自己,大手抚过峰峦起伏,娇嫩莓果。
  “傻丫头……”他在她耳畔低沉凄迷道,“你还不懂吗?阮湘跟谁睡了,我都不在意。可你不许,你是我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将来,活着,死去,永世……”
  眼泪顺着苏葭湄清澈杏眸,一滴滴落到金线刺绣鸳鸯的枕上,她忽然间一冲动,抓住他的手,“夫君,我想跟你说件事,我爹他教你的内功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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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幔低垂,似烟罗半拢。胡骏越过一地的金瓯玉鼎,径直来到凤榻前。
  凤榻里的叶太后像是睡着了,浓睫半阖,在雪白的脸颊投下鸦青的阴影。
  蛾眉依旧宛转,樱唇依旧嫣红,容颜纵是血气耗损,依然娇媚如玉。
  胡骏浑浊的呼吸不经意间拂在叶太后脸上,叶太后惊醒了。
  看到往日的奴才如此不着掩饰的直视自己,叶太后顿感耻辱,想要一掌将这贱奴掼在地上。
  可是生育辛劳,力气已无大半,纤手伸出时已是软绵绵地垂下。
  “奴才刚才失礼了,要打要骂随主子意思,不过在此之前请听奴才一言。”
  “说。”青丝若一匹上好的墨缎散在青玉枕上,叶太后虚弱地斜倚在榻上。
  “奴才让太医告诉晋王,娘娘这一胎极凶险,险些母子俱亡。”胡骏低眉顺眼,不卑不亢。
  “你做的很好。”叶太后撑了身子,凤眸里精光闪现。
  “还有一件喜事禀知太后!”
  “说!”玉色缀珠流苏把握在洁白细腻的掌心中。
  “奴才还派人把三公子刺杀太后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师,现在已是人言鼎沸了。”依然是平淡的语气。
  缀珠流苏被拽下,凤幔流水一般地倾泻。
  胡骏身形越发恭谨,不经意间抬眸,却见叶太后雪样的容色浮现一道不正常的酡红。
  纤长的葱指指着胡骏,凤眸异样璀璨,“你做的很好,很好!我看叶三郎这次如何脱险?”
  叶太后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如果不是力气全无,她估计会得意而狂烈地大笑。
  “胡骏,哀家会重重赏你的。”叶太后秀眉扬起得意的弧度。
  “谢太后,奴才就先告退了!”疏眉淡目的胡骏依旧面无表情。
  “去吧!去吧!”叶太后红唇轻绽,明眸微睐,喜不自胜。
  胡骏临去前侧头偷觑叶太后,刚才还体弱无力的叶太后因这一喜讯神采奕奕,雪肤花貌绽放出往日一般的鲜妍妩媚。
  胡骏知道自己飞黄腾达的日子要来了,往日自己总是被曹升那个家伙压低一头,现在乾坤倒转,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得意洋洋幻想自己的锦绣前程,一道绯红的丽影与他碰上,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玉颜出现在他眼前。
  “奴才恭请宁太妃圣安!”胡骏认出了眼前人,躬身她行了个万福。
  “胡公公,太后在寝殿吗?嫔妾正要向太后请安!”声音清脆如黄莺。
  “太后正在寝宫午休,宁太妃您一进去不就打扰了太后的清净,这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奴才可不敢给你担保。”胡骏语气怠慢,神情倨傲。
  “那嫔妾就告退了!”宁太妃明眸轻颦,粉面含愁,扶了贴身宫女春燕的手就走了。
  “呸!”胡骏满不在乎朝地上啐了一口。
  “太妃,这奴才如此无礼,你刚才为何不处罚他”春燕愤愤不平道。
  “他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呢,得罪了可不好”宁太妃轻声曼然。
  “太妃,你如此殷勤,这太后却一直给你冷脸,奴才真心为你不值得。”春燕嘟嘴埋怨道。
  “不值得又如何,你还记得仙居宫的甄姐姐现在还没出掖庭狱,可见太后的心狠手辣,我若不殷勤着点,迟早得成太后砧板上的鱼肉。父亲在南疆修千金堰着实辛苦,姐姐嫁给太后的二哥又不得宠,我这个女儿妹妹若不为他们分担点,还对得起他们吗?”一缕轻愁笼上宁太妃远山藏黛的翠眉。
  “太妃真是孝顺”春燕满脸感动。
  “对了春燕,皇上最爱吃你做的牛乳糕,今天晚上在小厨房做好了给皇上送过去”宁太妃一提起小皇帝慕祯,轻愁浅恨顿时消散,芙蓉玉面霁颜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