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男人的爱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6      字数:4563
  (今天这章四千字,下一章后天更新)
  见那人影飞了出去,奕六韩忙点足跃起,扯住她的腰带将她拽回来,稳稳放在地上,退开两步,尴尬笑道,“书盈认错人了吧。”
  柳书盈怔怔仰头望着穿着心爱男子的衣袍、身量几乎和心爱男子一模一样的奕六韩,那张脸却不是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一时间,柳书盈心底的悲楚冲涌而上,化作泪水盈满了双眸。
  奕六韩窘迫地扶额而笑,“书盈再忍一忍,等修鱼嫁过去,你就可以和阿部稽朝夕厮守了,啊。”
  这个书盈放在身边,奕六韩也头痛。他是从来不让书盈伺候的,时时刻刻都尽量避嫌,但她作为小湄的贴身侍女,又常在内帷出入,实在是有诸多不便。
  早点把她嫁过去,跟了阿部稽,自己也放下了心头大石。
  “小湄在里面?刚才是她在弹琴?”奕六韩问。
  “嗯,东厢妾也在。”书盈点点头,秀脸上哀怨未散,“三少爷怎么穿上了阿部稽的衣袍?”
  “一言难尽,我脱下来给你。”奕六韩把外袍脱下,递给书盈,“有我的味道了,你洗一洗吧。洗一洗还能恢复阿部稽的味道,你就可以抱着睡觉。”
  书盈接过衣袍,抱在臂间,被奕六韩逗得破涕而笑。
  奕六韩踏进正房,苏葭湄坐在琴凳上,琴几上摆着霍荻送她的“归凰琴”,极品杉木在烛光下泛着古朴沉厚的幽幽光泽,琴弦如银丝般根根闪耀。
  令姬见奕六韩进来,忙站起身欲施礼,奕六韩一把按住她,“不用这样,咱们是夫妻,每次见面都这样大礼以待,太见外了。”
  令姬退开两步,眉目微挑,嗔怨道,“三少爷真是糊涂了,我不过是个贱妾,怎敢与三少爷称夫妻。”
  奕六韩一愣,眼角余光瞥了苏葭湄一眼,冷笑,“哦?她倒把你收得服服帖帖。”
  令姬笑起来,“这是咱们大梁世家的规矩,又不是三少夫人一个人定的。”说罢告辞,“三少爷,夜深了,妾先回去歇息了。”
  侍立一旁的侍女银屏忙过来搀扶,大肚子的令姬在侍女扶掖下慢慢撑着腰,从椅子里站起来。
  奕六韩上前搂住令姬的肩,低声亲热道,“今晚我去你那里睡。”声音低迷暧昧,眼角仍瞥着苏葭湄。
  “三少爷别开玩笑了。”令姬微微含羞地低头道,“我这大肚子可伺候不了你。”
  “有办法伺候我的,我教你便是。”奕六韩越发整个人俯到她的脖颈里,暧昧地嗅着她发丝和身体的香气,痒得令姬直躲,眼睛看向苏葭湄,微带惶恐和畏惧。
  “你今晚哪也别去,就在我这里。”苏葭湄冷冷发话了,“你冲撞凤驾,宫里顺天太后已经把此事故意传扬,闹得朝野震动,满京风雨。你想过没有,此事如何善了?”
  奕六韩沉下脸,什么也不说地找了张椅子坐下,两腿大刺啦啦地撇开。
  令姬忙微微欠身,走开之前歉意地看了一眼苏葭湄,苏葭湄对她安抚地一笑,平素冰冷的杏眼泛出难得的柔波,眼神似乎在说:令姬,不要多心。
  令姬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心中感动,在银屏搀扶下垂首离去。
  “我精心为你设谋,如何一步一步为小歌报仇。”苏葭湄等令姬走了,命书盈掩上门,室内只剩夫妻二人,方才盯着奕六韩,冷肃地开口,“你却如此冲动,为了救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冲撞凤驾,让太后抓住你的把柄,现下你被解官去职,闭门思过。所谓复仇大业又从何说起?”
  奕六韩伸手入怀,从里衣的内袋,拿出一枚华彩璀璨的九龙佩,放在桌上,“我奉皇命救长公主,何错之有?”
  苏葭湄只淡淡瞥了一眼,面色不变,仍冷冷道,“以你的武功和智谋,不用冲撞凤驾也可以救长公主,不是么?”
  奕六韩望着烛光不语,浓黑剑眉如乌云沉沉压低。
  “薛世荣一事,虽然我们只能扳倒吴舜民,无法把二哥牵扯进去,但二哥在父亲心中肯定已经一落千丈。大哥误了朝会,父亲想必也不会再考虑大哥。我这里还有几项筹谋,可以一步步扳倒邹云功,离间二哥和他岳父宁震,揭发二娘毒害大娘的阴谋。如此一来,世子之位非你莫属,可你今日……”
  “离间二哥和宁震?工部尚书宁震不是在南疆主持修建千金堰么?今日朝会都是工部侍郎代其奏事。”奕六韩从烛光下抬起眼睛。
  苏葭湄慢慢抚着腹部从琴凳站起来,在奕六韩对面的一张椅子里坐下,“夫君,你且听我说。之前我在安胎,一直没去看望二嫂(宁震的长女宁眉初)。
  后来我能走动了,然而几次去看望二嫂,都被挡下了。
  理由是我有孕在身,二嫂屋中病气太重,于胎儿不利。
  我总觉得很蹊跷,二嫂是咳喘,又不是肺痨,从没听说会传染,怎么就不能让我见她。”
  苏葭湄说到这里,声音逐渐压低,神色变得诡异,“自从去年大嫂亡故,大哥不是一直未娶么?
  我听说父亲有意为大哥聘娶卫家小姐。可是大哥纸醉金迷、不务正业,修鱼和卫家小姐卫筠是手帕交,她听卫筠说,卫家不太想把女儿嫁给大哥。
  二娘过去就是卫家的家生丫鬟,自从大娘(卫孟津)去世、二娘扶正,据说二娘和卫家那些亲戚再也不走动。
  吴家本来是卫家的家仆,后来吴家被提拔起来,在朝中做官,也早就和卫家断了关系。
  可是卫筠告诉修鱼,她今年年节时,竟看见二娘去卫家老宅子拜年。
  我怀疑二娘是不是想争取这门亲事。卫家虽然从不掌兵,却历任大梁钱粮转运使和盐铁转运使,常年垄断大梁和南唐的贸易,卫家的商船遍布江南,远及外海,若能与卫氏联姻,是得了一大强助。”
  奕六韩神色一震,“你怀疑二娘他们给二嫂下毒了,想弄死二嫂,迎娶卫家小姐?可是,二嫂身子一直不好,你怎么证明是被毒死,而不是病死?”
  苏葭湄道,“我已经交待修鱼,让她派心腹丫鬟,悄悄到二嫂院中,把二嫂房里倒出的药渣收集起来。目前已经收集到了,你明日派个野利亲兵,去把帕姨请来看看药渣。”
  奕六韩点点头,“好。”
  “正好玛吉一个月没来月事了,让帕姨顺便给玛吉看看。”
  “玛吉有了?”奕六韩剑眉一扬,眉梢微有喜色。
  “我今日留她在正房用膳,她吃了两口就吐了。”苏葭湄神色淡淡。
  “我一会儿帮她看看。”奕六韩道,忽然将手肘撑在桌上,扶着额头,“父亲让我闭门思过,不得出府。家里三个孕妇,这是要憋死我么!”
  “你在家待着也好,收收你的心,免得你总跟乱七八糟的女人厮混。”苏葭湄瞥他一眼,“夫君啊,我知道你一心复仇,可是越是复仇越要隐忍。你的冒失和冲动,只会让仇敌抓住机会,反戈相击。你啊,和她一样,都是一点都不懂得隐忍和伪装的,她这性子害了她自己又害了你,你竟还不知……”
  话还未说完,他一跃而起,暴跳如雷,指着她大骂,“你给我闭嘴!小歌是你害死的,是你们害死的!你这个冷酷无情、满心算计的女人,怎么可能懂得什么是爱情?
  今日我看见那个给小歌下药的女人,你叫我如何隐忍!若不是看在皇上的份上,我会把她的孩子剖出来,给小歌和我们的孩子偿命!
  你有本事在这里步步为营,当初为何不救小歌?当初二嫂把二娘她们的阴谋告诉你,若你能利用那个机会,以你的智谋,联合二嫂,把二娘的阴谋揭发给父亲,绝非难事!
  既可以救下小歌,又可以扳倒二房,便不会再有后面一系列的祸事!我也不会乌干道中伏,不会被薛世荣算计!
  可你呢?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小歌的孩子不威胁你的孩子,你竟对如此可怕的阴谋,明知而不揭发!
  面对罪恶,明明有能力阻止,却袖手旁观,这和亲自作恶有何区别?
  苏葭湄,你不要在这里冠冕堂皇地对我说话,你这种女人,在我心中,永远比不上小歌。
  你以为你诋毁小歌,就可以影响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我告诉你,我就是爱她,不爱你!
  不管你付出多少心机,也不会得到我的爱!”
  奕六韩声嘶力竭地吼着,面容痉挛,目眦尽裂,眼睛里布满狰狞的血丝,白绢里衣松松垮垮地在消瘦的身上抖索,压抑隐忍许久的悲恸全都像火山般地爆发了出来。
  苏葭湄本是好心相劝,并无诋毁歌琳之意,没想到招来这样一番狂风暴雨般的厉骂。
  一时间又痛又气,红唇微颤,美丽的杏眼浮上一层泪,又被她咬牙强忍住。
  深吸一口气,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嘲讽,“你的爱?你的爱带给她幸福了吗?你的爱就是在她生病时去睡慕烟,你的爱就是她死了还没一个月就睡了她的女奴。幸好我没有你的爱,不然我还不知死得多惨。”
  她的话语像带毒的刀子直接捅进了他的肺腑,他踉跄后退,忽然仰天狂笑,笑声中迸发出痛彻心扉的悔恨和悲伤,忽然间气血一逆,又是一口腥甜直涌上咽喉,被他用手一捂,另一只手撑住桌角,俯身呕出一口鲜血,手掌里顿时满是粘稠殷红,淅淅沥沥从指缝渗出。
  “夫君……”她吓得睁大双眸,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所有的怨恨和恼怒都烟消云散,心头涌起难忍的剧痛,忙上去挽住他的胳臂,泪水流了出来,“你怎么了?”
  他轻轻推开她,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让书盈烧热水,一会儿我要沐浴。”
  她看着他走出正室门,从廊道直接往西厢走去,路上玛吉凑上去又被他推开,然后他走进黑暗无灯的西厢房,将房门紧紧闭上了。
  苏葭湄扶着桌角站了一会,眼睛盯着花梨木卷草纹桌上的九龙佩,九条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龙,镂雕在一整块和田白玉上,就连那细小的龙鳞和龙须都惟妙惟肖,实在是鬼斧神工,唯有皇家才有如此神物。
  泪水慢慢地干了,心中的疼痛亦逐渐化为一股强大的力量,苏葭湄脸上重新散发出坚强冷狠。
  男人的爱?哼,我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歌琳那个蠢货,就是太笃信爱情,才会死得这么惨。
  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势和金钱是可靠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以后更要。
  她伸出白得透明的纤纤玉指,将那枚象征最高权力的九龙佩慢慢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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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奕六韩和苏葭湄夫妻争吵的时候,阿部稽告辞了叶翎,策马往西市附近思顺坊疾驰。
  下午叶翎陪他一起看了宅子,还向他推荐了一支吴家亲戚的施工队,为阿部稽翻修宅子。
  之后又在金明池畔的豪华酒楼,请阿部稽用晚膳,席间不断劝酒,还邀请阿部稽用完膳后,去平康坊的青楼消磨。
  阿部稽非常委婉地拒绝了,“我还得回去看湘儿。”
  叶翎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说服四妹,让四妹同意阮夫人进门。你去吧,别忘了明日打马球的事。”
  阿部稽一路策马飞奔,心中意兴飞扬,想起今日朝会大典上,自己接受封赏。从一介马奴到如今手握重兵,镇守一方,这一路的隐忍、杀戮和艰辛。
  想起叶翎让他血洗刁村那晚,他冷酷地将狼首刀扎进一个又一个手无寸铁的村民胸膛,夜雨的喧嚣和孩童妇女的哀嚎灌满了耳朵,嘴里仿佛还弥漫着那一晚血腥的味道。
  他甩甩头,不去想那些被雨水浸泡的尸体,眼前逐渐浮现一张绝美容颜。
  刹那间,对阮湘的思念盈满了心田。
  路上每每遇到宵禁巡逻的武卒查验令牌,他都一阵焦躁,只想快点飞到湘儿身边,亲吻她甜美的酒窝,抚摸她香滑柔嫩的肌肤。
  叶翎虽然承诺多次,要为他劝修鱼同意纳湘儿,可是至今也没有给他确切的回音。
  他这个人是不轻易承诺的,除非能够确定实现。
  所以,湘儿多次暗示和试探,他都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他想起今天上朝前用早膳的时候,钟婶又一次地暗示他纳阮湘,而他沉默以对,当时湘儿的神情似有落寞。
  而他匆忙出门,也来不及解释。
  现在想起湘儿的神情,只觉微微心疼,越发猛烈地扬鞭催马,疾驰如飞。
  一进宅子,钟叔迎出来帮他牵马,他把马鞭扔给钟叔,大步流星地进了内院,阮湘已经闻报迎了出来。
  月光下,她腰摆柳风,裙袂轻扬,款款走来,一袭丁香色的长裙,外罩轻薄透明的银纱披衫,仿佛一朵盛开于朦胧夜雾中的紫丁香。
  清雅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妖娆,美得让人以为是仙宫的天女下凡,就连她走过的地方似乎都留下淡淡的光晕和袅娜的雾气。
  阿部稽几个大步就将她搂入怀中,揽着她的纤腰一起走上台阶,进屋掩上房门,他俯身捧起她绝美的脸,正要吻下去。
  忽然,他灰眸一眯,像狼一般地环顾四周,脸色蓦地阴冷,沉沉地盯着她,“家里来过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