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偶遇阮湘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6      字数:3989
  (这章超长,明天停更一天)
  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汤汁清澈鲜美,面条细滑,面条上放着几片卤牛肉,两片白萝卜,洒着碧绿的香菜和葱花。一股浓郁的香气随着热气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饿了一天的两人都顾不上再说话,扶起竹筷就开始呼噜呼噜地大吃。
  周围的食客都盯着他们看呆了。
  他们从一走进面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奕六韩一身松松垮垮的白绢单衣,上面的血迹虽然搓洗了,却也微带污色,偏偏人又生得那般英俊,实在让人无法判断他的来历。
  他身边的慕烟就更让人惊异,生得美艳不可方物,然而却穿着一袭脏污的素色襦裙,秀发蓬乱,身无饰物,像是从哪里刚逃出来的。
  再加上他们这副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好几天的模样,人们不约而同地认定——他们恐怕是一对私奔的男女。
  一整碗面下肚,慕烟终于舒服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筷子,抬目看了对面一眼。
  奕六韩脚翘在腿上,慵懒邪魅地斜睨着她,下巴上全是油渍,衣襟上都是汤水,面前的粗陶大碗已经空空荡荡。
  “你……已经吃完了?这么快?”慕烟凑上去朝他的面碗里看了一眼,连一滴油都没剩,吃得干干净净,“你也太狼狈了吧?至于吗?饿了多久啊?小朝不是都有膳食供应的吗?”
  “你也没比我好多少!真没想到,一个天潢贵胄的吃相,居然会那么难看。还说人家阿煊吃饭吧唧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吸溜面条发出了多难听的声音?”
  慕烟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知道自己刚才饿得急了,吃得太快,吸溜面条时没注意。突然,她眨巴了两下眼睛,两滴大大的泪珠掉进了面汤里,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然后,她趴在油腻腻的黑漆桌面,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哭……哭啥?”奕六韩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放下了,倾身上去扳她,“你养男宠都不怕,我以为你多么离经叛道!怎么说你吃相难看就哭了?!”
  “又是男宠,你能不能不提男宠?!你说了不在意我的过去,为何还总提?!”慕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我不提了。”奕六韩搂住她的肩膀哄着她,“你看周围人都在看我们,快别哭了。把汤喝了吧,这汤可鲜了。”
  慕烟抓起奕六韩的袖子擦着鼻涕眼泪,奕六韩在她耳边低声问,“胸前两个大白馍的美艳老板娘在哪里?我怎么没看着?”
  慕烟抱起陶碗喝了一口汤,吸着鼻涕道,“骗你的都信,登徒子!”
  “你敢骗我?”奕六韩瞪着她,双眼像狼一般闪着邪肆的光,“好啊,今晚用你不大的白馍补偿我……”
  慕烟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呛得伏倒在臂弯里咳嗽,咳了许久才慢慢缓过气。
  “快把汤喝了吧。”见她缓过来,奕六韩将汤碗推过来,朝里面瞥了一眼,“咦,你不吃香菜吗?汤里漂的都是香菜。”
  慕烟突然呆呆望着他,刚刚干涸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怎么又哭了?”奕六韩惊讶道。
  ……
  时光在一瞬间仿佛倒转十年。
  “掌柜的,来两碗牛肉面,一碗不放香菜!”
  “太子哥哥记得我不吃香菜?”
  “当然记得。”慕烨疼爱地揉着妹妹柔软的秀发。
  那个少年似乎还坐在对面,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朗星,一袭云水纹青衫,如清风朗月,芝兰玉树,即使最上等的画师也勾勒不出他的仙姿神韵。
  可是转瞬间,他却变成了猎苑行宫龙床上的尸体,双目暴睁,瞪着帐顶,纠结凌乱的胡须上,挂着干涸的血条,所有愤怒、怨恨、不甘的表情,都凝固在了僵硬的脸上,呈现出令人心悸的恐怖和狰狞。
  皇兄……那个疼爱自己的皇兄,从小到大,自己要什么,都会尽力给自己的皇兄,他是被叶氏父子矫诏欺君、带兵逼宫给活活气死的!
  而今天叶振伦居然封了亲王,定鼎百年的北梁,居然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异姓王,还假黄钺,录尚书事,连他女儿都被赶出议政堂,这明摆着是想篡位窃国,行禅代之事!
  我们慕氏皇族竟无一人站出来抗议!
  突然之间,慕烟的情绪像海啸般爆发了,“对,我就是不吃香菜的,我吃香菜会中邪(过敏),你是故意害我,对不对?”
  她抱起汤碗“哗”地朝奕六韩泼去,淋得奕六韩一头一脸都是汤水,油腻腻的汤汁顺着他的发髻滴答滴答流淌到眉际,和脸上的汤汁一起往下流淌到衣襟。
  “我皇兄就是你们逼死的!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们叶氏父子食君之禄,世受皇恩,却不思报答,反而狼子野心,欺天罔地,窃国弑君,罪大恶极,天理不容……”
  奕六韩开始没反应过来,油腻腻的汤水浇得他眼前一阵模糊,他呆立片刻,抹了一把脸,然后一个耳光抡过去,“啪”的一声清脆巨响,直接把慕烟打飞了出去,“砰”地重重砸在另一桌,顿时桌翻椅倒,汤面陶碗碎裂一地,两个食客尖叫着跳起来。
  慕烟被打得满嘴流血,撞在桌子角,额头也流出了汩汩的鲜血,她趴在地上扬起头,乱发粘着血泪披了一脸,如一只血红蜘蛛盘踞在脸上,狰狞蠕动,张牙舞爪,嘶哑疯狂的怒骂犹如蜘蛛吐出的丝线,颤抖着飘散在空气里:
  “叶氏包藏祸心,大梁社稷濒危,皇室大厦将倾,国贼横行朝野,公义何在?天理何在?忠臣何在?谁与我同赴国难,谁与我重振皇室,谁与我拯救宗庙?祖宗有灵,皇天后土,愿降天谴神罚于这帮叶氏逆贼……”
  她披头散发地疯狂哭喊着,声音沙哑破碎,全身痉挛,歇斯底里。突然,兵器铿锵,步声杂沓,一队穿着牙门军服色的精锐甲士如旋风般冲了进来,夹住慕烟就往外拖,一边吼道,“今上有旨,胆敢妄议朝政,讪谤丞相者,逮捕下狱!”
  面馆的食客们纷纷抱头鼠窜,掌柜和店小二也迅速躲进了了大堂后面的小间,却还在帘子后偷偷窥视。
  慕烟像一卷被扯乱的绸缎,被盔甲鲜明的士兵们一路横拖倒曳地拉了出去,拖曳中她的素色短襦被扯开了,里面的抹胸松散,眼看就要露出雪白高耸的玉峰。
  奕六韩从甲胄缝隙瞥见她那抖动的玉峰,看见一只粗糙的士兵大手朝那玉峰抓去。
  他突然觉得无法忍受,足下一顿,从面馆大门掠了出去,如离弦之箭般射进了甲士队伍中,掌风霍霍,兔起鹘落,顷刻间扫落一片甲士。
  一掌打飞拖住慕烟的一名甲士,又是一脚踹翻夹住慕烟的另一名甲士,抓住慕烟的手腕,将她抱入怀中。
  足下再一顿,身形纵起,抱着慕烟在半空中旋转,慕烟的白裙和他的白衣翩翩飘飞,奕六韩踢出一圈连环飞腿,围上来的黑甲牙门军顿时像绽开的巨大黑菊,以白衣的奕六韩和白裙的慕烟为花蕊,惨嚎连连地向四周飞了出去,横七竖八地摔落在地。
  一名牙门军校尉从袖中甩出一枚响箭,响箭破空而上,尖锐的鸣声响彻西市上空。
  接到讯号的牙门军从西市的各个巷口,如黑色潮水般迅速涌了出来,“抓反贼了!”
  “不要让反贼跑了!”
  奕六韩抱着慕烟稳稳落地,游目四顾,他明白了——这些牙门军都是父亲今日特意布置的。
  今日父亲封异姓王,担心有宗室不服而作乱,故而在京城各个要道都布置了军队。
  牙门军都督虽然是慕煊,但慕煊是个痴呆。叶振伦早就派了自己的将领,担任副都督,让叶曼珠取了慕煊的兵符,交给副都督掌控了牙门军。
  “等……等等!”从东边路口带兵跑过来的一名校尉,认出了奕六韩,“那……那不是三公子么?这……这……是不是抓错人了?!”
  “什么三公子,快抓反贼!”另外一名校尉嘶声大喊,“别让他跑了!”
  奕六韩却已经趁着刚才那名校尉犹豫间,身形一拐,从一处小巷窜了进去,等后面的牙门军追进来时,正看见奕六韩越过西市的坊墙逃到了外面。
  这队牙门军里也有几个高手,提气纵身,蹬蹬蹬上了坊墙,在高墙上站着寻找奕六韩的身影,只见朦胧夜色中,他正如一只黑鹰般滑翔在屋宇之间,然后在街道拐角处翩翩落地,拐入了另一条巷道。
  “他在那里,快追!”几名牙门军足下一顿,身形爆射出去,如离弦之箭疾奔追上。
  奕六韩抱着慕烟在街巷间几个拐弯,身后的靴声和追喊声却始终紧追不舍。
  街巷两边房檐下透出的万家灯火,如流星般从视角两边划过。
  “三郎,对不起……”她抱着他,脸埋在他散发着油腻腻汤水馊气的胸襟,失声痛哭。
  “别出声!”刚拐了个弯,他看见一户院落的后墙,深深一提气,身形一纵,在墙上几下蹬踩,抱着慕烟跃上了墙头,然后落到了墙内的后院。
  奕六韩和慕烟伏在草丛中,屏气凝息,不敢出声。竖耳谛听着从巷口那边传来的追兵的靴声,杂沓疾速的靴声很快就从墙外经过,然后消失在巷道另一头了。
  两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时,草丛外有脚步声经过,是两个男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奕六韩整个人一震,几乎要脱口惊呼——
  他们说的是野利语!
  而且,他们的嗓音非常耳熟!
  他们是……阿部稽的亲兵!
  ———————
  阮湘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阿部稽的亲兵们,扛着阿部稽今天得的赏赐——猪肉干、羊肉干、牛肉干、新鲜牛肉——走进厨房放下。
  “都督得的赏赐可真多,恐怕奴婢半年都不用上市场买肉了。”钟婶喜得眉开眼笑,忙东忙西地指挥亲兵们摆放。
  阮湘站着看了一会儿,慢慢的,眉间凝了一抹忧郁,莲步轻移,徐徐走到院中,孤寂清冷的身影久久伫立在夜色里。
  她用紫色丝绢绾了个松松的发髻,其余秀发披散如瀑,穿一袭丁香色的抹胸长裙,外罩轻薄透明的银纱披衫,站在清浅的月光里,晚风吹起她的发丝裙袂,仿佛一朵盛开于朦胧夜雾中的紫丁香。
  今日阿部稽散了朝会,让亲兵们将他得的赏赐送到阮湘这里,他本人却看宅子去了。
  亲兵们告诉阮湘,顺天太后嫁妹妹,送了阿部稽一套豪宅,是原来的城阳王府邸。
  城阳王和北海王在去年叶氏夺权之变中,以谋逆被诛,满门或流放或抄斩,府邸被没收。
  阿部稽今日拿到了房契,和叶翎一起去看宅子。他让亲兵们告诉阮湘,他会晚一些回来。
  一想到阿部稽被赐予豪宅,即将迎娶封为县主的当朝太后的妹妹,而自己能否被接进府中做妾,至今阿部稽也没有给出肯定答复,阮湘心中便有说不出的迷惘和凄伤。
  她拢了拢身上的银纱披衫,慢慢走回正房。虚掩的门透出橘黄的灯光,阮湘想到男主人未归,不由觉得那灯光格外寂寥。
  她进到房中,掩上房门,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湘儿。”烛光下,一个白衣已被油汤、血汗染得脏污不堪,松散的衣襟下露出刀疤纵横、劲瘦油亮的麦色胸膛的男子,朝她朗然一笑,齿白如玉,黑眸明亮,剑眉飞扬。
  阮湘美丽的秋水明眸慢慢睁大,花瓣般柔媚的红唇,不停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