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叶东池中计(1)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6      字数:2766
  叶氏父子整装待发去皇城时,离西市不远的思顺坊东巷丁三号,一座普通的二进民宅中,堂屋温暖的灯光里,阮湘和阿部稽刚用完早膳。
  钟婶进屋收拾餐桌,阿部稽对她道谢,“有劳东……钟婶费心,这么早去西市买牛奶。”
  草原上的胡人素喜奶食,北梁本来并无这样的饮食习俗。只不过西市胡商较多,故而在西市有一家奶食铺,每日若去得早,能买到新鲜的羊奶或牛奶。
  钟婶殷勤笑道,“都督客气了,夫人将来还要仰仗都督照应。”
  阿部稽被朝廷封为“西辅都督”。北梁京畿周围的辖区,分为北、西、南三辅,三辅都建有军事重镇,以拱卫京师。
  在定昌的时候,叶翎派阿部稽去血洗刁村,曾跟他承诺,事成后举荐他出任西辅都督。
  后来,朝廷果然下诏,令阿部稽的骁骑营,驻守在京城西边的军事重镇——万年县。
  阿部稽从勒内那里借了这所宅子后,就把阮湘安置在这里。派了一支亲兵队守卫。
  平素他都待在军营里,每次进京城朝觐或者办事,就在阮湘这里歇宿。
  钟婶知道阿部稽即将迎娶当朝太后的亲妹妹,生怕阿部稽忘了阮湘,每次阿部稽留宿在此,钟婶都尽心竭力服侍。
  她学会了做截饼、馕饼、羊肉羹、奶豆腐等胡人饮食,阿部稽每次都赞美她的手艺。
  她总会趁机提醒,“都督若不嫌弃,奴婢愿到您府上,继续给您当厨娘,如何?”
  阿部稽听到这些暗示的话,往往薄唇紧抿,沉默不语。
  钟婶未免替阮湘担忧,私底下对阮湘道,“赫兰都督的心思难测啊,听说他把夫人给他买宅子的钱都退给夫人了?”
  “他让我自己留着,他找了安大人(勒内),安大人能为他贱价置一栋大宅。”
  “唉,原以为他用夫人的钱买宅子娶妻,将来肯定会把夫人接进门。现下把夫人的钱都退回来了,这……”钟婶满面担忧,“夫人有没有探过都督的口风,什么时候能把夫人接去……”
  阮湘垂首黯然道,“就算不接我去,我亦知足了,只要他能偶尔到这里来看看我。”
  “话可不是这么说。”钟婶连连摇头,“养在外宅,这算什么?一辈子都没有名分。只有进了家门,此生才算有了保障。夫人肚子怎么没有动静,若是有了一男半女,进门当是无虞了。”
  阮湘轻抚着腹部,眉间染了轻愁:若肚子不争气,她真的要永为外妇了吗。
  为何她这般绝色,又出身官宦人家,想给人做个妾都是这样难?
  过去想给恩公做妾,也是费尽周折而不得,如今又是如此……
  愁绪满怀,却又不敢表露,阮湘捧来正二品朝服和冠帽,亲手为阿部稽戴冠着装。
  阿部稽坐在她的面前,她站着为他束发,他的头发有一点卷,不是很好扎束,她一壁将他的深棕色长发,全部拢到头顶,盘成一个发髻,一壁微笑念叨,“为何你们胡人喜欢编辫子,而我们汉人喜欢束发为髻?”
  阿部稽想了想,说道,“大概因为我们经常骑在马上,你若在草原上生活过就知道,骑马奔驰,长发容易被风吹进眼睛和嘴里。若把前面剃光,后面的头发编成辫子,就不会这样。”
  束完发,阮湘给他戴上三梁冠,又绕到他的正面,看冠帽戴正与否。
  面对面地注视他,烛光投映在他深邃的灰蓝色眼眸里,折射出宝石般的炫目光辉,让她有一瞬间的晕眩,痴痴地伸手轻抚他的眉睫,“阿部稽,你真好看。我原以为草原上的胡人,都是宽脸粗眉、又黑又脏的。没想到,你皮肤这么白,比我还白。”
  “大漠草原很宽广,有你们梁国四五个大,生活着无数的部族。不同部落的相貌都不一样。”
  “我就说嘛,你的野利亲兵里,像你这样皮肤白的,也没几个。”
  “我像母亲,母亲是疏勒人。疏勒人特别白。”
  “你们公主也有疏勒人血统?”
  “歌琳公主吗?”兄弟的女人,他从来不多看的,所以他对歌琳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知道她是绝色美人,“她母亲是鄯善公主。鄯善人也特别白。”
  “她的名字译成汉文真好听。”阮湘展开二品大员的七纹章朝服,为阿部稽穿上身,再将长长的衣襟从他张开双臂的腋下绕过,“是恩公给她译的吗?”
  “我们的名字都是汗王译的。除了赫兰这个姓氏,这是野利部王族的姓氏,是梁国官方所译。”
  “阿部稽在野利语里是黄金的意思吗?”
  “是的。”
  “难怪你的汉名叫做赫兰金,真好听。”
  “我只是个马奴,没有姓氏的。二少将军把汉名报给朝廷的时候,自作主张给我冠上了王族姓氏。”
  “这有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什么?王侯……?”阿部稽没听懂。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一句典故……”阮湘一面给阿部稽系衣带,一面讲解。
  这些日,阿部稽常跟着阮湘学习汉文化,阮湘是官家小姐,从小读书习文,是他最好的老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听完她讲的典故,他胸中登时有豪情涌起,灰眸闪耀着灼灼的野心。
  穿完朝服,阮湘送阿部稽到宅子大门,看着他带着几名亲兵,骑马消失在夜色朦胧的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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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天津桥便是皇城,因今日有朝会,皇城正门阖闾门四敞大开,阿部稽在门口守卫处验过官印后,遂骑马直入皇城。
  刚进阖闾门,就见正中的御道两边点满了宫灯,照得亮如白昼。
  御道宽敞平坦,由细磨的白砖石铺就,宫灯照耀下仿若一条银白的玉带,直通宫城正门承天门。
  按照规矩,御道是皇帝仪仗所走的。
  阿部稽策马从御道边的车马道走,三三两两参加朝会的官员,或骑马或乘车,夹在人流中慢慢移动,仿佛御道边的两条长龙。
  在止车门下马,寄下武器,搜索全身,然后才能继续进入大内。
  朝会大典在太极殿举行,殿前广场已经举火庭燎,数十座青铜九龙纹的巨大火炬,燃烧着熊熊烈火,照得整个广场亮如白昼。
  百官按照爵位和品级,在有司引导下依序排列。
  叶振伦父子自然是站在最前排,就连宗室亲王都站在他们之后。
  今日将要封王的叶振伦,已经穿好了亲王级别的衮冕,冕冠垂下九条白玉旒,青丝系充耳,犀角簪,身穿玄黑为底、金线绣螭纹、山纹、火纹等十二纹的衮服,黼纹蔽膝,腰佩红、白、淡青、赤黑四色丝绦织就的绶带,悬着玉柄长剑。
  ——群臣百官中,唯有他一人可以佩剑上殿。
  他手扶剑柄,徐徐转身回望,万众瞩目下,只见他刚劲长眉绞在一起,凝着说不出的焦虑。
  “东池在作甚,怎么还不来?”叶振伦低沉的声音里透出怒意。
  自从叶明德去世,叶东池就一直住在国公府。他从十四岁起就养在国公府,叶明德夫人沈氏,与他情同母子。叶明德辞世,叶东池便主动要求,住到国公府守灵尽孝。
  昨日叶振伦派过两拨人,去知会叶东池今日朝会的事,派去的人回来都说,叶东池满口答应,请父亲放心,他会按品着装,及时与会。
  结果都这会儿了,百官基本都已到齐,仍未见叶东池人影。
  “又在哪个花魁床上睡过头了吧……”站在父亲右手边的叶翎,以手笼着嘴,对后面的南安王世子道。
  垂首站在左手边的奕六韩,微微动了动头,朝叶翎那里投去一瞥,眼底有一丝幽光。
  这时,宣布朝会开始的钟磬声响起,悠远浑厚的钟声在重重宫阙间回荡开。
  一名着紫袍的司仪太监,拂尘一挥,在大殿台阶顶上尖声宣唱:“请百官入朝——”
  “太不像话了!朝会也敢迟到!”叶振伦低声喝骂了一句,率先启步,带领百官踏上汉白玉台阶,虎虎生风朝太极殿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