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险象环生(2)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5      字数:3722
  跟着掌事太监曹升,穿过重重凤楼龙阁、崇台金殿,来到叶太后宴请内外命妇的紫宸殿。
  宽敞宏阔的大殿中,蟠龙金柱上银烛台烛光摇曳,梁上挂满精巧的彩绘宫灯,大殿四角巨大兽鼎焚着香料。
  高高玉阶上的金龙雕花紫檀大方桌,是太后和皇帝的位置。
  阶下两边的金漆廊柱后,是笙簧罗列、琴箫琳琅的宫廷乐队。
  苏葭湄被司仪带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书盈侍立身后,除了殿中精甲,其余男子不准入内,苏葭湄带来的侍卫任敖,只好在殿外等候。
  但苏葭湄倒不担心。这么多朝廷命妇都在,叶太后应该不敢对她做什么。
  她担心的是突然消失的吴香凝。进殿后苏葭湄看了一圈,仍旧未看见吴香凝。
  难道吴香凝趁自己不在,要去害令姬?
  可是,这不需要吴香凝亲自去啊。
  难道她要把重要证人唐虞劫走,杀了灭口?
  苏葭湄临走前留了侍卫万华,守在唐虞房外,并叮嘱万华,除非叶振伦亲自来,否则,谁来都不许带走唐虞。
  叶振伦把万华和任敖给苏葭湄时,曾对这两名心腹侍卫说:“唯三少夫人是从。”
  就算吴香凝本人去,也不可能把唐虞带走。
  害死唐虞就更不可能,凶手都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吴香凝却反而跑去现场?
  苏葭湄百思不得其解:吴香凝突然消失,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我跟你换位置好不好?”
  眼前红影一闪,耳边忽然传来清脆如莺啼燕啭的声音。
  苏葭湄从沉思中惊醒,转眸看去,一个穿绯红蹙金罗袄的窈窕女子,在自己旁边坐下。
  而原先坐自己旁席的文远侯夫人,被迫站起身,茫然无措。
  “去坐我的位置啊,诺,就在台阶下第二席。”绯衣女子朝玉阶指了指,“怎么,你也不爱坐那个位置?那个位置离顺天太后近,你正好可以巴结她嘛,多多敬酒,让她注意到你。你家文远侯被投闲置散已久,只怕顺天太后都快忘了你们这号人。”
  文远侯夫人无法,只得畏畏缩缩地上前,坐在玉阶下的一席。
  周围的几个席位立刻投来尖锐的目光,文远侯夫人吓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不敢抬头。
  苏葭湄叹息一声,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美艳女子道,“长公主不要顽皮了,那是宗室贵妇的位置,你让文远侯夫人坐在那里,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吗?”
  虽然皇室衰微,但到底还是慕氏天下。文远侯夫人突然坐到了皇族贵妇中间,难怪她们一个个都跟斗鸡似的。
  慕烟闻言大笑,笑声如银铃振空,整个身子往后仰,耳垂下的金镶猫眼耳坠不住打秋千,映得她艳光四射,无法逼视。
  苏葭湄漠然看着她,冷艳容颜无一丝笑意。
  笑够了,慕烟突然肃了容,手肘撑在餐桌上,以手托腮,凝视着苏葭湄,“还以为你长得普通,没想到是个大美人。”
  苏葭湄一挑眉,“哦?为何会以为我长得普通?”
  “以前你们苏家就只听说苏浅吟啊,大梁国第一美人。那时谁听过你苏二小姐?”
  苏葭湄面无表情,漠然不语。
  “再者……”慕烟嘲讽地一笑,“都说他专宠野利公主,我一直以为他的正妻,肯定长相普通、呆板无趣。现在看来,呆板无趣是真的,长相倒是出乎我预料。”
  “和长公主狂蜂浪蝶的生活比起来,我的生活是比较无趣。”苏葭湄冷冷看着她,不动声色地还击道。
  慕烟凤眼一挑,不禁上上下下打量苏葭湄,而后啧啧点头。
  拿起餐桌上的酒壶,斟满了玉杯,“叶三郎是该有你这样的正妻,是我小看你了,敬你一杯给你赔罪如何?”
  苏葭湄淡淡道,“我不能喝酒。”
  慕烟目光落在苏葭湄腹部,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放下了酒杯。手却仍握在杯柄上,脸色微凝,眼神幽寂,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她歪着头问苏葭湄,“几个月了?”
  “五个多月了。”苏葭湄将手放在腹部轻抚,冷漠的杏眼浮起几许柔情与温暖。
  慕烟怔怔地看着她,明媚的凤眼中,忽然浮起一层水雾,她赶紧转过头去,用力眨眼忍住。
  “顺天太后陛下,皇帝陛下驾到——”
  随着司礼太监尖利的宣唱,叶太后和小皇帝从侧门进入大殿。
  叶太后穿着宽松的正红蹙金百鸟朝凤吉服,腹部已高高隆起。巍峨高髻上插着十二支金光璀璨的凤钗,凤嘴衔着珍珠串,颗颗饱满圆润,光华流转。用金粉画的眼尾高高挑起,更添高贵与威严。
  大殿中立刻响起一片衣裙窸窣声,所有内外命妇齐齐起身,离开座位,敛衽下拜,“参见太后陛下,参见皇帝陛下,愿太后与皇帝陛下新年吉祥,万寿无疆!”
  几十个女子的婉转之声,汇成一片清管繁弦似的音乐声,在大殿中悠扬缭绕。
  “平身吧。”叶太后瀑布般的广袖平抬,示意命妇们平身,然后在侍女扶持下,于金漆镂雕龙凤楠木长椅上落座,对畏畏怯怯站在边上的慕祯道,“皇儿怎么不坐下?”
  慕祯坐下来,缩在椅子另一侧,扫一眼长桌上的菜肴,呆滞的神情才有了一丝光彩,舔了舔嘴。
  旁边的杜嬷嬷见皇帝盯着一碟菊花佛手酥,忙拿了一个递过去,“皇上想吃这个……”
  叶太后一记眼风掠过来,杜嬷嬷一抖,刚喂到慕祯嘴边的手猛地缩回,慕祯一口咬了个空,着急地伸手去抢,却被叶太后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哪有餐前就吃点心的!”
  慕祯的手背很快泛起五道赤红指印,他眼里泪花滚动,却不敢吱声,缩回了椅子里。
  这时,晋国公叶明德的夫人,手捧金杯站了起来。
  叶太后之下最尊贵的两个席位,一个就是叶明德的夫人,她是外命妇的代表,又是叶太后的伯母。
  另一个尊位坐着内命妇的代表,南安王妃。南安王这一脉宗室,一向与叶家交好。奕六韩大婚时,瘫痪已久的南安王,都让人抬着去参加婚礼了。
  见叶明德夫人站起身敬酒,南安王妃连忙也奉觞起身。
  内外命妇们纷纷跟着起身,向叶太后和皇帝敬酒。
  叶太后刚端起高足金杯,眼角余光却扫了站在旁边的徐嬷嬷。
  徐嬷嬷正死死盯着她手里的金杯,见太后看过来,赶紧移开视线,脸色极不自然。
  “好!同饮此杯!”叶太后高声道,以袖掩杯,刚递到唇边,眼角又是一扫,徐嬷嬷再次飞快移开视线,脸色发白。
  叶太后冷笑,对身后的心腹太监道,“把霜花带上来。”
  徐嬷嬷的脸色霎时惨白,嘴唇发抖。
  “汪汪汪”的狗叫声传来,一条黑白相间、长毛尖嘴的可爱小狗,被人牵着跑进了大殿,几步就跃上台阶,在慕祯欢喜的呼唤声中,一下子就跳到慕祯膝盖上。
  慕祯抱起“霜花”,让它在自己脸上舔着,一边躲开它濡湿的小舌头,一边开心地咯咯笑着。
  叶太后将酒杯递过来,“皇儿,小狗喝醉后可有趣得紧哦。”
  慕祯眼里闪出亮光,“真的吗,母后?”
  “你试试呗。”叶太后也笑了,金粉画的眼角却不放过徐嬷嬷每一丝表情。
  就在慕祯接过金杯喂到小狗嘴边时,徐嬷嬷突然做了一个跨步上前、张嘴欲喊的动作。
  另一个杜嬷嬷似乎察觉到不对,她先是狠狠盯了徐嬷嬷一眼,后者朝她拼命使眼色。
  杜嬷嬷忙上前欲夺过酒杯,“皇上,狗可不能……”
  一名太监突然冲上去,凶狠地一把扯开杜嬷嬷。
  大殿中蓦然安静下来,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可怕寂静。
  数百盏明烛滋滋地燃烧,内外命妇们端着酒杯站立,一个个像木雕泥塑般僵硬了。
  只有六岁的小皇帝不知道发生何事,欢快地看着“霜花”把舌头伸进酒杯舔了一口。
  “叶繁炽你这个毒妇!”徐嬷嬷突然尖叫起来,往前扑去,却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夹住。
  与此同时,“霜花”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汩汩地流出了乌黑的血。
  “砰——”金杯坠地,慕祯一把抱起霜花,惨声大叫,“霜花,霜花,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原来你早知道这酒有毒!”叶太后指着徐嬷嬷大喝,“来人,把徐嬷嬷和杜嬷嬷绑了!”
  杜嬷嬷大骇,凄厉地叫喊,“太后,此事与我无关!我劝过徐嬷嬷别做傻事!”
  叶太后冷扫她一眼,“你知情不报,包庇逆贼,罪等同谋!来人,把这两个嬷嬷拖下去,剁去手脚,剜去眼目,投入蝎子瓮中!毒杀皇上,等同谋逆——吉泰,即刻传召掖庭署查清这两个嬷嬷的来历!宋康,传殿前精甲入内!”
  两个嬷嬷刚被拖下去,上百个全副武装的殿前羽林卫涌了进来,在中间甬道站成纵列,铁甲铿锵,刀兵森然。
  满殿命妇们都瑟瑟发抖,唯有苏葭湄和慕烟还比较镇定,冷眼看着这一幕。
  这时,慕烟听到叶太后对这队羽林卫的队长道,“现在就去各宫搜捕,把所有的嬷嬷都给我抓起来,下到掖庭诏狱!”
  “你敢!”慕烟一跃而起,从餐桌后面冲出来,一直冲到台阶下,指着正抱着小狗尸体放声大哭的慕祯,“你既然早察觉酒里有毒,为何还要阿祯喂霜花喝酒?!你明知道霜花是阿祯最亲密的玩伴!”
  叶太后对身后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太监冲过去,一个把霜花的尸体从慕祯怀里扯出来,另一个抱起慕祯就往后殿走,小皇帝在太监胳臂下不停踢打哭嚎。
  “住手!放下阿祯!阿祯是皇帝!天命神授的天子!叶繁炽,你敢冒犯天子!”慕烟大怒,双眼发红,嘶声大叫着冲上台阶,却听“锵”地刺耳一声,两名陛阶武士长矛交错,将她拦住。
  “慕烟,大宴开始前,你是不是和杜嬷嬷在一起?”叶太后突然质问。
  “你说什么?”慕烟手抓矛杆,整个身体扑在卫士的长矛上,“你血口喷人!”
  “有人看见你们走到角落里去密语!”叶太后振袖而起,“来人,把长公主拿下!送到廷尉署审查!”
  “你敢!叶繁炽,你虐待阿祯!你以为我不知道,阿祯身上青紫斑斑,都是你拧的!你还用炭烫他……”几名精甲羽林卫冲上台阶,将慕烟拖了下去,慕烟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拼命挣扎、脚踢拳打,到底寡不敌众,被十几个羽林卫生拉硬拽地拖下台阶,拖过宾客满座的大殿。
  突然,数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深邃殿宇。
  只见慕烟被拖过的地面,形成了一条血的长河,殷红的鲜血顺着慕烟委地的长裙蔓延,像是一条血红的蟒蛇在爬行。
  更多的尖叫声响起来,拖拽慕烟的侍卫们都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