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兄弟双簧(1)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5      字数:4299
  然而,过了半晌,奕六韩却慢慢凝了神色,闭了闭眼,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淡然道,“既然阿部稽喜欢她,生米都煮成了熟饭,她就跟了阿部稽也是一样……”
  小柔大惊失色,扑到奕六韩脚下不住磕头,“三少将军!夫人非是自愿,而是被逼|奸!夫人心中只有你,你把一个深爱你的女人,推到别人怀里,你还是男人吗?
  夫人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不是一件物品!
  你可以把宝刀宝马送给兄弟,但怎么可以把爱你的女人送出去!
  你对得起夫人吗?三少将军,你可知道,若女人心中有爱的男人,再让她身侍另一个男人,那是莫大的痛苦和耻辱!
  你若真的做出这种决定,等于把夫人推上绝路!三少将军,以夫人的烈性,只怕她会以死明志!”
  奕六韩以手撑额,紧咬的面部肌肉微微颤动。
  小柔观察他的神色,凄然问道,“三少将军,你是不是因为,夫人被玷污了,所以嫌弃她,不想要她了?三少将军,夫人可是被强|暴的!
  你若是因为这个就不要她了,那我们都看错你了!夫人还巴巴地让我来找你,在夫人心中,她的恩公重情重义,胸怀博大,与寻常男子卓然不同,却没想到……”
  小柔突然站起身,两眼放射出轻蔑的光,自上而下冷冷俯视坐在椅中的奕六韩,然后转身毅然离去。
  “慢着!”奕六韩突然喊道,面色痛苦,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好吧,我派一队亲兵去把湘儿接来。”
  难以抑制的狂喜涌来,小柔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是凄楚地望着奕六韩道,“如果阿部稽将军不放夫人走呢?”
  奕六韩蹙眉,脸色阴沉,半晌方道,“不至于。他虽然被调到我二哥麾下,不再归我节制,但到底是我多年的兄弟。湘儿生得太美,是个男人见了她都会动心。那晚他又喝了酒,醉后失控可以理解。他酒一醒就会后悔,肯定会放湘儿走的。”
  小柔这才深深拜伏下去,“多谢三少将军。”
  “送你来的那个袁都尉,是我二哥军中的?”奕六韩似随口问道。
  小柔心中一紧,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道,“二少将军派他送夫人到阿部稽军中,后来他一直担任夫人的守卫。夫人出事之后,哭着求他送我过来找你。我们是趁着敌军袭营时的混乱逃出来的,都没来得及回定昌禀报二少将军。”
  小柔不安地偷看奕六韩,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表情,方才稍稍放心。
  “那么就麻烦袁都尉,带我的亲兵一起去吧。”
  奕六韩说罢,点了三十个亲兵,和袁应宗一起,护送小柔南下定昌,去接阮湘。
  临走前,奕六韩交待小柔和亲兵:不要责备阿部稽,就当什么事情都未发生。只说我派人来接阮湘,其它什么也不要多说。更不可与阿部稽发生冲突。
  小柔点头应诺,心里得意非凡:还是我本事大,叶三郎差点准备把阮湘让给兄弟。结果被我舌绽莲花,改变了他的决定。哈哈,我真了不起,二少将军以后肯定会重用我,我这张嘴,就算出使敌营,说服敌酋,都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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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经过厮杀的谷地,一顶顶烧毁的帐篷还在冒着浓烟,到处是层层叠叠的人尸马尸、断臂残肢,数不清的长矛、战刀、旗帜被遗弃在地,几千匹失主的战马四处游荡,发出一声声悲鸣。
  谷地外的高丘,竖着一面巨大的黑底白狼旗,在初春料峭寒风中烈烈飞舞。
  阮湘手按帷帽,透过一层薄烟似的面纱,远远看见了那面巨大的狼旗,旗帜上绣的雪狼随风奔腾,仿佛在昂头对着苍穹悲嚎。
  狼旗下,身姿高峻轩昂的男子,跨骑一匹通体墨黑、唯有额头一撮白毛的雄骏宝马,寒风吹起他的玄黑战袍,他忽然像有感应似的,猛地回过头,看见了她。
  尸横遍野的战后血腥中,两人目光交汇,仿佛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前天晚上,一整夜的缠绵与疯狂。
  当时那样模糊迷乱的一幕幕,却不知为何,都逐渐在彼此心中清晰起来。
  唤起了无法抑制的灼热和潮动。
  阿部稽率先移开眼睛,身体却起了强烈的反应,他发现自己是那样渴望将这个女人抱进怀里。
  我这是怎么了,那是兄弟的女人!
  兄弟的女人,我从来不会多看的。
  我那晚被人算计,还情有可原。如今再对她动绮念,岂不是一错再错?
  正在强行压制体内情潮,数骑快马穿越浓烟和血火,从远处飞驰而至,“将军,抓到敌军统帅了!”
  阿部稽大喜,只见谭越牵着一匹从马,马背上绑了一个人,到了阿部稽马前,谭越把那人解下,“报将军,此人是赵栾麾下著名勇将,靳长庆。”
  阿部稽见此人虽五花大绑、遍体鳞伤,却浑身散发勇武之气,不禁生出爱惜之意,亲自下马为他松绑,用不太熟练的汉语道,“我不会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汉人劝降通常会说一些“弃暗投明,闻义归顺,匡扶皇室”之类的话),只问将军,若愿意为我效力,我必重用将军。若是不愿,我给将军一个速死,绝不凌辱折磨将军。”
  靳长庆本来奉了主帅庞昶之命,前来偷袭盘谷坞,却没想到中了空营计被生擒。
  赵栾战前给他们介绍过叶振伦麾下的人物,靳长庆早闻阿部稽大名,知道阿部稽在平定苏峻之乱时,曾阵斩高奇手下第一猛将乌力斤,见阿部稽说话爽直,毫无伪饰,心中更是敬仰佩服,当下单膝点地,抱拳宏声道,“长庆愿为将军效力!”
  “好!”阿部稽大喜,托着靳长庆手臂将他扶起,命人带他下去,然后上前拍拍谭越道,“你立了大功,稍后我自有重赏。”
  谭越抱拳谦逊道,“这靳长庆甚是勇悍,我们数人围攻方才拿下他,非我一人之功。”
  “你们第三曲全都有赏,但你的功劳不止生擒敌首这一项。”阿部稽用力拍拍他,不再多说,又有几队负责追击残兵的士兵回来复命,阿部稽走了开去。
  谭越还愣在那里咀嚼主帅的话——“你的功劳不止生擒敌首这一项。”
  谭越不由仰头向高丘上看去,代表中军所在的巨大狼旗下,几十个亲兵团团护卫中,一道素白银狐裘的袅娜身影,勒马而立,面纱飘扬,在这血腥战场、黑甲兵戈中,仿若不染轻尘的仙子。
  谭越不敢造次多看,忙低垂了头,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救阮湘的决定是对的,主帅果然更加看重自己,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想起昨日阮夫人求自己带走她时,那凄美绝伦的泪颜,不禁暗叹,这等绝色,也难怪自家主帅在意。
  只是,这阮夫人,听说也是三少将军喜欢的。
  这事情不好搞啊,唉,唉,当真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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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幅地图前,投降的敌军主帅靳长庆,用藤木杆指点着,告诉阿部稽:庞昶派他来偷袭盘谷坞的同时,已经亲率大军从光化县出发,准备进攻定昌。
  阿部稽凝目看着地图,“他走哪条路?”
  靳长庆手中藤木杆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翻过凤亭山,出黄金谷隘口,再沿彭河北岸一路往南。”
  “你出发的时候,他们出发了吗?”
  “约定的是,我部出发八个时辰后,他们大部即出发。”
  “那么,你估计他们这会应该走到哪里了?”
  靳长庆想了想,说道,“应该快要走出凤亭山了吧。”
  阿部稽眼中闪过刀锋般的厉芒,从桌上拿起另一支藤木杆,点在地图上彭河北岸的一段密林图标,“那么我率一部分轻骑精锐去阻截,争取先于他赶到这片树林。重骑和辎重随后跟来。”
  阿部稽当下就点了一千轻骑兵,背负弓箭,一人二马,马匹俱不披甲,风驰电掣般出营而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彭河北岸的那片树林。
  这时,斥候来报,敌军前锋轻骑刚过黄金谷口,阿部稽松了一口气:自己比敌军早到许多时。
  于是下马休息,为了不被敌军斥候发现,阿部稽不准生火造饭,大家吃干粮冷食,等待后续的部队。
  暮色降临时,后面的重骑兵赶到了。这时,斥候来报,敌军离此只有四十里。
  正靠在一棵树下小憩的阿部稽长身而起,命令最先到达、已经得到充分休息的那一千轻骑,出树林到彭河岸边列阵。
  “记住,只许败不许胜,务必要把敌军引入林中来!”
  河岸边的道路尽头升起一道黄色尘雾,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黑压压的敌军前锋部队排山倒海般涌来。
  一千轻骑不等敌军靠近,就拨转马头,仓皇逃窜。
  敌军骑兵争先恐后地追击,追上了跑得较慢的数百骑,大家抢着割人头杀俘争功,其余骑兵见状,也都起了争功之心,顷刻间就追出了数里地,向着这片树林奔驰而来。
  天已擦黑,昏暗中,树林呈现出大片黑黝黝的暗影,敌军追到树林边上,主帅才有些警觉,大喊,“小心埋伏,撤退!快撤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令人胆寒的呜呜声响起,飞蝗般的箭矢从树林缝隙间急喷而出。
  敌军都是轻骑兵,哪里经得起这般箭阵,血雨纷纷,惨叫声声中,中箭的敌军就像暴雨中的枯叶,被噼噼啪啪射落大片。
  接着,一排排人马皆披甲的重骑兵,手持长矛长枪,仿佛洪水猛兽般从树林中冲出。敌军轻骑哪里经得起这重工铁甲的冲击,一时间被撞得人仰马翻、筋断骨折,被长矛捅穿、长枪挑飞者不计其数。
  “撤退!快撤!”敌军主帅声嘶力竭地喊着,撤退的号角声凄厉地回荡在夜幕下。
  敌军争相沿着来路溃逃,然而,刚才诱敌的那一千轻骑兵,突然包抄回来,趁着夜色将溃退的敌军全部往河岸边赶。
  路黑看不清楚,只听扑通扑通声不绝,敌军纷纷落入彭河中,溅起一声声划破夜空的惨叫。
  阿部稽又从重甲骑士中挑出两千,卸掉马铠和重甲,瞬间变成轻骑,由他亲自率领,前往追击败逃的敌军。一直率兵沿河追了数十里,又杀毙了数千敌军。
  最后逃回去的敌军只有数百骑,敌军的后续部队还在黄金谷中,黎明时分,敌军便开始后撤,退到光化县,关了城门,据守不出。
  阿部稽令大军休整,然后继续进发,一直开到了光华县城下才扎营。
  扎下营盘的第二日,后面的辎重才陆续到达,其中也有护送阮湘的那支部曲。
  到了中军营外,一个亲兵飞跑出辕门,看了看骑在马上、蒙着面纱的阮湘,对负责护送阮湘的亲兵队长道,“总算到了,将军担心坏了,几次派我来看。”
  又道,“将军说了,把阮夫人的军帐就安排在他的寝帐旁边。”
  阮湘心弦微颤,只觉一股微微潮湿的感觉,弥漫了全身。
  在光化县扎营后的第四天,叶翎派了传令兵来,嘱咐阿部稽,围而不攻。
  “二少将军说了,阿部稽将军擅长野战和突袭,不擅长攻城和守城。如果让将军的精锐去攻城,岂不白白牺牲和浪费。战争中以攻城为最下,就让二少将军来负责这种下事,阿部稽将军留着精锐立大功吧。”
  阿部稽流露出感动之色,学着汉人的姿势拱手道,“替我转告二少将军,他指挥英明,体恤将士,我会谨遵他的钧命!”
  又过了两天,叶翎果然亲率五万大军到了光化县,将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部稽在城外游击,专门劫持往光化县送粮的队伍。
  如此十几日过去,光化县援绝粮尽,开城投降。
  叶翎大军开进光化城,举行庆功大宴,专门宴请阿部稽,并指明要阮夫人一道出席。
  阿部稽在阮湘军帐外,将叶翎邀请的事说了,“大宴酉时初刻开始,你准备一下,过会儿我来接你。”
  数日来,虽然阮湘的军帐就在他的寝帐旁,但阿部稽从不踏进阮湘军帐,有什么话都在帐门外说。
  “我知道了。”阮湘的声音从帐门后传来,虽然只隔着几尺,阿部稽却觉得她的声音,仿佛风里吹来的琴箫之音,说不出的缥缈、婉转、轻柔。
  他只觉全身都酥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突然发现帐门缝隙内,那道银白的身影亦是一动不动,他方才猛醒般一激灵,慌忙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