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永失所爱(2)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4      字数:3843
  陡峭的山林从眼角两边迅速划过,逐渐模糊,变成一片又一片起伏的草坡。
  一颗心在急速的奔驰中剧烈地颤抖,疼痛得几乎要裂开。
  仿佛又回到那年夏夜的篝火舞会,他到处寻找歌琳。自从他在贺若部夜袭救了她,他们就成了好朋友。可是他一直不敢表白,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美艳绝伦的草原明珠,他只是一个汉人贱奴,虽然提拔为可汗的侍卫,然而公主对于他来说,依然是望尘莫及的。
  草原部落的篝火舞会有个习俗,舞会上只要男女相悦,马上就一起钻到草丛里成就好事。他害怕歌琳被别人带走,那种惶恐和害怕,简直要把他逼疯。
  他发狂地策马奔驰,掠过一片片草坡,但凡看到有男女成对,心里就会一咯噔,生怕那是歌琳。
  他在心里狂喊:让我找到她吧,找到她了我就表白,不管结果如何,这次我一定要对她表白!
  最后,他终于在仙女湖边找到了歌琳。
  她喝多了,坐在湖边像个孩子放声大哭。
  他冲过去将她搂入怀抱,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似乎只要一松手,他又会找不到她了。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对姑娘表白。
  对方是部落的公主,而他只是一名侍卫!
  紧张、甜蜜、慌乱,种种无法形容的心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月色溶溶,夜空似盖,笼罩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天上一丝云都没有,月辉如轻纱般洒下,每根草尖上都闪烁着清冷的月光。
  湖边有流萤盘旋,碧光点点,绕着她的发际飞舞。
  他将她抱在怀里,抚摸着她浓密蓬松的深棕色卷发,将手插进她的发丝慢慢梳弄,梦呓般的低声细语:“公主……歌琳……我叫你小歌,可以吗?”
  未听到动静,那么就是默认了,他心中一阵狂喜,“小歌,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他紧张地咳嗽了两声,“咳咳……是这样……像你这么野的性子,若是嫁到其它部落去,肯定得带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对吧?不然,惹出祸来可怎么得了。
  你有没有考虑出嫁时,带哪些侍卫呢?你觉得我如何?你看,我曾救过你,武功还是不错的。
  而且我对你又很忠心,上次你让我帮你揍拔细部的世子,我不是帮你揍他了么……”
  糟糕!话都说出来了,他才突然觉得不妥。
  草原五部一直互相通婚,每一部的公主都会成为另一部的可贺敦。他这表白其实是很现实的,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半晌没听到她回应,他紧张不安地轻轻扳起她的脸——月光映照下,她肌肤光洁、五官精致,美丽的脸庞似乎在发光,卷翘的长睫密密地合着,随着她深长的呼吸轻柔地扑扇。
  他深吸一口气:小歌真美,她睡得这么熟,我偷偷地吻她,她应该不知道吧。
  这样一想,他大着胆子吻了吻她的额头,她肌肤上淡淡的奶香让他灵魂都颤了。
  索性又吻了吻她的鼻尖,她温热的呼吸拂在他鼻端,令他心旌摇荡、魂酥骨软,再也把持不住,吻上了她花瓣般饱满鲜艳的红唇。
  醇酒的气息融着香甜的奶味,溢满了他的唇齿。
  夜风吹得仙女湖边的芦苇沙沙地响,月光映着粼粼湖水漾动,仿佛一个悠长、深邃的梦境。
  那晚,他将她抱回王庭,她一直迷迷糊糊未曾醒来。
  第二日,他到王庭当差,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她。傍晚王庭侍卫解散,这晚不该他轮值,他就到公主帐去找她,谁知她的女奴说她自己一人骑马出去了。
  他有些失望,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有见着她,失魂落魄地回他和阿娘住的药帐。
  王庭到药帐区有一段距离,时值初夏,暮色降临,一座座毡房升起袅袅炊烟,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像大海一样深沉而壮阔。
  天空很低,苍穹如盖,晚霞浮在周围,直属可汗的牧奴们正赶着成百上千只羊,像一股股白色波浪,融入了夕阳深处。悠扬旷远的牧歌,飘荡在天地之间,像是太阳沉落后,那久久不散的金色回音。
  “喂,小子!”
  他听到有人故意粗着嗓子喊他,尽管声音假装得很粗,却掩盖不住那本来清脆亮丽的音色。
  他的心脏猛一跃动,蓦然回首。
  她劈腿坐在一片草坡顶上,浓密的卷发披散着,像一件深棕色大斗篷罩住整个身体,只从其中拈出两绺,编了两个小小的麻花辫,辫梢挂着彩色琉璃珠。
  金色大翻领里露出光芒璀璨的金项链,紧身的亮黄色胡服勾勒出饱满的胸脯、柔韧的细腰,红白条纹的紧身小口裤和镂花织锦长筒靴,显得双腿更加修长健美。
  此刻,她的两腿像男人一样豪放不羁地岔开,屈膝,两手搭在膝盖上,甩着马鞭,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吊儿郎当地俯视着他。
  不知为何,她这副带点男性粗野的举止,令他无比心动。
  他抚胸躬身对她施礼:“公主。”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扭头,下颌微扬。
  他被她气哼哼的样子逗笑了,慢慢走上草坡,将胸脯拍得嘭嘭响,大声吼道,“谁惹公主不快了,让我去教训他!他娘的谁吃了豹子胆,竟敢招惹我们草原上最高贵的赫兰歌琳公主!”
  “一个叫做奕六韩的狂妄侍卫!”歌琳一跃而起,甩动马鞭抽了过去,“好狂妄的家伙,居然要做我的陪嫁侍卫!”
  鞭影如游龙般掠过来,带着尖利的呼啸,奕六韩一边左躲右闪地招架,一边暗叫不好:原来她装睡,昨晚她听见了!这么说,昨晚我吻她嘴唇,她也知道了?完了,完了!
  歌琳一口气挥出几十鞭,奕六韩在她的鞭影中上蹿下跳、起落进退,飘忽如风,两人一直从坡顶打到坡底,歌琳始终也没能伤到他一根汗毛。
  “我武功不赖吧。”奕六韩一边躲闪一边嬉笑逗趣,“你这个动不动拿鞭子抽人的小泼妇,嫁到哪里不得带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你惹祸,我善后,你不带我带谁啊?”
  歌琳大口喘气,抖着鞭梢,指着奕六韩,气得说不出话来,唯有胸脯剧烈起伏。
  金色的夕阳下,盛开着紫色的野韭花,细细碎碎地铺满了草地,沿着缓缓起伏的地表,一直延伸到远处平缓的山坡。
  晚风吹过,掠起一道道紫色的浪潮,她站在层叠起伏的花海中,卷发如海浪翻卷,娇艳的玉颜被怒气染得通红。
  这幅美景,他永生永世忘不了。
  她又是一马鞭挥过去,怒骂:“混账东西,谁要带你!带你,我……我会背叛夫君和你通|奸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恼怒欲狂,狠狠地跺脚,狂抽马鞭,紫色小花被她抽得如一道道紫色剑光般迸溅。
  他整个人呆住了。
  她在说什么?
  是他听错了吗?
  相识这么久了,彼此都没有表白,最后,到底,到底还是她先说了……
  长鞭尖利地呼啸着,在他发呆的瞬间落下来,带着紫色的细碎小花,像一道彩虹贯穿了他,绽裂在他的脸上、衣襟上,炽热绚丽的鲜血迸溅而出。
  “对不起,打伤你了吗?!” 她吓得跳起来,抛下鞭子奔过去,抚着他脸上和脖颈上血淋淋的鞭痕,泪如雨下,“对不起,我……”她突然狠狠捶打他的胸膛,“为什么不躲,你身手那么好!”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他眼睛直直的,抓住她的双肩俯下身,盯牢她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她眼睛最深处,他的眸子那么亮,映着紫色的花海,映着金色的夕阳,映着一碧万顷的草原,映着她娇美的容颜,“小歌,你再说一遍!”
  “我不说了!”她用力挣脱他,跑进了花海深处,长发飞扬,“为什么一定要我先说!我不说,你就永远都不会说吗!还要我嫁给别人!奕六韩,你这个大混蛋,我恨你,恨死你了!”
  ……
  “汗王!”
  “少将军!”
  身下的坐骑猛地一沉,马嘶惨鸣声中,他整个人被抛了起来,下意识地凌空翻身,就地一滚,撑住雪地抬起头。
  漫山遍野都响起了喊杀声,密集的箭雨从山林两边呼啸着倾泻而下。
  十余名武功高强的亲兵从马鞍边取下皮盾,如飞鹰般从马背上齐齐跃起,挥舞刀剑拨挡箭矢,落在奕六韩身边将他团团护住,举起盾牌形成一个密集的防御圈。
  接着又是十多名亲兵,整齐划一地拿起盾牌,兔起鹘落,急速闪跃,形成第二道防御圈,就在第一圈侍卫的外围。
  这时内圈的亲兵们开始向两边山崖射箭,敌人哀嚎着滚落,带起一道道雪雾。
  谷道中陡峭狭窄,有些地方有沟壑,有些地方有岩石,无法结成完全封闭的防御圈,敌人密集的箭矢穿透了盾墙的缝隙,接连有亲兵惨叫着倒下,但很快就有亲兵从外围补上空隙。
  一轮箭雨过后,亲兵已经损失了五分之一。
  而敌人的箭矢也不充足,在一声唿哨之后,敌人停止放箭,挥舞着刀剑从两边山林冲杀下来。
  刀剑铿锵之声划破耳膜,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喊杀声,卷起一道道飞扬的雪雾,从谷道两边的山壁泻下。
  训练有素的亲兵们,在狭窄的谷道中结成数个坚阵,面对冲杀下来的敌人,他们如铜墙铁壁般巍然不动,站定各个方位,摆好防御姿势。
  潮水般漫下山壁的敌军,撞上这几个坚阵,如怒涛急浪拍打在堤岸上,撞得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然而,敌军毕竟人多,虽然亲兵们结的阵型十分坚实,却仍然被密密麻麻的敌军,慢慢地消耗蚕食得越来越少。
  这时,有一道蓄足了内力的雄浑高呼,穿越层层叠叠的刀光剑影、凌空飞溅的断臂残肢和惊天动地的喊杀惨叫,震撼着整个沸腾的山林谷道:
  “柯雄,我是叶三郎,你敢不敢出来与我一战?你父亲是个勇士,你母亲也是个勇者,怎么生出你这个孬种,只会躲在士卒背后做缩头乌龟?”
  奕六韩知道羌人尚武,比草原五部犹有过之,他这番话若是征对北梁的主帅,大概不会有什么作用。北梁一向鲜有主帅会在两军对垒时跟对方单挑。
  但这话显然对柯雄起作用了,只听一声唿哨响彻山谷,接着收兵的号角高亢地响起,正在奋力拼杀的羌兵们攻势顿止,如退潮般慢慢退回两边山壁,分散地站在各个凸出的山石上。
  这段谷道两边的林木稀疏,然而山崖陡峭,巉岩嶙峋。
  谷中骤然安静下来,刚才还震耳欲聋的金戈声、喊杀声、惨叫声,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仿佛被看不见的法器瞬间吸走,唯闻寒风吹动林梢发出的尖啸。
  “叶三郎!”一声暴喝传来,一个人影如飞狐般落在对面山石上,眼里是滔天的血光恨意,“我当然要跟你一战!对于我们羌人来说,一定要手刃仇人才算报仇!以其他任何方式弄死仇人,都不算报仇!”
  奕六韩双手紧紧握着龙鳞刀,眼里同样是血红的滔天杀意,心想:我若输了,就再也见不到小歌了,我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