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直捣王庭(1)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4      字数:3070
  奕六韩剑眉沉沉压低,许久不语。朔风吹起他貂皮帽下垂落的发辫,连日风吹雪刮而愈显刀劈斧凿的面部轮廓,透着勇往无前的坚毅与冷峻。
  他说道,“我不能让柯雄回到大小栎谷,他若回去就能重振北羌诸部。我要让柯英父子回不去,这样白豹部必乱,其余羌人部落就会争夺大小栎谷。羌人乱了,咱们梁国才有利可图!”
  这是他对身边谋士和向导说的,他心里想的却是,我派人去接小歌时,已经对父亲作了承诺,不取羌王首级,我自刎谢罪。为了父亲能对小歌好一点,我一定要为父亲带回柯英父子的首级!
  而他对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跋涉的将士们说的却又是:
  “兄弟们,羌王父子,一个柯英,一个柯雄,名字叫得多好听!
  据说是上一任护羌都督赵漳给他们取的汉名,英雄?!
  自从赵栾国贼放他们入境,他们毁我家园,杀我良民,淫我妇女,这样的人也配叫‘英雄’?
  咱们这一路行军都看见了,白骨暴野,饿殍载道,赤地千里。还记得咱们追着柯雄,经过雍州治所武阳吗?
  武阳本是雍州最繁华的大城,结果被羌人屠灭烧毁,成了一堆堆残垣焦土!
  你们说,这样的强盗贼虏,咱们能不能放过他们?!”
  他的声音雄浑有力,穿越茫茫雪野,震撼在每个将士心头。
  士兵们刚才还昏昏欲睡的精神,为之一振,其中不少都是奕六韩进入雍州地界后,在沿途郡县收编的本地士兵,对羌人的奸掳掠更加愤恨,顿时爆发出如雷鸣般的大吼声,“不能放过他们!”
  这一路行来,曾遭遇诸羌其它部落的阻击,虽然都能将其击溃,可也被拖住了速度,以致于柯雄有机会逃掉。
  但是连战连捷也给了士兵们极大的鼓舞,千里追亡逐北,士气倒一直很旺盛。
  一路过来粮草也还算充足,每到一个郡县,如果官仓还有存粮,当地长官无不积极供应。百姓因为恨羌人劫掠,对于王师也是夹道欢迎,箪食壶浆、牵羊送粮。
  因此,大军携带了足够的干粮、马料,队伍中有大批从马,干粮和马料都驼在从马背上。
  这样走了不知多久,天色竟一直不见黑下去,大概因为雪地上明亮白色的反光。
  直到穿越一处河谷时,风突然大起来,仿佛脱缰的野马沿着结冰的河床,奔腾而至。
  接着,天色开始晦暗,大雪铺天盖地而至,蜿蜒而行的大队人马都被淹没在暴风雪里,大家都跳下马,将皮帽拉得低低的,用棉巾包住脸,躲在马匹的一侧。
  又走了很久风雪慢慢小下去。此时天色已黑,虽然还有雪地蒙蒙的反光,但周围如笼上了一层深灰色的铁幕,昏暗中能隐约看见河谷两边的山崖。
  “这里叫察朗谷。”向导李闰说,“察朗,在当地语言里是黑色山石的意思。”
  奕六韩在昏暗夜色里抬头望四周,果然,两边都是层层叠叠的黑色巉岩,岩石上覆盖着积雪,只有很稀疏的树木,都已经掉光了树叶。
  奕六韩下令大军停驻,各部将领带领士兵,找山岩的凹陷处,就地露宿。
  雪花还在飞舞,风仍肆虐,无法生火,也不能扎帐篷。将士们都吃自带的干粮冷食,喝雪水,然后倒在雪地上、裹着皮氅就睡着了。
  马蹄声惊醒了奕六韩,他一坐而起,值岗的卫兵跑过来,“少将军,耿舒的斥候队回来了,还抓到了一队柯雄的斥候!”
  大雪弥漫,四野晦暗,派出去的斥候常常回不来,有可能被敌军杀死,有可能迷路,甚至有可能当了逃兵。
  所以,奕六韩的斥候队都是精挑细选、严格训练的,每次损失一支斥候队,他都椎心泣血地痛。
  听说耿舒的斥候队回来,他大喜,一振大氅站起身来,大步上前。斥候队长耿舒,翻身下马正要跪禀,就被奕六韩一把抬住胳臂,将他拽了起来,“回来就好!我正在想,你们这一队都两天没消息了!”
  说着替耿舒拍打身上的雪,拉他走向自己歇宿的一处巉岩下,“先吃点东西。”让亲兵将自己的干粮,分给耿舒。
  耿舒感动,接过冻得梆硬的干馍,一边大口咬着,一边禀报道,“我们追敌军的斥候队跑迷路了。最后总算一个也没漏网,死了八个,被我们抓回来六个。”
  几名士兵将敌人的斥候押了上来,奕六韩轮流看过去,蒙蒙雪光映着昏暗夜色,他的眼神如刀锋般凛冽,一眼扫过去,立刻就有一个露出了畏惧之色,大腿微微颤抖。另外五个倒还镇定。
  奕六韩询问了几句话,六个斥候都不回答,装成不懂汉语的样子。
  奕六韩又说野利语,虽然野利部和诸羌不接壤,但草原部落语言都差不多,诸羌里最靠北边的红雕部,一向和草原五部有来往。
  可敌军斥候还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奕六韩脸色一寒,眼神冷酷,“将他们剥光了,绑成粽子,扔到那边正对风雪的山崖上,让他们吹一夜风雪。”
  手下士兵立刻照做,然后奕六韩裹紧熊皮大氅,靠着山壁继续睡觉。
  风雪里传来一声声凄厉如鬼号的惨叫,奕六韩漠然听着,慢慢从衣襟领子里扯出一条丝绳,低头一看,顿时怒气勃发:扯错了!
  气急败坏将玉坠塞回去,摸索着重新扯出另一条丝绳,眼神渐渐温柔下来。
  他脖子里一直戴着两条丝绳,一条是和苏葭湄配对的玉坠,上面镌刻着四个字:“所望与君”。君望,他父亲的表字。
  而苏葭湄脖颈里戴着的另一枚玉坠,则镌刻着“永如今夕”——据小湄分析,这句诗里很可能藏着他母亲的闺名。
  然而如今,他一看见这枚玉坠就来气。
  他脖颈里的另一条丝绳,坠着小歌的金耳环。他用指尖久久摩挲金耳环,仿佛上面残留着心爱女人的体温。心里渐渐涌满了柔情,在这风雪呼啸、露宿野外的寒夜,他的整个身体都仿佛被春水包裹。
  对小歌的思念与爱恋,骤然间让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他慢慢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柔软而温暖的回忆……
  梦里他和小歌骑马到了仙女湖,风吹芦苇,水月交辉,他在湖边草丛里与小歌水乳交融,心爱的女人那近乎完美的曲线,每一道波峰浪谷,都让他深深迷恋……
  “少将军!”
  他猛地睁开眼,原来耳边的沙沙声,不是仙女湖边芦苇摇曳,而是西疆山野的风雪声。
  “有个斥候招了!”亲兵禀报道。
  奕六韩一坐而起,拢了拢滑落的大氅,只一刹那就散去了梦境中的温柔迷离,一双英目瞬间恢复坚毅冷酷,“带上来。”
  敌军斥候已经被冻得几乎要走不了路,被几名士兵搀着押上来,昏暗夜色中,隐约可见他胡须上都是冰棱子,穿着黑漆漆的翻毛皮袄,他一过来就扑通跪倒在地,将所有的事情都招认了。
  原来,柯雄是派他们走乌干道,到大小栎谷去搬救兵的。柯雄知道奕六韩一直带兵追在他后面,便想了个诡计,从大小栎谷引一支兵马到党罗道两边的山林埋伏。
  等奕六韩进入党罗道,柯雄的兵马就突然转身杀回来,和埋伏的兵马一起,把奕六韩歼灭在党罗谷中。
  奕六韩知道斥候肯定没撒谎,如果自己是柯雄,应该也会如此布置。
  谋士朱斐、向导李闰、投降的红雕部羌人煎当,都被亲兵叫了过来,奕六韩问李闰,“乌干道离这里多远?”
  李闰道,“不远,如果我们走出察朗谷,向东北方向折转,穿过乌鸦林,下山后沿着米日河谷再走二三十里就到了。”
  “从这里到党罗道近还是乌干道近?”
  “党罗道稍近一些,咱们走出这个谷就到石川口了,走出石川口就是党罗道。”
  奕六韩转而问羌人降卒煎当,“乌干道是不是比党罗道离大小栎谷更近?”
  煎当用略带口音的汉语答道,“是的,不过乌干道太险峻,白豹部一贯都从党罗道走出大小栎谷。”
  “有多险峻?谷道狭窄?”
  “不仅仅是谷道狭窄,而且陡峭难行,有多处都需要攀岩,如今大雪封山,更是难走。不像党罗道,虽然谷道两边山林陡峭,但谷道里几乎一马平川。”
  “走出乌干道后离大小栎谷多远?”
  “几乎一出乌干道就是大栎谷东南口。”
  “那么,走党罗道离大小栎谷有多远?”
  “还隔着巨大的鹿浑湖呢。不过每年到这个时候,鹿浑湖已经结了一层可以跑马的厚冰。从党罗道到大栎谷目前也是一马平川,但还是比乌干道远得多。”
  奕六韩突然一振大氅,雪亮的目光在夜色里如长剑出鞘,“那么我们走乌干道,直捣大小栎谷,端了白豹羌的老巢!先派一队斥候去乌干道探查,谨防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