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再度失子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4      字数:2379
  “阿部稽走了吗?”歌琳哭了许久,终于哭累了,仰靠在床头,双眼空茫地盯着帐顶挂的花篮。(北梁有在床帐顶部挂花篮的习俗)
  坐在床边守护的柳书盈,用熟练的野利语,轻柔地回答,“走了,骁骑营是前天出发的。”
  誓师大会之后,西征将士陆续出发,每支队伍出发时间都不同,阿部稽比奕六韩稍晚。
  “书盈,你说说看……”歌琳心中几乎是把书盈当成嫂子般看待,“如果当初我执意去迭次部投奔我姑母,是不是命运比现在好?”
  前些日,歌琳听奕六韩说,草原三部联军南下,勒内准备出使北疆,说服迭次部和鹿蠡部,不要和疏勒部联合。
  去年,歌琳派到迭次部的几名使者,听说如今都在迭次部王庭受到重用。
  歌琳的姑母,在王庭很有权势,虽然娘家野利部被灭,但迭次部可汗依然很爱重妻子。
  勒内准备直接去找歌琳的姑母,让她说服迭次部可汗不要帮疏勒人。
  北梁准备和亲的是鹿蠡部。鹿蠡部的可贺敦是疏勒人。可汗和可贺敦素来不睦,北梁想以和亲手段,逼鹿蠡部可汗和可贺敦反目,从而彻底和疏勒部决裂。
  书盈想了想,回答道,“可是公主,当初草原派和高临派谈判的时候,是你自己选择跟汗王走……”
  歌琳叹息一声,“如果当初阿部稽选择回草原,你会跟他走吗?”
  书盈眸中漾着深浓的爱意,“阿部稽……他不会选择回草原的。他以前就是一个马奴,过着最卑贱的日子,他应该更愿意到梁国来,戎马壮志,疆场立功。听说以前苏崴在北疆募兵,就招募了大量你们草原上的奴隶、马贼等等。现在汗王手下的兵马,不就来自于苏崴的残部,有大量的奴隶和马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玛吉抓药回来,书盈站起身,“那我就过去了。”
  歌琳望着她,万分不舍,拉住她的手,碧眸盈满真挚的情意,“你若无事,常来我这里坐坐。修鱼一直身体不适,好久都没来,你放心过来,不会遇到她的。”
  书盈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慈悲和温柔,轻拍歌琳手背,点了点头,告辞而去。
  书盈走回正房时,只觉房内安静得不正常。
  她轻轻敲了敲门,也无人应答。
  走到旁边耳房,推开唐虞的房门。
  唐虞蹲在墙角,一个打开的彩漆箱笥旁,正在低头看什么,听见推门声,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把东西塞进箱笥,惊恐万分地抬头道,“书盈?咋了?”
  书盈已经看清那是一枚金步摇,璀璨的金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少夫人在房中么?为何房里那么安静?”书盈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不动声色地问。
  “她在暖阁里。”唐虞脸色发白。
  “嗯,知道了。”书盈不再看她,掩门出去。
  刚走上廊道,那边正房的门猛地开了,一个紫色身影冲了出来。
  书盈连忙赶上去扶住她,满面惊愕,“少夫人,你小心!”
  “野利妾吃药了么?”苏葭湄问,全身都在颤抖。
  书盈很少见苏葭湄如此失态,震惊至极,一时竟无法作答。
  苏葭湄等不及她回答,步履匆匆往西厢去。书盈只得跟上,心中疑云翻滚,惊骇不已。
  踏进西厢,正遇到玛吉端着托盘走出。
  苏葭湄一眼看见托盘上的空药碗,瞳孔猛地扩大,呆立在当地。
  玛吉吓一跳,“苏夫人,怎么了?”
  苏葭湄不回答,只是扶着门框,朝里屋张望。
  歌琳靠在床头,两眼空茫,嘴里含着一枚蜜饯。她的姿势很特别,一腿曲起,手搭在膝盖,另一腿伸直——很是不羁,像个男子。
  “骚狐狸,你看我作甚。”歌琳嘴里含着蜜饯,冷冷地问。
  她并没有看苏葭湄一眼,双目朝天。
  苏葭湄扶着门框的手慢慢滑下,转身,无声地离去。
  夜色,如黑沉沉的幕布笼盖下来;寒风,像野兽般在屋外咆哮奔跑。
  烛光乱揺,光影交错,仿佛有无数幽灵在惊怖地颤抖。
  “公主,你怎么了?”玛吉手里端着烛台,颤抖地靠近歌琳的床榻,那痛苦的呻吟越发明显。
  “玛吉,我好像来了。”歌琳的声音因剧烈的疼痛而喑哑颤栗。
  “来月事了吗?”玛吉忙放下烛台,“我来帮你。”
  “不,玛吉,你,你赶紧拿盂盆来,我觉得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她伸出苍白的手痉挛地抓住遍绣银线海棠的床帐。
  寒风透过窗缝吹进来,桌上的烛光闪了一闪,陡然变长,鬼魅般的光影一下子窜高。
  玛吉拿起铜盂对着烛光看,眼里满是惊恐,“这是什么?是你腹中的瘕块吗?”
  烛光照耀下,浓艳腥腻的血水中,漂浮着一团指甲盖大小的褐色绒毛,一股浓重的腥甜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歌琳单衣薄衫,蜷缩在床上,满头都是冷汗,卷发被汗水打湿,一绺绺粘在额上。她急促地喘息着,沙哑道,“给我……给我看看……”
  玛吉将铜盂端到她床榻前,歌琳只看了一眼,只觉痛彻心扉,仿佛整个人被撕成了两半。
  闭上眼,久远的回忆猛然间如开闸的洪水涌来。
  那天她骑马回来,远远看见一群侍卫拥进了自己的穹庐。
  她大吃一惊,谁敢擅闯她的公主帐?
  她把马鞭缠在手腕冲了进去,却呆住了。
  可贺敦莎妮正坐在最上首,那张富态的圆脸被盛怒扭曲,眉毛倒竖,尖声厉喝,“快给我灌!”
  歌琳一看,自己的女奴米达被那群侍卫摁在地上,强行灌进了一碗浓稠乌黑的药汁。
  歌琳想冲过去救她,却被莎妮喝止,“小歌,站住,没你的事,你给我过来!”
  “可贺敦,米达犯了何事?求你看在我的面上饶恕她!”歌琳在可贺敦面前跪下,双手合十,匍匐在地毯上,“她有错,是我管教不严,我愿代她领罪!”
  “你自己问你的贱婢吧。”见药汁已经灌进去,可贺敦起身从伏地的歌琳身边走过,出帐而去。
  侍卫们扔下呛咳不止的米达,跟了出去。
  歌琳爬过去,抱着米达哭起来,“米达,你别死……”
  “我没事,公主,他们给我灌的不是毒药。”
  “真的?太好了!”歌琳破涕为笑,但很快又奇怪道,“那可贺敦给你灌的是什么?”
  “是堕胎药……”米达凄然一笑。
  当晚,米达捂着肚子在地毯上打滚,鲜血透过她的马步裙,浸湿了地毯。歌琳和另一个女奴迪亚慌慌张张拿来铜盆,放在米达身下。
  “天,这是什么?这就是小孩子吗?”
  迪亚把铜盆端过来给她看:她看见血水里漂着一团肉乎乎的东西,似乎还有绒毛……
  她不忍地转过头去,心中凄惶——父汗,居然连她的女奴都不放过。
  王庭里稍有姿色的女奴,都被父汗睡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