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洞房花烛(1)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3      字数:2497
  “曲中似有风雪萧萧,又有寒水冽冽,霍大哥弹的是……《易水寒》?”
  黑衣人侧首望着洞房里殷红灯烛,红光如血漫漶,缓缓浸进他的双眼,“识曲知音自古难,瑶琴幽操少人弹。这是我自度之曲,二小姐竟能识得我曲中之意,我没有白来。今日小姐大婚,霍某无以为赠,就将这把归凰琴,送给小姐作为大婚礼物吧。愿二小姐和你深爱的郎君,鸾凤和鸣,百年好合!”
  言毕,将琴放在廊上,足尖一点,如疾风般掠过廊道,黑色的身形如苍鹰般跃上墙头,消失在摇曳的花影月辉里。
  唐虞将琴抱进洞房,放在苏葭湄面前。
  深褐色的极品杉木,在满室明亮的喜烛照耀下,泛着古朴沉厚的幽幽光泽,琴弦如银丝般根根闪耀。苏葭湄勾起一根琴弦,一道清亮的琴音,如涧壑松风般震荡在空气里,绵长而悠远地缭绕着,久久不散。
  苏葭湄轻轻地将这把琴翻过来,琴腹刻篆着两句诗:结发为君妇,执手长相思。
  心中剧烈一震,她默默地念着这两句诗,不禁潸然泪下。
  泪水在脂浓粉艳的新娘妆上,冲刷出一道道痕迹,苏葭湄赶紧忍了泪,将琴收好,坐到镜台前补妆。
  这时,院外突然传进一叠声的高喊:
  “新郎回洞房了!”
  “新郎回来了!”
  迎晖院的下人们全都沸腾了,仆妇们刚收拾完女眷们散席后的残羹冷炙,一下子全都往院门口涌去。仪门外的小厮们也都穿得喜气洋洋地跑出去迎接。
  迎晖院外的甬道铺着大红锦毯,行道两边的树木全都挂满了大红灯笼,一路红光高照,明亮如昼。
  二十多个傧相打扮的野利将领簇拥着奕六韩,高声地唱着野利部的民歌,手舞足蹈,且歌且行,都带着浓浓醉意,互相推挤着,打闹着,欢笑着,雄浑粗犷的歌声回荡在静夜的迎晖院外,缭绕在秋夜的树梢,与明月清辉一道洒满天地。
  奕六韩走在最中间,把原本戴在身上的新郎官的大红绸花,拿在手上甩动,高歌狂舞,如癫如疯。
  他一直在陪宾客们喝酒,来的都是朝中与叶府交好的名公巨卿、达官显贵,他不敢怠慢,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不断地重复仰脖而尽的动作,饶是他酒量甚巨,也已经有点醉不可支了。
  走到门口,迎晖院所有的下人都出来迎接,站了一地。阿部稽也在其中,高瘦俊伟的他,在迎晖院的下人堆里,简直鹤立鸡群,身上散发出一种照耀天地的轩昂之气。
  奕六韩一眼就看到了阿部稽,他猛地停止狂歌乱舞,将大红绸花戴在头上,冲过去就抱住了阿部稽:“好兄弟!好兄弟!我爱你!”不断地拍打阿部稽的肩背。
  野利将领们轰然大笑:“汗王,你的新娘子在洞房里!你是不是认错新娘了!”
  阿部稽像一块冰雕,月光下脸如玉石,俊美绝伦,毫无表情,只冷冷说了一句:“启禀汗王,公主安好。”
  “好!好!好兄弟!”奕六韩重重拍打他的肩,“我今天最担心的就是小歌,就怕她闹出事来!”
  阿部稽被奕六韩那么用力地拍打,却是身体直立,纹丝不动,冷静道:“汗王放心,公主被我灌醉了,她正在自己屋中大睡,不会闹出什么事了。”
  奕六韩一脸黑线,扶额:“灌醉了……真有你的……”
  一名野利将领醉醺醺地高喊道:“新娘子被灌醉了,今晚可以任新郎驰骋了……”
  野利将领们响起大片哄笑:“好勒,新娘子被灌醉了!”
  奕六韩苦着脸转头道:“不是小湄被灌醉了,是小歌被灌醉了……”
  “是公主被灌醉了!”有个野利将领在沸腾的起哄声中,声嘶力竭地喊。
  “那更好,汗王把公主扛到洞房,两个新娘一起来!”
  “汗王勇冠三军,杀敌如麻,两个女人不在话下!”
  哄笑声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大家说的都是野利语,迎晖院的下人们听不懂,但见三少爷和他最好的兄弟们那么高兴,也都跟着笑开来,一时间,迎晖院门口人声鼎沸,笑声盈天,欢腾不已。
  大家就这样笑闹着将新郎送进了院中,男傧相们留在了第二道仪门外,最后簇拥着奕六韩进洞房的,就只有丫鬟和仆妇们了。
  踏进布置成洞房的正房,两名小丫鬟掀开层层叠叠的大红锦帐。
  苏葭湄静静坐在重重帐幔的最深处,高高的发髻上垂下繁密的璎珞珠帘,遮住了容颜。
  听到熟悉的劲健脚步声,她的心跳急速起来。
  接着,她透过覆面的珠帘看见了他穿着赤舄的脚,踏着厚密的锦毯进来,脚步略有摇晃,看来喝了不少,方才院外的哄闹隐隐传进来,她虽听不清,却知道他们闹得很欢。
  再接着,她看见他将发冠、戴在身上的绸花、黑色夔纹的朱锦新郎长袍,一样样通通扯下、解开、乱扔,似乎被这些束缚得已经快要疯掉。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舒展手臂,做了几个扩胸动作,然后拉开弓步,开始压腿。
  苏葭湄将覆面的珠帘撩开一点,好奇地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正在做各种拉伸动作的奕六韩,看见苏葭湄撩开遮面的珠帘,往他这里张望,便朗朗笑道:“小湄,今晚要让你玉仙玉死,我先活动一下筋骨……”
  “……”苏葭湄将珠帘盖下来,遮住脸。
  “哈哈……”奕六韩狂野的大笑声破窗而出,震荡在整座迎晖院。
  “你活动完了没有?”
  “完事了,完事了,美人儿,我来也——”
  他摇摇晃晃地掀开喜帐进来,撩起她障面的珠帘,水晶璎珞泠泠地响着,满室红烛的光晕如水漾动,映着她妆容艳丽的容颜,她低垂的眼睛慢慢抬起,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师父。
  那时,师父总是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无数次他在冷月下,仰望着那双严厉的眼睛。
  那眼睛的形状,和眼前这双眼睛,多么像。
  五年,无数个草原的夜,他跟着师父练武,学习说汉话。每次他到查卡山时,师父都先于他到了,哪怕是大雪漫天的那几日,他不曾缺席,师父也不曾爽约。天亮前师父必定离开,他不知道白天师父都待在哪里,想必也是风餐露宿,霜雪侵凌。
  朦胧酒意中,往事的回忆陡然间如云烟般翻涌,他保持着撩开她珠帘的手势,久久不动,几乎凝固,心中有无尽伤感涌上来。
  “小湄,你好美……”他低头吻她的额头,替她摘去遮面的璎珞,又替她卸下满头珠翠花钗,再为她解下金线绣满鸾鸟的大红婚服。
  “你眼睛长得真像师父,每次我亲你,都感觉像在亲师父……”
  “……”苏葭湄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方道,“以后你再在我们亲热的时候,提到我爹,就不准碰我。”
  “哈哈……”他笑得整个人都倒进了金线绣鸳鸯的厚厚锦褥中,头枕双臂看着她。
  她穿着粉红薄绢中衣,颜色比婚服稍浅一层,淡淡绯色衬着脖颈的肌肤,宛若鲜奶般莹润洁白。
  烛光下她的侧影精致柔美,平滑的额头,挺秀的小翘鼻,柔媚的唇线,他不禁想起那日在荒村小院第一次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