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三喜临门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3      字数:3690
  比武结束,已是斜阳冉冉,山色冥冥。
  奕六韩拿到了成绩名册,准备明日再公布豹跃军的建制以及各级将官名字。
  绵延的营帐升起了一缕缕炊烟,旷野上架起了几十个火堆,将士们围坐篝火,操刀割肉,谈笑豪饮。
  火光跳跃,舔着架在火堆上的一整只羊,这只羊已经事先在腹内填入葱段、姜片、花椒、茴香等,并用粗盐搓擦,再放入调料水中腌制了数个时辰。此刻,亲兵正熟练地翻动着全羊,不时地往上面刷油,滋滋冒出的金黄油脂滴进火里,一股浓郁滑腻的肉香顿时弥漫开来。
  奕六韩、阿部稽、勒内、安德、沙列鲁等,围坐同一个火堆,一边等着烤全羊,一边在安德的带领下,学唱娄胡部的民歌,唱着唱着就串了调,变成了野利部的民歌。
  草原五部语言相通,虽有细微差别,但互相都能听懂,就连民歌也都曲调相似,很容易串调。
  这时全羊烤好了,奕六韩命亲兵将四只羊腿割下,分给自己的亲兵队,“你也去跟他们一起吃,这里不用你了。”
  负责烤肉的亲兵正馋得流涎三尺,巴不得汗王这句话,奕六韩起身接过刷子、坐到他的位置时,作势踢了他屁股一脚,“馋成这样,就这点出息!”
  “哎哟——”亲兵并没给踢着,却很配合地一跃三丈,装作痛得捂住屁股,一瘸一拐地跑了。
  奕六韩手中匕首翻动,熟练地割下一块肋条肉扔给阿部稽,阿部稽手一抄,就接了扔进嘴里。
  现烤的羊肉鲜嫩肥美,嚼得满嘴冒油,再拿起酒囊大灌一口,那种爽滋味真是难以言表,阿部稽又将酒囊递给坐在身边的勒内,勒内只喝了一口,道,“是桥山老窖?”
  “这小子从小舌头就好使!”奕六韩又割了一块肉扔给沙列鲁,指着勒内笑道,“你就是把几种酒混合,勒内也能尝出都有哪些酒!”
  “哈哈,我那察必哥哥亦是如此!”安德发出打雷般的响亮笑声,带着醉意用力揉着勒内脑袋,“这小子太像我察必哥哥了!察必哥哥好样的啊,做了奴隶还能留下种!”
  “那是右贤王玩腻了不要的女人……”一直沉默不语的沙列鲁,晃着酒囊冷不丁冒出一句,留着一层细密络腮胡的脸颊,微微扯出一丝冷笑。
  勒内倒是没什么表情,阿部稽脸一沉,寒烈的双眸刷地射向沙列鲁。
  奕六韩赶紧打圆场:“阿部稽,还记得咱哥仨第一次一起烤肉吃吗?”
  阿部稽的灰眸慢慢柔和,“是烤獭子肉那次吗?”
  勒内笑道,“那是你们两个在吃,我在旁边流口水看着好不好?”
  奕六韩指着他大笑,“最后你还不是也吃上了?”说着转向安德笑道,“德桑叔叔,你这个侄子从小就聪明过人啊,才七八岁就知道用计,从我和阿部稽这里骗肉吃!”
  “哈哈,说出来听听,这小子用的什么计!”安德大笑,又用力地揉起勒内的头来,蒲扇般的巨掌揉得勒内脑袋前仰后合,脖子都要断掉。
  浓浓夜色笼罩了无边旷野,数堆篝火如明珠般闪耀,欢声笑语、划拳斗酒、高谈阔论之声,交织成鼎沸而又热闹的声浪,又被夜风吹落到旷野的每个角落。
  奕六韩开始讲起他们三个小时候的故事。
  勒内的母亲原本是右贤王第三的夫人帐中的女奴,也被右贤王睡过,年老色衰后,不知怎么看上了工奴察必,自请下嫁奴隶,两年后居然老蚌生珠,有了勒内。
  游牧民族全民皆兵,部落之间经常打仗,因此需要大量奴隶干活。勒内的父亲察必原本是娄胡部酋长的儿子,娄胡部被灭,他沦为奴隶,为野利部烧陶器、做木活等。
  有了勒内后,两口子宝贝得很,寻常不让他干活,右贤王的三夫人是个厚道人,知道奴隶日子艰苦,还不时周济一下勒内的母亲。
  这日,勒内遵照母亲嘱咐,去右贤王的三夫人处拿一些旧衣裳。
  从右贤王的营盘回来,正是下午,夏日的草原阳光强烈,长长的草被风吹出一层层草浪,叠送到遥远的天边,整个草原仿佛一张无边的绿绸舞动飞扬,露出底下一群群洁白的羊群。
  经过一片獭子山时,勒内突然发现一个獭子洞下的长草丛中,趴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勒内很好奇,也在他们后面趴下来,微微的动静惊动了前面两个少年,一个灰眸少年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另一个黑眸少年对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勒内缩了缩身子,不敢动弹了。
  没趴多久,勒内有些熬不住了,这么一动不动趴在草丛里,还真是难熬。
  再看前面两个少年,不由得心生佩服,他们俩竟能丝毫不动地趴这么久,勒内还不时地稍稍动一动酸了的胳臂腿,那两个少年简直是纹丝不动,像化成了石雕似的。而且很可能在勒内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趴了很久了。
  勒内心中也起了好强之意,咬牙坚持,又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头上的光影在移动,大雕在高高的蓝天盘旋了好多圈,风吹草丛的沙沙声时而密时而疏。
  勒内正坚持不住要睡过去,突然,前方一个洞口探出一只獭子脑袋,先四处张望,确定安全后,才突然蹿出洞来,冲向一丛青青绿草,急迫地吃起来。
  勒内听到动静,又打起精神来,这时,他看见一个少年的身影,像离弦之箭般冲到獭子洞前,连扒带踹,以最快的速度将獭子洞摧毁,獭子洞顷刻间坍塌,倒塌下来的碎石泥土堵住了洞口。
  响动声惊动了吃草的旱獭,它一回身嗖地向洞口跑去,发现进不了洞,正想钻别的洞,另外一个少年不知怎么就窜了出来,手里挥着一根马棒准确地击打下去,一棒击中头部,把这只肥硕的旱獭打晕了,然后把棍子放在獭子后脖颈,两脚踩住棍子两头拉扯旱獭的后腿,那旱獭发出婴儿似的很细一声呜咽,然后就断了气。
  小勒内看得目瞪口呆,少年拧起断气的旱獭,对另一个少年笑,灰眸闪耀,“王庭猎队居然漏掉这么肥的公獭!”
  “哈哈,咱俩可以饱餐一顿了!”
  两个少年高兴得哈哈大笑,这时,他们注意到站在后面的勒内,两个少年的视线落在勒内身上绑着的包袱,里面装着右贤王的三夫人给勒内母亲的旧衣裳。
  勒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两手抓紧包袱带子。
  黑眸少年对灰眸少年道,“他的穿着不像奴隶崽子。”
  灰眸少年点点头,拧起獭子,拾起马棒,走到前头去了,黑眸少年又看了勒内一眼,才跟了上去。
  两个少年到一条河边,准备烤獭子肉吃,灰眸少年剥獭子皮,黑眸少年拾干树枝架火堆。
  不远处的芦苇丛簌簌摇晃,有个小小的人影若隐若现。
  “小屁孩,你过来!”灰眸少年坐在地上熟练地剥着獭子皮,眼皮都不抬。
  “叫你过来,没听见啊?”黑眸少年蹲在地上,用干树枝拨弄刚升起的火堆,手里树枝指着小勒内道。
  勒内怯怯地从芦苇丛里走出来,提溜了一下往下滑的包袱。
  “为何总跟着我们俩?”灰眸少年抬起血淋淋的手,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汗迹将他满脸污垢冲刷出一道道雪白的痕迹。
  “额……”勒内咬了咬嘴唇,蓝眼睛一眨一眨,说道,“獭子肉烤着吃,不如做成手抓肉好吃。我阿娘做的手抓肉可好吃了,你们跟我回家,让我阿娘做给你们吃。”
  灰眸少年怔住,盯着勒内看了几秒钟,转头问黑眸少年,“你觉得呢?”
  黑眸少年将树枝扔进火堆,说道,“把獭子肉分成四份,两份留着,咱俩带回家;一份现在就烤了吃;一份带到他家吃手抓肉。”
  “好主意。”少年转过头来看着勒内,灰眸如刀锋凛冽,“你敢骗我们,我们就像对付这只獭子一样揍你。”
  勒内想起刚才两个少年抓獭子的敏捷身手,尤其灰眸少年令人叫绝的棍法,简直不寒而栗。
  故事讲到这里,安德笑得前仰后合。
  勒内接过奕六韩扔过来的烤羊肉,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一边扯住阿部稽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怎么就成了用计骗肉吃?你倒是说说,我娘做的手抓肉好不好吃?”
  “嗯嗯,吉娜婶子做的手抓肉真是一绝!”阿部稽喝了一口酒囊里的酒,笑了起来,声音低沉略带沙哑,不知是回忆带来的低迷,还是烈酒带来的沉郁,“不过那天给我印象更深的,是察必叔叔做的小弓箭和木刀……”
  奕六韩和勒内的笑声顿时有些凝滞。
  勒内的父母都非常宠勒内,勒内的父亲给野利部烧陶、做木器,常用剩余的材料,偷偷给勒内做小玩具,小陶鱼、小陶珠、小木刀、小木马等等。
  奕六韩没有父亲,倒还不觉得受刺激。
  阿部稽的父亲马奴厄里,不知为何,从小就对阿部稽极其冷漠、乃至仇视。阿部稽的母亲又常年卧病在床。
  勒内用力搂了一下阿部稽的肩,以示安慰。
  这时,一个亲兵走到奕六韩身边,躬身低语了几句,奕六韩看了勒内一眼,勒内心中一跳。
  “你们休息用膳吧,把淤阗叫来。”亲兵领命下去后,奕六韩对勒内道,“没找到泽阿依,我再派一支人马去找。”
  “她自己跑掉的,还找她作甚?”勒内不耐烦地抱怨道,“丢了正好,我烦死她了,正发愁如何摆脱她!”
  是夜,派出去搜山的兵马仍未找到泽阿依的踪迹。
  第二日回到大营向奕六韩复命时,奕六韩正在亲兵帮忙下穿铠甲、披战袍,今日他要向全军公布考核成绩,宣布豹跃军各级将领的任命,诸多事务要忙,一时也顾不上泽阿依的事了。
  复命亲兵刚下去,一名亲兵又匆匆入帐,禀道,“三少将军,京城来人!”
  “带进来!”奕六韩张开双臂,任亲兵为他系束甲绊,这是一种为了让明光铠更牢固贴身的皮绳,亲兵正绕到后腰处打结,传令兵把人带进来了。
  来人是叶府的一名长随,一进帐就气喘吁吁,双眼圆瞪着,脸上表情非常古怪,像是极度的喜悦,又像是极度的惊恐,吓得奕六韩以为小歌出事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把人提了起来,“出啥事了?”
  系束甲绊的亲兵被他震得往后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是、是、喜、喜事……”被拧起来的长随,上气不接下气。
  奕六韩一听是喜事,赶紧放开他,长随这才像得了空气似的,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喊了出来:
  “三少爷,大、大喜事啊!叶府三喜临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