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谁敢动她!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1      字数:3380
  苍茫的大地泛出了星星点点的绿意,绵延不绝的山脉从眼角掠过,春日的大道上尘土飞扬,世间万物都沐浴在柔和的春光里,大片的新绿正在遍野蔓延。
  春回大地,绿满山川,晴光万里。身后的男子忽然唱起了陌生的歌曲,曲调雄浑苍凉,粗犷辽阔,像一只展翅的雄鹰飞上广袤的天穹。
  柳书盈是第一次听到阿部稽唱歌,他的声音一向低沉,性格又很沉默,蓄发穿汉服之后,她几乎忘了他是来自草原的豪迈胡人。
  马速渐缓,略感疲乏的她,往后倚在他怀里,任由他搂着,听着他的歌声,悠悠缓辔而行。
  她真希望这条路永远也没有尽头。
  他们走的是往东南去的官道,昨晚夜袭时,阿部稽交待手下的人马往这条路走。当初奕六韩去高临也是走的这条路。
  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像万缕金丝洒下,在柳书盈微闭的双目中,星星点点地闪耀,马蹄答答,她仿佛在金色的光芒里,徐徐地飘起来。
  耳畔忽然传来大雁鸣叫,声声清越悠远。
  身后男子的歌声忽止,他在耳畔对她说:“书盈,我为你……射雁……”
  他的汉语一直都还不是很熟,然而,正是他这种略带口音的、缓慢低沉的语声,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让她异常心动。
  她醺醺如醉,并未睁眼,却感觉到身后男子的怀抱撤离,听到他拈弓搭箭。
  天际哀鸣声起,似乎是两声鸣叫。
  柳书盈睁眼,看见有物飞速坠下。
  阿部稽拍马追上去,勒马急停,抱着书盈坐稳,才跳下马,拾起双飞雁,走到柳书盈马前,以虔诚的姿态双手捧起两只大雁,微微躬身,举过头顶,一字字慢慢道:“书盈,我听说你们汉族……迎娶心爱的女子,用的聘礼,是大雁……嫁给我,好吗?”
  柳书盈捂着嘴,两行滚烫的热泪奔涌而出,流到手背上。她坐在马上,俯望着高捧双雁、郑重求婚的男子,一时间只觉幸福犹如巨大的光芒,照耀得她几乎晕眩。
  她颤抖着双手,缓缓接过一双大雁,发现两只大雁都是一箭贯睛,不由惊佩地看他一眼。
  他眼里满是柔情,亦有骄傲与豪气。
  一刹那,令柳书盈想起铁骨柔情这个词。
  世上怎么有这样好的男人呢,柳书盈心里想,为他,她真的是粉身碎骨、身坠地狱都不惧。
  她流泪凝视他,唇际含笑:“我早就是你的人了,嫁与不嫁,我都是你的,永远……”
  “我知道。”他跃上马背,将她拥入怀抱,扳过她的脸,“书盈,我知道,可我还是,想娶你。”
  他衔住她的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缠绵而又火热的吻,在春日阳光下肆意地怒放。
  不知过了多久,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一吻,慢慢地相拥策马,逶迤前行。
  远远的望见一带低缓的山坡,坡脚下有片树林,林间有人影晃动,马匹嘶鸣。
  “是他们!”阿部稽目力极好,一眼看出了亲兵们的服色,“是我的人!”
  他一边打马加速,一边在柳书盈耳畔道:“见了琪雅,我说要你,纳妾,但你知道,我心中,是娶你。”
  这汉语说得乱七八糟、语病连连,柳书盈却完全听懂了,她轻柔的语声带着无与伦比的深爱:“你放心,琪雅若生气,我就给她跪下,她打我都无妨。”
  “我不会,让她打你……”
  再无更多言语,只相拥着策马奔向那片树林。
  他的心意,她全都懂得。他这次是再也不放开她了,他是要准备跟琪雅摊牌了。
  琪雅是汗王赐婚的妻子,他自然不可能休妻或者贬妻为妾,他是准备跟琪雅说,要纳柳书盈为妾。却事先将双飞雁作为聘礼,希望柳书盈明白他的心思,名为纳妾,其实他心中想娶为妻子的,唯有她柳书盈。
  这么复杂的一番心理,要他用生疏的汉语表达出来,还真是难为他。幸而她与他一向心有灵犀,他不用说,她就全然懂得。
  相拥在马上,马背起伏,马蹄得得,身体相贴,她常有错觉,仿佛灵魂一缕,悠悠与身后的另一缕灵魂,交缠一处,根本分不清彼此。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令树林间的众人都回过头来。
  阿部稽和柳书盈同时一震。
  他们的神色,为何那般诡异?
  阿部稽还未入林就看见两群人围着地上躺着的几具人体。
  勒马停下,尽管阿部稽心已往下沉,他还是先将柳书盈抱下马,紧紧牵着柳书盈的小手,慢慢走过去。
  蓦然间,跪在地上的人影跃起,一道金光撕裂空气,带着尖利的啸声,如疾风闪电般迎面掠来。
  这道鞭影明显是朝着阿部稽和柳书盈紧紧相牵的双手,阿部稽身形纵起,将柳书盈护在了身后,硬生生为她挡了这一鞭。
  以他的身手,跃起的同时本可以抓住鞭子,然而,他看清楚来人碧绿的眼睛,已经凌空翻起的手腕,陡然凝滞于半空。
  这一鞭势大力猛,瞬间在阿部稽脸上、脖颈裂开赤红鞭痕,一鞭刚落,一鞭又至,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骂:“没良心的畜生!为了个贱货,妻子也不要了,手下的兵也不管了!你算什么男人!我们野利人没有你这样的!没有你这样的!”
  一鞭又一鞭,带着尖锐的呼啸划破空气,如同暴风骤雨般落在阿部稽脸上、脖颈上、胸前。
  阿部稽站着一动不动,也不躲,也不挡,任一道道烈火般的鞭笞落在身上,衣袍碎裂,血痕累累。
  柳书盈再也看不下去,扑进了歌琳挥起的重重鞭影里,哭喊:“公主别打了,是我,都是我的错!”
  歌琳的鞭子如游龙翻身,瞬间甩向柳书盈,唰地击裂空气带风而至:“我正要打你个贱货!你还我琪雅,还我的琪雅!”
  阿部稽凝然不动的身影,骤然掠起,闪电般出手,准确地一把抓住歌琳的鞭子,冷声喝道:“打我可以,不准打她!”
  他抓住鞭子,森冷的眸光,一瞬不瞬盯牢歌琳。
  歌琳抓着鞭子另一头,与阿部稽隔空对视。
  阿部稽灰色的冷眸,刹那间让歌琳一阵恍惚,只觉心痛如裂,胸中有万千情绪漫涌。
  泪水,覆满歌琳美艳绝伦的脸,她一咬牙,放开了手,鞭子软软垂下,她掩面奔回,扑倒在琪雅尸身上,大放悲声。
  阿部稽的亲兵们走过来,跪下一片,佩刀磕在靴帮上发出一连串锵锵脆响:“头领,我等罪该万死,未能保护好琪雅夫人,队长他……他已自杀赎罪!”
  琪雅尸身旁躺着的,正是阿部稽的亲兵队长荣格的尸身,脖颈上拉开一道大刀口,殷红的鲜血犹自未凝。
  阿部稽心中大痛,比看见琪雅的尸身更痛,踉跄着走过去,猛地跪下。
  柳书盈怔怔站着,泪流满面,脑子一片茫然。
  这时,远远的有马蹄声,起落如急雨,又是一队人马接近了。
  “是沙列鲁头领!是沙列鲁头领的人马!”站在树林边的守卫惊喜大喊。
  沙列鲁是从一边山坡冲杀出去的,他也知道要往东南官道走,才能遇到汗王。从日期来算,汗王这时也快回来了。
  沙列鲁很快进林了,他还未下马,就看见了地上布满血窟窿、惨不忍睹的尸体——他的姐姐琪雅,从小如姊如母,照顾他、疼爱他的琪雅。
  他仰天发出一声野兽失子般的悲嚎,扑在姐姐尸身上,痛哭失声。
  歌琳见状,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哭了许久,沙列鲁抬首寻找,一眼看见跪在旁边另一具尸体旁的阿部稽,哽咽着怒声问:“阿部稽,你怎么保护妻子的?你武功比汗王都不逊色,怎会护不住妻子?!”
  “他还知道保护妻子?他只知道去救那个骚货!”歌琳悲声道,“他扔下琪雅不管,扔下手下的人马不管,只管去救骚货去了!”
  沙列鲁悲愤欲绝,“锵——”地拔刀出鞘,一道凛冽寒光,直向阿部稽斜掠而去。
  阿部稽一动不动,跪在亲兵队长的尸体旁。
  柳书盈尖叫着冲过去,冲到半途就被纵横交错的刀气阻挡,阿部稽的亲兵拔出刀来,“铛”的一声,雷火飞溅,挡住了沙列鲁的刀。
  沙列鲁的亲兵见阿部稽的亲兵跟自家头领刀兵相见,也纷纷拔刀,一阵金铁铿锵,两拨人利刃出鞘、虎视眈眈,眼看就要有一场火拼。
  “都给我住手!”歌琳暴喝一声,猛地起身,高挑的身形,飞扬的披风,怒瞪的绝美绿眸,散发着摄魂夺魄的骇人气势。
  额托凌空跃来,站在歌琳身旁,按刀虎视四方,护住自家女主人。奕六韩直辖的那支人马也慢慢靠近,簇拥在歌琳周围。
  “沙列鲁——”歌琳凛冽绿眸转向他,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你自己看看阿部稽的脸被我打成什么样了,我已经替琪雅狠狠揍他了,此事就算揭过了。”
  沙列鲁已经看见了阿部稽鞭痕累累、血肉模糊的脸和脖颈以及胸膛,但这算什么,这和躺在地上,满身惨不忍睹的血窟窿的姐姐而比,算什么!
  “可我看见那个女人安然无恙!”沙列鲁咬牙切齿地将目光射向柳书盈,手狠狠戟指着她,“她害惨了我姐姐,凭什么我姐姐死得这么惨,她却还可以那般优雅自如?!”
  柳书盈已经大致能听懂野利语,她缓缓走到琪雅尸身旁,跪下去,以汉人最重的稽首之礼,深深地磕下头去,额头触到地上,久久停住,身形匍匐,一动不动。
  “磕个头我就会放过你吗!”沙列鲁疯狂怒吼,眼底充血,面孔被极度的悲怒扭曲,对歌琳道,“我要这个贱货为我姐偿命!”
  “谁敢动她!”一字字如坚冰砸下,阿部稽缓缓站起身,满是血红鞭痕的脸,透出狰狞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