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毛蛋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1      字数:3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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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侧门开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斜阳下,男子手搭凉棚,远远打量奕六韩,神色剧烈一震,连忙提着长袍下摆,一路小跑,慌慌张张跑到奕六韩面前,深深躬腰,长揖及地:“快请,快请,邹先生恭候已久。”
  奕六韩见他如此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十分惊讶,一时忘了该如何还礼,还是张秀才首先躬身作揖,奕六韩才赶紧跟着一揖为礼。
  “请,这边请!”中年男子始终哈着腰,侧身而走,姿态十分恭谨。
  奕六韩一行人跟着他从侧门进了庄园,在门房处寄下武器。经过几道曲折回廊,此时暮色渐起,廊下处处是点灯的仆役,见了奕六韩,吓得点灯蜡扦都掉到地上,有几个仆役甚至吓得从木梯上摔了下来。
  奕六韩今日对此情形已是见怪不怪了,一边走一边打量此处风景,只见各种奇花异草、嘉木翠竹,点缀于湖石假山、水榭亭阁间,一路可闻鸟声呖呖,溪声淙淙。
  拐来拐去,转得晕晕乎乎,忽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道人影跃进廊中,跟奕六韩撞了个满怀。
  奕六韩猝不及防,下意识地运起内功,雄厚的内力将这人击飞出去。
  “啊——”那人一声尖叫,裙裾在空中飘展开来。
  奕六韩瞬间意识到那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赶紧纵身跃起,将女子拦腰一抱,轻飘飘落回廊中。
  惊魂甫定的女子,发现自己在陌生男人怀里,正要斥骂,一抬眸,顿时目瞪口呆,脱口惊呼:“爹?!你怎么变年轻了?!”
  奕六韩差点没晕倒,不过只是一瞬,他嬉皮笑脸地应道:“哎,乖女儿——”
  女孩吓坏了,拼命挣扎,奕六韩放下她,她倒退两步,撞到带路的中年男人身上。
  后面追逐她的两名侍女,在廊外停步,愣愣看着。
  “李叔,这……这人……是谁?”女孩牵着中年男人衣袖,声音发颤,惊恐地问,“咋和爹长得这么像?”
  被称作李叔的管家,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四小姐,这是一位贵客,我带他去见邹先生,你自个儿玩去。”
  “客人?”女孩不依不饶,“邹毛蛋在咱家住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他?”
  管家哭笑不得,冷汗一道道流下。这位小姐只要老爷不在就犯浑,邹毛蛋是她给老爷麾下排行第二的心腹谋士邹云功取的外号。
  奕六韩听到他们谈话,惊讶地看了张秀才一眼,张秀才却挤眉弄眼,对奕六韩得意洋洋地笑。
  女孩上上下下打量奕六韩,问管家道:“邹毛蛋又给爹出了什么奇谋诡计?找来一个跟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要使什么掉包计之类的吗?”
  “小姐啊……”管家心中暗骂倒霉,怎么遇上了这个煞星,“我得赶紧带客人去见邹先生……”
  女孩置若罔闻,背着手,大摇大摆上前,秀眉高挑,盯着奕六韩:“你的头式咋这么奇怪?前面的头发这么短?”
  奕六韩摸摸脑袋,笑道:“你不知道吗?皇宫里的殿前侍卫全都留这样的头式。”
  “胡说八道!”女孩一昂下颌,“我刚从京城过来还不到三个月,大内侍卫我都见过,没有这样的头式。”
  “有这种头式的只有三个。”奕六韩继续胡诌,逗她,“号称大内三大高手,我就是其中之一。”
  “真的吗?”女孩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管家见这两人凑成了一对活宝,简直要崩溃了,赶紧对张秀才连使眼色。
  张秀才会意,上前握住奕六韩手臂:“汗王赶紧走,还有正事。”
  奕六韩颔首,随着管家离去,从女孩旁边走过时,对她眨眼坏笑。
  “你叫什么?憨王?”女孩在后面大声问。
  灯影摇曳中,奕六韩回首,挑起一边眉毛,对她邪魅一笑。
  随着管家经过一径小路,数杆修竹,过了一道白石小桥,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
  这里是叶家庄园的客舍,院中石桌边,坐着一位褒衣博带、头戴进贤冠的文人。
  他便是叶振伦麾下排名第二的谋士,“天眼神算”邹云功。之所以叫他“天眼神算”,乃是因为他的眼睛时常都是半睁,从不拿正眼看人。然而,一旦他睁开了眼睛,你就会发现他目光贼亮,神光慑人,令人不敢直视。
  不过,奕六韩第一眼看见他,差点笑喷出来。
  进入武州地界时,奕六韩曾在一家酒肆的菜牌里看到招牌菜是“葱焖毛蛋”。当时奕六韩还好奇,啥是毛蛋。小二指了指邻桌,奕六韩看了一眼,原来是那种里面有小鸡仔的毛乎乎的蛋。他觉得十分恶心,因此对毛蛋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此刻才明白,刚才那女孩为何给这人取绰号“邹毛蛋”,这人的头真的很像一枚毛鸡蛋,头颅奇圆,前面谢顶了,只有一层细细的黄毛覆盖着。
  奕六韩拼命忍住笑,腮帮鼓起,两眼瞪着,模样滑稽。
  这邹毛蛋见他们进院,并不起身相迎,悠然斜倚在石桌上,头微仰,仿佛只是晚饭后,闲坐庭院观花听竹。
  管家赶紧上前两步为他们介绍:“这位是我家老爷的军师邹云功,人称‘天眼神算’。”
  “邹……”奕六韩一开口就想到邹毛蛋,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本来要说的“邹先生,久仰久仰”之类的见面语全都淹没在一片爆笑声中。
  管家惶然无措地看着他,心想:这下四小姐有伴了,来了一个臭气相投的兄弟。
  张秀才也在后面以袖掩嘴偷笑起来,不过他毕竟比奕六韩沉稳老练,很快正色肃容,上前两步,深深施礼:“久闻叶江州麾下有三大谋士,其中以先生为首席,胸藏宇宙之机,腹有经纶之策。今日得拜仙颜,亲聆教诲,实在是修来洪福,平生之幸!”
  这一番恭维话相当动听,然而邹云功却正眼也不瞧张秀才,只眯眼望着奕六韩,等他的笑声停下来。
  奕六韩终于收了笑声,拱手对邹云功作揖:“邹……”一个邹字没说完,又大笑起来,他简直不能说这个邹字,一说就想到邹毛蛋。
  管家和张秀才都没辙了。
  倒是邹云功很镇定,悠然半倚石桌,一手放在桌面,轻扣着打节拍,双眼半闭,仿佛在听琴曲般,气定神闲地等着。
  奕六韩终于硬生生忍住笑,肃了容色,重新躬身作揖,一个“邹”字未出口,邹云功抬手制止:“罢了,罢了,三公子,不用跟我客套了。卑职奉你父亲之命,特在此等你,如今你总算到了,明日就随我去见你父亲。”
  说罢起身,两手负于身后,大袖甩荡,长衫翩然,竟是要进屋去了。
  奕六韩连忙追上,横身拦住,从脖颈里掏出玉坠:“你不用验明正身吗?三公子?我真的是叶振伦的……”他连忙自打一耳光,“该死,我忘了不能直呼父名!”
  邹云功负手而立,施施然望着奕六韩,眯着的眼睛莫测高深,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笑:“还用验明正身?公子这一路走进来,没发现人人瞠目吗?”
  奕六韩站住了,正要摘下玉坠的手也凝滞了。
  他心中那点模糊的猜测,终于落实了。
  原来,他和亲生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邹云功不再多言,悠然负手,昂首径往房内去。
  奕六韩这才回过神,又追上去拦住邹云功:“喂,你别走!你明天要带我去哪里?”
  “皇上屡召苏峻,苏峻都不奉旨,主公已接到圣上密旨,暗中集结兵马,随时待命,只待苏峻一反,即可出兵平乱。”邹云功撩起门帘,微侧首,淡然说。
  “那我父亲现在……”
  “主公月前已带兵前往瀛关,他交待卑职将你带去,有心让你一试疆场,首战立功。”
  奕六韩和张秀才对视一眼,神情都是一震,他们料到叶振伦有可能已经离开高临,但谁都没想到,叶振伦早已到瀛关驻军了。看来苏峻谋反就在近日了,说不定已经谋反了,只是消息还未传到这里。
  邹云功一面说着,一面抬步进屋,却被奕六韩挡着,双眼圆睁,大喝一声:“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邹云功一路飘然的身形终于凝固,第一次拿正眼看着奕六韩,不过眼睛仍未全然睁开:“三公子还有何事?”
  “我有一千子民等着!”奕六韩连忙拱手,眉目间尽是焦急,和方才的嘻嘻哈哈判若两人,“野利部残民一千人,在岐州河谷郡泾水县玉井山等着我,我是为他们而来的!”
  邹云功放下掀门帘的手,慢慢侧过脸,眼睛仍眯着:“什么?”
  奕六韩赶紧解释了野利部灭绝后、有一千残民被自己收留的事,邹云功负手静静听着,脸上未见任何神情波动。听完后,淡淡一句:“此事须得请示主公,三公子面见主公后自己跟他说吧。”
  言罢掀起帘子,准备进屋,奕六韩伸手扯住他的袖子,用力一拽:“你别走!我问你,父亲会如何处理我的一千子民?会把他们编入军中吗?这一千子民里有八百个青壮,都精擅骑射,我可以率领他们帮父亲平叛!”
  邹云功被奕六韩拽了个趔趄,差点摔倒,狼狈至极,无可奈何地说:“这事三公子莫问我,卑职只负责带三公子去见主公。”
  奕六韩大怒:“你不是我父亲的谋士吗?这种事都说不出一二,还妄称什么谋士?”
  邹云功仍是眯着眼,嘴角慢慢漾起一抹冷笑,“卑职不过是主公麾下小小记室,何敢称‘谋士’。三公子向我这样的无能下吏问计,实在是所问非人。”
  言罢一甩袖,掀帘入屋。
  奕六韩怔在那里,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不由惶然失措,回头看着张秀才:“这人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傲慢?”
  奕六韩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既然已经肯定他是叶振伦的儿子,这邹毛蛋作为叶振伦的下属,难道不该对自己百般巴结、深相结纳吗?
  张秀才悄声说:“是不是汗王刚才笑他,惹恼他了?”
  “惹恼了就该发火啊,可我看他也不像是生气,就是不愿和我多谈一句,这是为何?”奕六韩转身掀起帘子,“不行,我得再问问他。”
  张秀才劝道:“算了吧,看他那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明天先跟他去了瀛关再说。”
  奕六韩黯然点头:“只好这样了,可是这样会耽搁不少时间,瀛关那么远……我担心玉井山的他们,最近两天总有不好的预感,觉得玉井山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