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失约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1      字数:3699
  琪雅无可奈何,眼见括廓尔又启封一坛酒,便端起自己面前酒碗,豪爽地喊道:“给我也满上!”她想帮着多喝一点,免得歌琳喝得太多。
  每个头领只分到两坛酒,喝完就没有了。
  歌琳喝多了就滔滔不绝,括廓尔恭敬地听着,不时劝慰两句。
  下午的时光就这样流逝,落日西斜,歌琳醉伏在案上,嘴里嘟囔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括廓尔将她抱起来,她那一头长长的卷发顿时像水波云絮般层层叠叠地垂荡而下。
  括廓尔抱她进屋,轻轻地将她放在自己床上,他那么莽撞粗壮的一个汉子,此刻手脚轻得犹如手捧最珍贵的瓷器。
  琪雅见状,摇着头,无声叹息。
  歌琳刚被括廓尔放在床上,就一个翻身朝外,哇哇地呕吐起来,一股酸臭顿时弥漫开,括廓尔却似浑然不觉,连忙亲自去拿箕帚打扫,他的汉女李元秋跟进来:“我来打扫吧。”
  括廓尔一把掀开她:“滚出去,别进来!”
  李元秋差点摔倒,赶紧躲了出去。
  琪雅本来要伸手帮忙,但见括廓尔打扫歌琳的呕吐物表情甚是享受,简直是乐在其中,只好作罢。
  打扫干净后,括廓尔给歌琳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床头。然后盘腿席地坐在床畔,一动不动地守护着,无限深情地凝视着歌琳。
  歌琳睡着了,卷发散乱地铺展,浓密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她酣沉的呼吸轻轻颤动。立体而美艳的容颜,犹如冰雪雕刻而成。白得透明的肌肤,染了粉红的酒晕,仿佛霞光照在绝美冰雕上,散发出勾魂摄魄的绝世艳光。
  不仅括廓尔看呆了,琪雅也移不开目光。
  这时,像是突然发现琪雅在旁边,括廓尔惊讶道:“你还没走?”
  琪雅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我等公主一起走,莫非公主今晚睡你这里吗?”
  括廓尔面色一沉,转过脸去,浓眉深皱,不再多言。
  夜色降临,房间里渐渐昏暗。琪雅去点蜡烛,没找到火石,便朝外屋走去。
  “汗王!”琪雅惊讶的声音传进来。
  匆忙劲急的脚步声随之进来,括廓尔连忙站起行礼,右手刚抬起还未按上胸口,一股巨力迎面击来。
  括廓尔往后便跌,仰倒于地,眼前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整个面部和头部,如同炸裂般剧痛,热辣辣的液体顺着口鼻直流。
  “混账,竟敢不去议事!”又是几脚往括廓尔身上踹来,剧痛在身体各处炸裂,伴随着奕六韩雷鸣般的怒骂:“后日我就走了,你竟敢不去听我讲布防!若遇敌人来袭,你就去死吧你!”
  “奕六韩……”歌琳含糊不清地喊着,吃力地半撑起身子,“别打他,是我让他陪我的……”
  “小歌,干嘛喝成这样!”奕六韩不再理会括廓尔,脸上怒色转为温柔的怜惜,俯身抚摸歌琳的脸,替她拭去嘴角边残留的污物,“小歌,我的心肝宝贝,瞧你醉成什么样……”
  他束发带冠、长袍广袖的模样印入她的眼帘,醉意顷刻间散去,一股锥心刺骨的痛楚翻涌而起,她猛地推开他,放声大哭:“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的奕六韩!回你的骚狐狸那里去!”
  他知道她喝多了就会大哭,将她一抱而起,双手箍得她无法动弹,大踏步离去。
  路过苏葭湄的房间时,他想起早上曾让苏葭湄准备侍寝。可是眼下他不放心歌琳,于是步履不停地从苏葭湄房外走了过去。
  抱着歌琳进了屋,他吩咐侍女赶紧准备浴汤。
  浴汤备好后,他挥手让侍女们退下,为歌琳解开衣裳,自己也宽衣,抱着她进了热气蒸腾的浴桶。
  她醉后吐了一身,他温柔而细致地为她擦洗。
  “小歌……”他动情无比,将她抱出浴桶,放在床榻。
  烂醉如泥的她,任由他摆布,别有一番风情旖旎。
  几度云雨之后,他疲倦地沉沉睡去。
  直到半夜,骤然梦醒,他张开眼,想起苏葭湄会不会还在等他。
  正要下床,身后传来歌琳清醒的声音:“你去哪里?”
  他回头,月光下,她碧眸睁着,眸光清明,朦胧的醉意已然散去。
  ——她酒醒了。
  “我去茅厕。”他想也不想地掩饰。
  “正好,我也要去。”她起身披衣。
  两人手挽手出屋,经过苏葭湄的屋子,发现门帘缝里透出隐隐烛光,显然还没睡。
  这时,他们听见值夜的卫兵敲响了四更的梆子,浑厚悠远的声音被夜风吹起,散落于山林各处。
  如厕回来,从苏葭湄屋前经过时,她故意高声笑语,发出清脆如铃的笑声。
  他用力将她拽进屋:“小歌,你这是什么意思!”
  “都四更天了,她为啥还不睡?”她碧眸尖锐,直盯着他。
  “她在等我。”他说,眉间凝着一抹愧疚。
  “等你?!”她声音一下提高八倍,尖利如裂帛,“为何等你?!”
  “我答应了今晚睡她那里。”他无可奈何地说,“后日我就要走了,我想今晚陪她,明晚陪你。”
  “今晚陪她,明晚陪我!”她冷笑着不住点头,“你倒安排得好,何不干脆两晚都陪她!”
  “小歌,你还不懂我对你的心吗?!”他突然狂暴地将她推倒在床上,“自从住到玉井山,我何曾在她那里留宿过一夜?!”
  她仰躺在床上,卷发如大把扇子撒开,碧眸里泪光盈盈:“你虽然不在她那里留宿,但你天天都在她屋里待几个时辰,和她有说不完的话。回到我这里就是跟我上床,我成了什么?你的泄欲器具吗?”
  “原来你是为这个怪我。”他闻言恍然,于是又恢复平日的戏谑,邪邪坏笑起来,“那我以后和你说不完的话,到她那里去上床,如何?”
  “你!”她气结无语。
  “小歌啊,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他爱怜地捏她的脸,“我去跟小湄说一声,让她别等了,行不?”
  “不行!”她碧眸横波,秀眉斜挑,“派个亲兵去说,你不准过去。你这一去,又不知道会待多久!”
  “小歌啊,她等我一晚上,我不亲自去道歉,太过分了。”他眼里有深深歉疚,近乎恳求,“我说一声就回来。”
  “不——行——”她碧眸近在咫尺盯紧他,眸中凶光闪闪,毫不让步。
  “可我答应今晚陪她!”他痛苦地喊,“言而无信,又不亲自道歉,何以为人?”
  “答应了又如何?”她凶光凌厉的眼眸忽然浮上一层凄恻的水光,“草原上我们第一次结合,你答应娶我为妻,结果如何?你曾说我们两个远走高飞,到漠北草原过着放马牧羊、生儿育女的生活,结果又如何?你对我的承诺都未兑现,凭什么答应她的事要做到?”
  说着说着,泪水再也忍不住,像两道小溪,从她的眼角两侧,沿着太阳根流淌到素纹帛枕上,洇出两朵暗色水印。
  见到她流泪,他心疼不已,俯身捧着她的脸,为她抹去眼泪:“别哭了小歌,我不过去了,我派个亲兵去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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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禀夫人……”亲兵领了命,来到苏葭湄房门外,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有何事?”帘子从里面撩开,唐虞站在门口,烛影在她脸上晃动,显得十分不安。
  亲兵以手抚胸,躬身道:“汗王让我跟夫人说一声,他不过来了,请夫人早点歇息。”
  唐虞的脸瞬间苍白,眼里浮上一层哀伤。
  半晌,她才颤声道:“知道了。”
  门帘落下后,唐虞转身看向柳书盈,两个侍女交换着悲悯的目光,都不知该怎么办,凄然望向内室低垂的帘幕。
  夫人的身影投映在帘子上,端坐的影子一动不动。
  她那样等了一整夜了。
  午后,奕六韩带着头领们刚离去,她就开始准备。
  先是久久沐浴,再穿上柳书盈用熏香烘得暖暖的衣裙,裙幅展开间有淡淡的清香四散。
  照理说,今晚是正式圆房,应该穿大红吉服,可是急切间找不到全红的衣裙。
  她挑了一条有大红牡丹纹的白色绫锦长裙,一件大红色暗纹上襦,鬓侧簪一朵大红绢花。
  问了两名侍女的意见,都一致认为这一身最好。
  然后又花了很长时间,精心地画了一个明艳的新娘妆。
  一切就绪后,从箱笼里翻出未用完的半幅白绢,将它铺在床单的中下部,细致地抚平。
  两名侍女看着她专注的动作、圣洁的神情,内心都是一叹,眼中均有伤感之色。
  她让她们端来两盏烛台,放在床头。然后让她们放下帘子,留她自己坐在床沿,静静等候。
  然而,红烛泪冷,铜壶漏残,她等了一整夜,他却迟迟未来。
  直到歌琳放肆而又得意的笑声从屋外飘过,她便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亲兵来报,他不来了。
  一瞬间,她心中的怒火,犹如烈焰腾起!
  上午,是他提出要跟她圆房,当时她就劝过他,不要在这时激怒歌琳。
  可他早上说得那么确定,带着头领们离去前还伸头进来,笑嘻嘻道:“小湄,今晚等我哦。”
  原来,他在戏耍她!
  他以为她是玩偶,是任他耍弄的猴儿吗!
  怒意如熊熊烈火灼烧着心脏,心像要爆裂般的疼痛。
  突然间,她想收拾细软,决然离去。
  离开这个从来没有爱过她的男人!
  然而,她能去哪里呢?
  茫茫天地间,她该何处安身?
  此时下山去,若是遇到流寇或者农民军,她必定逃不脱被强占的命运。
  若是往东北方去,就会遇到三叔的兵马。
  而她不想再见到苏峻那个畜牲。
  父亲在的时候,那个畜牲都敢那样放肆,何况现在父亲死了!
  父亲死了,亲爹也死了,母亲早就没了,奶娘也不知道去哪了,她在这个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渐渐地,她平静下来。
  她知道,她只能接受命运。
  她无处可去,无路可走,除了依附于这个名义上的夫君。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依附于他,通过他来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将来有一天,当她有了可以与他抗衡的势力,她才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她咬咬牙,逼回眼泪,眉宇间重新焕发孤狠与倔强,眼中渐渐结了一层坚冰。
  她起身,撩开帘子,对两个手足无措的侍女说:“既然汗王不来了,你们快去睡了吧。”
  两个侍女定定地看着她,惊异于她的平静淡漠。
  “去吧,我不用你们伺候梳洗了。”她眼神冷静,声音平稳,鲜红的唇彩,在暗夜的烛影中,如浓郁的血色凝结。
  两个侍女怔怔的,她却已经放下帘子,回到内室,仿佛一下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斜斜地歪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