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今晚圆房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21      字数:3513
  苏葭湄从腰间的佩饰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墙角的箱笼,从里面取出一幅藤纸,捧给奕六韩。
  奕六韩接过来一看,眼神震惊,抬目看苏葭湄,眼中的震惊逐渐变得温柔迷离。
  那是一副画,苏葭湄到张先生那里借的画笔和颜料,凭着刻于心中的印象,偷偷画成的。她让张秀才为她保密,又让两个侍女不要说,就是为在此刻给他惊喜。
  画中是身为野利人的奕六韩,头顶剃光,余下的头发编成无数细小的麻花辫,长长地垂到腰际。他的头发又黑又粗又浓,那密密的麻花辫几乎可以将他的身躯包裹。剃光的头顶闪耀着彪悍野性的光芒,耳下银环在发辫间熠熠生辉,一身野利人的紧身胡服,窄袖、左衽,腰间勒着铜带扣,带扣上挂着割肉的腰刀和火石。
  她画得惟妙惟肖,连衣服上最细微的装饰和褶纹,她都一笔笔画对了。他是知道她的观察力和手巧的,然而,他从未站定或者坐好让她观摩过,而且她是躲着他画的,可见他的形象已经深深刻在她心,不用临摹本人,亦可画得栩栩如生。
  “留个纪念吧。”她说,静静仰脸望着他,清冽冰莹的眸子,如黑水晶般剔透纯净。
  他的心猛地被感动击中,刚才两人在帘内穿亵裤的暧昧,忽然掠过心头,如一阵春潮汹涌而来,身体某处有冲动,无法遏制,冲口而出:“小湄,今晚我住你这里!”
  她摇头,眼里有苦笑:“不必了,后日就出发了,何必在这时和她闹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小歌那里没法过关,然而,小歌最近对他的暴躁,以及在床笫间的冷暴力,让他心有怒意,不禁激起了男人的强势,拍着胸脯说:“放心,我能摆平她!后日就走了,明晚肯定将陪她一晚,今晚在你这里,有何不可?”
  她还未表态,他一下子冲动起来,狂性发作,热血上头,撩开帘子冲着两名侍女喊:“你们两个,给夫人准备浴汤,好好把夫人洗干净,今晚本王要临幸你家夫人!”
  两名侍女惊讶地睁大了眼,头领们在院子里听到,面面相觑,忽然齐声大笑。
  苏葭湄差点没惊厥,脸唰地通红,转过身去。
  奕六韩将她的身子扭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小湄,今晚我们圆房!不然我都要走了,我们俩还有名无实!我先去跟头领们议事,将我走后的事项安排一下。你准备准备,我晚上来你这里,等我!”
  他兴奋至极,狂放不羁地笑着,手里还举着那幅画,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你们看小湄给我画的像,画得多好!”一脚绊上长袍下摆,差点摔倒,幸而有武功在身,一个纵身,化去了落地之力,却纵到迎面走来的张秀才身上,将他撞飞出去。
  奕六韩连忙飞身去扶,总算扶住了他,张秀才擦着额头的汗:“汗王,你方才的言行,实在有违汉人的君子之仪……”
  “他娘的知道了!好像你们汉人不睡女人似的……”早知道就不扶他了,奕六韩气哼哼地想,心里骂着酸腐秀才,脸上却笑嘻嘻问,“张先生你看这幅画,如何?”
  张秀才拈须笑道:“我早看过啦!夫人书画都是一绝啊,可惜汗王不懂。”
  “啊,原来小湄先给你看了,你们都瞒着我。”奕六韩又向头领们展开画卷,“你们看看,画得像不像我?”
  头领们举目一看,果然活灵活现,连奕六韩眼角眉梢的顽皮戏谑都跃然纸上。
  头领们眼中充满叹服和赞美,都向苏葭湄望去。苏葭湄神情淡定自如。
  阿部稽也向那个方向看,看的却是柳书盈。
  柳书盈感应到他的目光,以温柔的凝视迎上,两人目光交融,各自心底的情意如流水般,随着眼睛流入彼此心房。
  奕六韩亦回望小湄,眼里有骄傲与爱慕,将画卷起来,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苏葭湄却走过来,拧起他的大袖:“可以放在袖子里,我给你缝了袖袋,可以装很多东西,你试试。”
  “不会掉出来吗?”奕六韩好奇地将画卷塞进袖子里,随风舞了几下广袖,惊奇地大喊:“果然不会掉出来哎!”
  勒内用流利的汉语插言道:“我家那个笨婆娘给我做的汉服,我只放了一张绢帕,才跨一步就掉出来了,兰茵若有夫人一半手巧就好了!”
  “大男人居然随身带着绢帕,你羞不羞!”奕六韩侧眸瞪了勒内一眼。
  “张先生说梁国男子都随身带绢帕的。”勒内连忙解释,淡蓝色的眼睛向张秀才求助。
  张秀才拈须颔首:“确实如此。”
  苏葭湄宁和的目光落在勒内脸上:“汗王走后,我左右也是无事,我替你做一身长衫吧。”
  勒内微惊,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目道:“不敢有劳夫人。”
  “举手之劳而已。”苏葭湄也不再多说,神色淡淡地走开了去。
  勒内望着她的侧影,有些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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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奕六韩举行正衣冠仪式时,歌琳带着括廓尔和琪雅,在校场练习骑射。
  早春的风,犹带着料峭的寒意。晨雾缭绕,马蹄铁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尤其空旷、清脆、回音袅袅。
  马上的骑手,骑姿优美,英姿飒爽,策马绕场几圈之后,忽地挽弓怒射,翎箭破空,竟是五枝箭矢连珠射出,如同流星追月,带着劲疾的风声,“铎铎铎”呈五角形深深钉入靶心。
  场边观看的括廓尔和琪雅齐声喝彩。
  歌琳飞扬的发丝下,碧眸闪动骄傲的光芒,收弓勒马,傲然而立,如同朝阳般光芒四射,美艳夺目。
  括廓尔带马上前,右手抚胸,声如洪钟:“公主英武不输男子,有朝一日,公主定能带领我们复兴部落!”
  歌琳的碧眼忽然黯淡了:“你错了,括廓尔。我毕竟不是男人……”
  她垂首轻抚马鬃,怅然叹息,“真是对不起你们,当初你们拥立我,希望我带你们回草原重建部族,我却选择了我的男人……”
  括廓尔没有说话,他一直都是坚定支持回草原的,之所以向“高临派”妥协,是因为公主妥协了。
  “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无奈吧……”歌琳仰头看着校场周围的巍巍青山,眼中的惆怅忽然散去,代之以倔强与桀骜,“括廓尔,汗王不是将剩的酒都分下来了吗?到你那里喝酒去,走!”
  她一扬下颌,脸上笑容野性奔放,明艳照人,令括廓尔呼吸一滞。
  “不去观摩汗王正衣冠,真的好吗?”琪雅打马过来,略为担忧地问。
  歌琳掠她一眼:“要去你自己去,我不爱看那骚货在我男人身上摸来摸去,你爱看阿部稽和柳书盈眉来眼去,你就去看。”
  琪雅立刻噤声不语。
  三人出了校场便下马,山路陡峭,骑马不便,歌琳和括廓尔齐声大喊:“骑马要到天尽头,朋友要交最长久……”
  两人喊的是一句野利歌诗,异口同声,不由互看一眼,同时仰头纵声大笑。
  琪雅落鞍下马,收拢缰绳,看着他们,摇了摇头。
  午餐在括廓尔驻地的一片树林边摆开。
  食案上摆着最后的酒,和一大盆蒸饼,几碟肉干和野菜。
  酒由于奕六韩的管制,只在几次大宴才开封,还剩最后的二十多坛,奕六韩走之前将这最后一批酒,分发给五个头领和十五个副头领。
  歌琳一碗接一碗地喝,渐渐有了醉意,碧眸变得迷蒙而伤感:“括廓尔,汗王他变得越来越不像我们野利人了,每日和我同床共枕的,就好像是一个陌生人。你知道那种伤心吗?”
  “公主,我懂。”括廓尔盘腿坐在垫子上,手撑膝盖低头说,“可是汗王,本来就是汉人。”
  “我知道……”歌琳晃动手中酒碗,望着金黄的酒液泛起层层涟漪,凄然说道:“最近他迷上了汉人的书,天天拿着书找那骚货讨论。他泡在那骚货房里,一待就是整个晚上,直到睡觉才回我房间,一回来就跟我上床。
  他跟骚货有说不完的话,跟我只剩了身体纠缠……
  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他的坐骑、他的一匹马之类的东西,而不是他以心灵爱着的女人……”
  括廓尔望着歌琳,心痛不已,不知如何安慰,只粗声粗气说道:“咱们没有文字,我也不知书有什么好看。我只知道公主心太软,将正妻之位拱手让出,当初我一心为公主争取,没想到公主自己放弃了。”
  琪雅插嘴道:“唉,我们女人都是这样啊……”
  “所谓名分,那都是虚的。”歌琳又饮尽一碗酒,摇摇头,碧眸浮起一层泪光,“只要他爱我。可是现在,我感觉他对我的爱,已经不知不觉变了……”
  琪雅觊了一眼公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劝道:“公主,要不你试着学汉语、认汉字,这样就能跟汗王交流……而且,汉人的文字真的很了不起……”
  琪雅为了跟上阿部稽,一直努力地说汉话、学汉字。
  “有文字就了不起?!”括廓尔怒道,“我们野利人没有文字,照样打得汉人失去大片疆土,像宰羔羊一样宰他们!”
  琪雅白了括廓尔一眼,心想,公主就是被你给误了,你自己不好好学汉语也就罢了,还怂恿着公主也不学,公主不会汉语,将来可怎么跟汗王的家人相处。
  这时奕六韩的亲兵寻来,嘱咐括廓尔,下午汗王要在聚义厅开会,交待走后的布防事宜。
  亲兵和括廓尔说话时,歌琳抱起酒坛,费力地倒出最后两滴。
  “括廓尔,再启一坛!”歌琳将空酒坛一顿,娇喝一声。
  琪雅劝道:“公主,括廓尔还要去聚义厅议事,咱们撤了吧。”
  “议事?”歌琳斜着醉眼,吐着酒气,“括廓尔,你是要去议事,还是陪我喝酒?”
  “我陪着公主!”括廓尔想也不想就洪亮地回答。
  琪雅急了:“公主,你已经醉了,我送你回去睡觉吧,别耽搁了括廓尔的正事!”
  “胡说!”歌琳猛地一拍桌案,手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我们草原女儿酒量甚巨,汉人的酒一点味儿都没有,哪里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