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作者:薄荷酒bhj      更新:2022-04-21 20:52      字数:7240
  澜沧居中药气盈鼻,洛凭渊一踏进去,所有的思绪就都瞥到了一边。
  洛湮华靠在枕上,看上去仍旧神智迷蒙,谷雨端了药碗站在床头,奚茗画正收拾他的几套金针,神情有些凝重。
  洛凭渊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几步到了床前,略微压低声音问道:“奚谷主,皇兄怎么样了。”
  “五殿下,你还有心情喝酒?”奚茗画见了他,神色顿时多了几分不悦,板着脸道,“还能怎样,你们都去闯祸,他就得收拾烂摊子,身体都这样了还日夜劳神,能不病倒么?这回可好,整整一下午烧得滚热,晚上刚缓过来些。”
  洛凭渊被他责备得心里一阵翻绞,内疚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奚茗画还有心情数落自己,对病情应该还是有数的。
  他俯身查看,又小心地伸手碰了碰静王的额头,掌下有些热烫,但触手濡湿,已经在出汗了。静王脸上此刻褪去了发烧的潮红,余下令人揪心的苍白,就像刚刚被热度烧去了生气。
  “皇兄,”洛凭渊低声叫道,如预料般没有回应。他已经好几次看到这样的洛湮华:安静地躺着,眉间蹙得很紧,像在无声地忍耐。习惯了他平日沉静安好的样子,这种时刻但觉心悸发慌。
  他抬起头,求救般望了一眼奚茗画:“皇兄之前不是才调养了几日,突然病得这么重,是不是我害的?”
  “五殿下也不要想太多,”奚茗画脸上的神情反而缓和了一点,“我原先就说过,江宗主月中时容易病发,也不全是你的责任。积劳已久,这般发出来一次并非全然坏事,只是用药中途打断,加上这一病,想再开始又得大费工夫。”说着连连摇头叹道:“可惜了这一副灵药,本谷主可是特地赶在中秋之前来为他配置的,可惜了。”
  碧海澄心的药性颇为特殊,不仅月圆时分发作,而且随着天时易转,每个月份皆有轻微差异,其中尤以中元这一夜最为剧烈。静王会在前一天病得不能撑持,应该也有这层原因,只是他无法向五皇子明言。
  洛凭渊听得一知半解,七上八下,奚茗画既然说还可继续调理,他稍微放下心,继而开始担心药材:“谷主可是还要用辟水珠和辟尘珠,我再去设法寻来。”
  “不用了,稀世奇珍哪里有那么好找,你寻个数年,拿到时也晚了,还不够给你皇兄惹麻烦。”奚茗画没好气地说道:“我手里还有一部分,勉强够了。这都是后话,先熬过眼前这一夜再说。”
  他也不待洛凭渊反应过来,神情突然一沉,转为郑重:“话说在前面,待到这场病过去,还得等些日子才能重新开始调理。药材已是有限,这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被打断,你和旁人届时都须得小心在意,不可再让他费神了。否则纵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严词告诫过后,忙了好几个时辰的梦仙谷主领着药僮径自去了,留下洛凭渊坐在床边怔神。
  静王在清醒的时候什么都好,病得迷糊时就不愿意喝药,谷雨手中的药汤现在还有一半。
  “我来吧,”洛凭渊道,将药碗接过来。只闻气味也能感到入口必定奇苦,难怪药匙碰到嘴唇,静王就微微躲闪不肯喝。
  “再苦也得吃药,知道么?”洛凭渊轻声威胁道:“否则我就让清明按住你的手,谷雨按住你的脚,白露和霜降逼你张开嘴,我一次统统灌下去,不吃药病怎么会好。昨天我回来见到芒种,他得养伤好一阵子,很盼望主上去看他。”
  静王的眼睫颤了颤,像是听到他的声音,仍醒不过来,却把一匙药乖乖地喝了,而后眉尖就微不可查地拧了一下。
  “就是这样,再几口就喝完了。”洛凭渊道,他很久没欺负过皇兄了,心里升起一点点笑意,但随即就被酸楚淹没了。奚茗画的话还在脑中,令他莫名地不安,为什么要赶在中秋之前,连无能为力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奚谷主前后说了那么多,他还是不明白,为何静王的病容易在月中发作?他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病症。
  今夜八月十五;上个月,刺客夜袭同样是月圆之期;再之前呢,雾岚围猎时第一次撞见皇兄生病是哪一夜?他还记得帐幕外面那轮圆得毫无瑕疵的冷月。再往前想,便是刚刚搬入静王府了,他突然省起初次走进澜沧居时同样刚过月中,静王好像也是生病初愈,一直在低咳。会是想多了吗,为什么每次都在十五的夜里?
  “皇兄,是我不该没听你的话,”洛凭渊轻声道,“可是你不能每次都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到月中就会发病?”
  他知道静王在病得昏沉时,会被问出一些平日不肯说的话,因此问题出口后就屏息等着回答,手心不觉微微出了汗。
  可是这一次,静王没有回应,发烧消耗了太多体力,加上此前奚茗画的药吃了不少帖,他的发作虽则严重,却比从前安稳,喝过药后便气息渐转平稳,真的睡过去了。
  洛凭渊心里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谷雨端来一盆热水,他接过绞好的巾帕,给病人轻轻擦拭额上的汗水,烧得太久,嘴唇让人想起枯萎的花瓣。
  前些日子刚有了起色,只不过两三天又病得没力气同自己说话了。洛凭渊只觉眼眶有些发湿,内力还没有恢复,此刻能做的只有这些。快些好吧,他想着,接下来需得好好看着静王养病才行。
  令所有人松了口气的是,隔天清晨洛湮华就退了热度,人也清醒过来,但与从前相比,他卧病的时间明显要长一些,足足过了四天,奚谷主才允许他下床散散步,而且只限于澜沧居的院落之内。
  洛凭渊的内力倒是很快就复原如初,他的底子好,服了些伤药后痊愈得很快,于是也不回自己的含笑斋,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静王这里。
  洛湮华刚醒来时见到他伏在床边睡了一晚,顿时有些心疼兼心惊。连番折腾下来,他忘了嘱咐下属们,生病时要尽量避开些宁王,他总担心以洛凭渊的敏锐,会在自己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察觉到什么。即使皇弟已经回到了身边朝夕相处,但有些事仍然需要瞒下去。
  好在,洛凭渊见他醒转,神情是全然的欣喜,随即就开始愧疚,抱住他的肩膀道:“皇兄,是我错了,害得你生病,现在有没有好些?”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好多了,别摇了。”静王微笑道,他还有些晕眩,但也轻轻抱了洛凭渊一下作为安抚。弟弟的头埋在肩上,他隐约想起,很久以前数过,洛凭渊的头上有三个发旋儿。小时候每次望见自己,就会远远扑过来,用小脑袋毛茸茸的在身上蹭着撒娇。整个人虚软得连抬起手都费力,但他还是感到淡淡的温馨。
  回到了熟悉的居所,固然让人安心,然而才说了两句话眼前就开始发花,他有些茫然,不过是忙了三两天,怎么就虚弱到了这个地步。奚茗画告诫过,说自己绝难做到七情不动,他没有在意。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总以为无论再遇到什么都不会过于牵动,看来,仍是高估了自己。
  小侍从们开始忙碌,送来药、粥和温水,奚茗画过来把脉,静王很快睡过去。到了下午,他又开始低烧。
  连着四五天,整个静王府都处在休养生息的状态。病号除了两位皇子,还有受轻伤的蒋寒、魏清,以及受重伤的芒种,暗卫们也需休整,府中最忙碌的当属梦仙谷主。
  洛湮华这一病是积劳爆发,连着几天都时断时续地昏沉,待到他想起中秋过后还有一件大事时,已是八月十九。
  “明日就是入闱应试的日子了,”一念及此,正在院落中散步的静王停下了脚步,蹙眉说道:“我本想着中秋前后遣人去看看繁昔他们,这下忙得疏忽了。”
  扶着他的洛凭渊闻言也是一怔,他在府中要陪着静王,每天靖羽卫所都有各种事情来报告请示,比如通缉戴世发,向锁拿入狱的党羽盘问口供,还得写节略呈送给天宜帝,七荤八素之下也已经将秋闱忘到了九霄云外。
  此时已过午时,明日凌晨,赵缅和陈元甫就要下场了。
  “我竟然也忘了,真是不该。也不知他们备考可还顺利。”他思忖着要不要立时派人去一趟,“不过,陈兄与赵兄没有住到府中也是对的,不然出了这许多事,他们也难静下心来做文章。”
  “到了这会儿,他们该是准备停当了,”静王说道,“不过我们这边其他来不及,送考总是要的,我交代给杨总管就好。”这时候也不过是略尽心意,说多做多反而不美。
  杨越很快被唤来,听了嘱咐笑道:“属下也是忙糊涂了,昨日才想起来,已让人备了些吃食送去,只是忘了向殿下提起。我这就过去一趟送考,殿下只管放心。”
  静王点头,心知他不是忘记,而是担心自己耗神特意不提。
  “皇兄,外面风凉,我们还是进去。”洛凭渊道,这几日看着静王逐渐好转,他仍是提心吊胆,又道:“奚谷主说你须得以卧床为主。”
  “总在房里躺着,实在气闷,”静王道,很有点无奈。病了一场,每个人都让他休息,看洛凭渊的样子,至少在接下来一个月里,必定会忠实地执行医嘱,和下属们齐心协力将自己管得紧紧的。
  他想了想:“趁着奚大夫不在,凭渊同我到书房喝杯茶。”跟着记起眼下吃着药不能饮茶,又道:“喝水也行。”
  洛凭渊听得好气又好笑,奚茗画今日被请去了皇觉寺,为了尘大师诊脉兼清谈,他总觉得皇兄一生病就会多出几分任性,就比如现在。
  “好吧,那就去喝杯水。”他笑着说道,反正书房里有一张不错的躺椅。
  几日下来,书房里的墨香书香依旧,谷雨抱来一床毯子给静王盖好,又在他脚边搁上一只暖炉,清明送来一壶蜂蜜水和点心。洛凭渊感到心情终于沉落下来,变得踏实。他想将那两天的经历讲给皇兄听,也有很多要问。尽管从杨越与秦霜口中已经得知了大概,但是听静王讲述又会不同。
  几天来养病不能多谈,他这时才将遇到纳兰玉的经过徐徐说了一遍,就像长出了闷在胸中的一口浊气,十分畅快。
  “在昆仑府九护法之中,纳兰玉的武功并非最高,但传闻他不仅天赋异禀,而且阴沉多谋,是个相当棘手凶险的人物。”洛湮华静静听他讲完才说道,“纳兰乃是夷姓,传说纳兰玉本为汉人,生父家中是地方望族,他的母亲是一名歌妓,因为名门公子不肯娶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夷金富商为妾,纳兰玉就跟着到了夷金,被当做奴仆养大。后来据说在他十一二岁时,母亲被富商家中大妇寻了借口打死,他拼了命逃出家门,靠着天生一副好嗓子,卖唱乞讨,一路从夷金回来,寻到他生父家中想要认亲。”
  洛凭渊没有作声,他已经能想到后面发生了什么,那生父若是肯认子,早年就认了,岂会等到后来。果然静王接着道:“当他寻上门时,他的生父已然是家主,有四儿三女。他除了挨打辱骂,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得到。此后纳兰玉便流落街头,他根骨甚佳,又有连番际遇,偶然被昆仑府前代阴使看中,最终收为弟子。十余年后,纳兰玉梵音术初成,便先往夷金,将那商人全家尽数杀死;又回到禹周,见他生父家业兴旺、子孙满堂,纳兰玉于是扮做过路人前去投宿,第二日,那一户上下百余口无一活命,满门鸡犬不留。”
  “所以他才说恶人未必有惩罚,觉得有力量就能为所欲为。”洛凭渊喃喃道,他听得心里阵阵凉意,“传说他但凡出手必定狠辣,若有谁惹到他,动辄便灭人满门,原来早年有过这么一段。”可这般屠灭行径直如杀人狂魔,却非任何悲惨过去可以掩盖。
  “可是觉得此人也有值得怜悯之处?”静王本是闲谈,见他皱眉思索,便随意问道。
  “不觉得,”洛凭渊正色道,“以报仇为名滥杀无辜,放纵自身的凶性,这是大恶。皇兄,我总觉得生于世间,纵然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仍应做到是非分明,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他说得郑重,见静王专注听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皇兄怎么看?”
  “若是依我看来,所有的恶人都会为自身行径找到理由。如果要韩贵妃解释所作所为,她定能将黑白是非颠倒过来,说得理所当然,情有可原。然而善恶分际乃是天道,不为尧存,不为舜亡,岂是言语所能左右。所以太子算来算去,却想不到会在最关键处出了疏漏。”静王微微一笑,“凭渊所说的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我很喜欢,心怀坦荡自能有所承担。说起来,杜姑娘不也是这么做的。”
  这般回答时,他心里有宁静,但也掠过淡淡的枉然。杜棠梨的选择是说出真相,即使因而会失去名声,可令她做出决定的自己,心里不能不存着一丝歉意。世事难料,就像棋盘上会有解不开的珍珑,很多事情并非分出善恶这样单纯,而是需要衡量轻重,做出抉择,因为无论再怎样斟酌,都难以两全,能做的只是承担后果。他明白那种沉重,如果换了皇弟洛凭渊,又会如何面对呢?
  洛凭渊当然不知道他想到了这许多,只是回味听到的话。提起了杜棠梨,他就不禁要证实自己的猜测:“皇兄,杜小姐可是你先找到的,所以当夜就让李统领将她接进宫里了?”
  “没有我,想来李统领也总能查得出,毕竟你的两个亲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静王微笑说道,“我只是担心杜姑娘会紧张害怕,提前去看了她一次。”
  他脑中又掠过那双杏核形的眼睛,还有初见杜棠梨时瞬间的恍惚,仿佛隔着九年的时光,当初那个秀丽的少女又穿着浅粉色的宫裙,朝他羞涩而敬慕地望着,手里牵着小小的洛凭渊。还有最后那几日,她绝望而痛苦的啜泣,拼命地压抑着哭声,以致全身都在颤抖,她伏在长宁宫的床边,漆黑的眼瞳里全是泪水,一颗颗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殿下,全是我的错,青鸾为什么会这么没用呢?”
  当时的自己,无力也没有办法安慰她,青鸾就这么走了。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是弟弟的脸庞,年轻俊雅,十九岁的宁王殿下。
  “凭渊,我问你一件事。”他说道,“若是那天在皇觉寺见到的不是杜家小姐,而是换了别的姑娘,你还会同样作为吗?”
  洛凭渊不意突然被他这般一问,不禁怔了怔,顿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随即想到静王已经见过了杜棠梨,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那双酷似青鸾的眼睛。
  “这个……应该还是会让人送她回家,但是后面就不知道了……”自己很可能做不到缄口不提,他有些茫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皇兄觉不觉得,杜家小姐她,有些像青鸾。”
  “我见到她时就想,青鸾如果生在杜家,或许就会出落成这般。”静王望了望自己的书案,上面有天宜帝赐的澄心堂纸,也有宫里的玉版纸,“杜史官略有些书生气,但学问很好,为人也正直。六品在京中看着官职不高,但已足以庇护一家一室。小户千金,书香门第,我想杜小姐生长于思,应是一直过着平静无忧的日子。”
  “青鸾会很喜欢这样的环境的,若是她听到,说不定会羡慕。”书房里此时有淡淡的伤感与静谧,洛凭渊不觉说道。
  “不要说青鸾,连我都有点羡慕。”静王道,“我当年曾经觉得,作史官是所有官职中最有意思的,以史为鉴,可以明自身。”
  他从未提起过有关的话题,洛凭渊顿感惊异,静王却有些出神,悠悠说道:“我还记得十二岁那年,父皇有天心情好,问我平生有何志向,我那时候也天真得很,就对他说愿兰台修史。”
  兰台位于重华宫一隅,与御花园只隔了一道宫墙,乃是禹周历朝史官修录帝王言行,记载朝廷要事之所,修撰的成果正所谓青史。
  洛凭渊第一次听到这些,不由大感兴趣:“那父皇怎么说?”
  “父皇甚是着恼,骂我胸无大志,”静王道,“罚我在含章殿跪了三个时辰,向洛氏先祖反省谢罪。”
  洛凭渊想着当时情景,还有天宜帝的脸色,忍俊不禁:“杜史官一定想不到,原来皇兄曾经想过要抢他的饭碗来着。”听了这一段,他顿感史官是个挺可亲的官职,但随即想起,杜府已经结结实实得罪了东宫,太子他日缓过气来,又怎会不变着法子为难。
  静王也是莞尔,顿了顿说道:“凭渊,昆仑府和太子目下应是顾不上找杜小姐的麻烦,你我也安排了人手保护杜史官一家,但这并非长久之策,你有没有想过还有更好的办法?”
  “我还没有想好,”洛凭渊思及敌人手段狠毒,也皱了皱眉,他其实想过与静王商议,但又怕他病中劳心,是以还未及提起,“皇兄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我只是想,杜家小姐是个很好的姑娘。”静王道。
  洛凭渊挣了挣,发觉皇兄没有接着往下说时,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上顿时有些涨红,“皇兄,你怎么想到这里去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提,但是你已经回来半年了,父皇虽然还没有说过什么,但他总是要考虑为你赐婚的。”静王尽量缓和地说道。皇弟的反应让他感到自己俨然像个极力促成儿孙婚事的长辈,太子和安王都是十八岁上成婚的。“杜家小姐很适合你,父皇若是看你愿意,该是会答应。”
  最后一层意思他说得很含蓄,天宜帝随着年事渐长,越发不爱见到皇子揽权,太子娶了前工部尚书之女,安王妃家中则是将门,皇帝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尚可,但明显不再将有实权的官职授给这两家,轮到云王的婚事,莲妃请求赐婚翰林之女,取其清贵,皇帝便欣然同意。杜蘅的职属可以用与世无争来形容,也没有多少亲族旁系。五皇子若是属意杜棠梨,天宜帝多半是满意的。
  “皇兄,”洛凭渊仍有些猝不及防。说到娶亲,明里暗里对他提过的人不少,但当这些话从静王口中说出,他就莫名地窘迫,“如今到处都是事端,我还顾不上考虑这方面。”
  “那就从现在起考虑一下好了。”静王一笑说道,“缘分难得,错过了这一次,若是日后父皇为你择了旁的婚事,可就不好推脱了。杜姑娘还需为母守孝两年,不过先定下来的话,要护着她就名正言顺了。”
  洛凭渊沉默下来,他明白皇兄的意思,一旦圣上赐婚,杜棠梨便不只是一个官家少女,而是未来的皇子妃,无论谁想报复她都需惦清分量。静王的话是对的,他总有一日得离开静王府,拥有属于自己的府邸,还会娶一个姑娘为妻,琴瑟和鸣,那个与他相守一生的少女或许会有一双杏核型的眼睛。
  自住进皇兄府中以来,他有太多的事情与感触,几乎从未仔细想过这一切。此刻,可预见的未来清晰的呈现在眼前,无从回避,他忽然有些心烦意乱,“皇兄不娶,我也不想娶。”
  静王有些哑然。他有一阵子没听过洛平渊说这种赌气的孩子话了,待要解释,似乎又无从说起,他早已不再做婚娶之想,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凭渊,你和我不同,总之,你再想一想,这是一件好事。”
  洛凭渊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口而出,片刻的沉默里有一丝说不出的空寂,而后他在静王的脸上看到了淡淡的倦意,像是已经独自走了很久,但前路看不到尽头,也无处歇息,唯有就这样继续走下去。
  静王一直未娶,看不出皇帝有为他指婚的意思,他身边的人似乎也觉得理应如此,是琅環冤案的缘故吧。但是这么多年了,皇兄真的没有过喜欢的姑娘么?这数个月来,白若菡似乎来过府中好些次,大都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尽管静王说过他二人之间清白得一如主上和下属,但一时间,洛凭渊也只能想到她了。想来只有冤屈平反,静王才会有心思顾及自身。即使其中别有隐情,看他的神色,也是不会说的。
  “我会仔细想清楚。”他允诺道,这一刻,迫切地想说些什么来抹去那种沉静中的寂寥,想对洛湮华说,我会一直帮着、陪着你,所以,你不会是独自一人。但这些话似乎太过轻飘、突兀,因此到了口边时,他只是说道,“皇兄,你累了,我扶你回卧房休息,也该吃药了。”
  静王点了点头,说了许久,的确有些疲惫,站起身来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