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作者:
薄荷酒bhj 更新:2022-04-21 20:52 字数:7170
洛城的秋日一向清朗,但今年的八月十四是个例外。阴云蔽日,一如人的心情。许多百姓都在发愁,即将到来的中秋之夜很可能没法赏月了,但对重华宫内外卷入皇觉寺事件的人而言,这点担忧只是毛毛雨。
天宜帝从一早就阴沉着脸。他的斋戒已没有必要继续,但提不起兴致回后宫,昨夜仍然独宿在清凉殿西暖阁。
御医说洛凭渊数个时辰就能醒来,但直到晨光微明,他才听到有内侍在殿外低声向吴庸通报,说宁王醒过来了。
洛凭渊其实是被缥缈烟的药力所迷,并非全然沉睡。他在昏迷中感到身边来去的人声,身体被抬起时的晃动,还有后来灌进口中的汤药。
当他终于勉力从束缚意识的迷蒙中挣脱出来时,张开眼睛看到的是绯云亭雕梁画栋的顶壁,口中还留着参汤的香气和药汁的苦涩。身边有人发出小小的惊呼,跟着是低语和放轻的脚步,来去人等都着内侍的服色。
这里是宫中。他撑着床慢慢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痛欲裂,稍一动脑中就轰轰作响,像被锤子重重地敲过。
“五殿下,”身边有人小声唤他,是个面生的内侍,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您睡了很久,现在可觉得好些?”
“现下是什么时辰,这里是何处?”洛凭渊按住额角,皱眉问道。
“殿下是昨日傍晚被送到这绯云亭的,现在快到卯时,其他的小人也不知。”那内侍答道,像是松了口气,“是陛下亲自吩咐的,其余的,小的也不知。”
洛凭渊按住额角,在头痛的间隙里,他想起了皇觉寺中的一幕幕情景,纳兰玉的梵音术,还有最后拼尽全力用纯均将他刺死。
想不到,自己竟然昏睡了这么久,他一时没有再说话,那个内侍已经出去了,想来是去报信。
有人送来了早点,洛凭渊并没有食欲,或许是梵音术的伤害,他胸口有些烦恶。但还是尽量吃了一些,因为除了变得空荡荡的内息与体内隐隐的疼痛之外,他感到了饥饿造成的虚软。他需要体力。
膳食才撤下去,外面脚步声响,一个三品文官服色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此人洛凭渊是认得的,御书房侍读傅见琛,天宜十五年的状元,据说因为生得眉清目秀,天宜帝当年御笔亲点的时候还犹豫过,差点将他压成探花,如今常在君前行走,以一个文臣而言,未到三十就受如此器重,可说极为难得。
傅见琛见到宁王并不行礼,而是神情肃然,说道:“五殿下,臣奉旨,有话代陛下相问。”说着,就走到屋宇一侧,面南而立。
既是代天子问话,礼数就与天宜帝亲临无异。洛凭渊于是下了床榻跪拜,行动间但觉脚步虚浮,这是自他习武以来从未有过的状况。
傅见琛神色庄重,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朗声道:“陛下问于五皇子洛凭渊,八月十一,你夤夜私调靖羽卫搜查九城,可有此事?是何居心?”
洛凭渊没有料到,皇帝最先问的是这一条,而且来得这般锐利诛心。他不敢怠慢,当即答道: “八月十一,华山弟子蒋寒与魏清于关帝庙一带失踪,只因他二人与华山大弟子封景仪乃是奉父皇圣意前来洛城,为指认逆贼纪庭辉,又因太平峡谷一战与昆仑府结怨,儿臣不能袖手,曾遣一百军士于城中关帝庙、棋盘街、沁香园三处暗访打探,并不敢惊动九城,扰乱民心,望父皇圣鉴。”
傅见琛微微颔首,复又问道:“为何未经请旨,未知会驻防守将,擅入皇觉寺?明知正殿尚在韬光,为何持剑闯入,倒行逆施,而致血染大雄宝殿,你可知罪?”
“禀父皇,”洛凭渊道,“昆仑府以华山弟子性命为要挟,逼迫封景仪将纪贼从狱中带出释放,儿臣只觉若受胁而为,令凶徒得逞,既违了父皇圣命本意,且天理公道无存,故急于撘救二人。其时错以为华山弟子被囚于皇觉寺,因时间紧迫,又恐打草惊蛇,因而贸然潜入寺中,想探明情势,将他们救出。此乃儿臣鲁莽、擅专,请父皇治罪。”他简略地讲述了昆仑府白布传书,又断去芒种左手将之放回,自己得讯后赶赴皇寺的经过。
傅见琛只是奉旨问话,并不能追问,因此听了宁王回答,接着又道:“转陛下问,诚毅侯府自大小姐姚芊儿以下九人,寺中僧侣四人,是否为你所杀?若是如此,是何缘故?倘若不然,为何了因禅师死于纯均剑下?”
“谨回父皇,儿臣入寺后听到惊呼,便前往正殿。到达时诚毅侯府众人及寺中三僧均已被杀,非是儿臣所为。”洛凭渊道,“儿臣为惨象所惊,在正殿查找匪徒踪迹之时,被僧人了因偷袭。交手之际,此人亲口承认,真实身份乃是昆仑府护法,本名纳兰玉。儿臣入寺实是心急之下中了昆仑府的圈套。”
要将入寺后的情形说清楚着实不易,江湖手段对于庙堂中人而言便如天书一般。缥缈烟也还罢了,可以说成迷药,梵音术纵使详细解释也难令人尽信,说多了反象是真的迷了本性,只好略过不提。他只说了了因先以迷药相害,又想出手废去自己的武功,最终反而死在纯均剑下。此中还需隐去杜棠梨的存在,他脑中仍然时时轰然作响,头疼得厉害,但所有的话,傅见琛都是要转述给皇帝听的,只有勉力支持着说完。
傅见琛默然听罢,天宜帝的问题本来还有几个,像为何昏迷,可曾冲撞殿内法阵,但宁王的讲述已经将这些答得很清楚,他于是直接问了最后一件事:“偷入寺中,可是与诚毅侯小姐姚芊儿有关,陛下命五殿下想清楚再答。”
“没有,”洛凭渊道,“我与姚小姐并无往来。”只有这个问题令他迷惑,不知此问何来。
傅见琛取出绢帕与信笺,示意内侍拿给宁王:“陛下吩咐,若你否认,便以此物相示,五殿下可还有什么话说?”
话音落下,他看到宁王接过来,神色更加不解,待到仔细看了看那纸素笺,脸上便现出一丝愠怒:“请傅学士转告父皇,虽不知这两样东西从何而来,但我此前从未见过。”
“问话已毕,五殿下请起。”傅见琛说道,过来搀扶宁王,神情已变得和煦,跟着整了整身上的袍服,给洛凭渊行礼,“臣皇命在身,五殿下勿怪。适才物事是御医从殿□□上找到的,陛下巳时将召皇觉寺僧人入宫对质,需有个准备。”
“多谢傅大人提点。”洛凭渊道。他身上无力,跪了这许久已有些摇晃。君前对质,不知太子还准备了多少说辞,他望着傅见琛离去的背影,那一连串问题如此凌厉,他不确定天宜帝能否相信自己的辩解。
他又不期然想起了静王,两天没见到皇兄,像是已经隔了很久。蒋寒和魏清现在如何了?
天宜帝听了回禀,一时只是沉吟,脸上阴晴不定。从傅见琛所述,洛凭渊的答话略显凌乱,但神志应是清醒的。
五皇子矢口否认曾杀害众人,原在他意料之中,但如果洛凭渊的叙述是真实的,就意味着这桩血案乃是昆仑府蓄意布下陷阱戕害一名皇子。一个江湖门派,不仅能把持皇寺,还敢公然杀人、栽赃诬陷,这样的设计与布置已经远远超出了常理,以致有些匪夷所思:究竟仗了谁的势敢这般肆无忌惮不留余地,就不怕触怒朝廷,在禹周再无立足之地么?
他来回想了一阵,仍觉得疑窦重重,不能确定。特别是被杀死的了因乃是昆仑府护法一说,还有就是姚芊儿的手书情信,他有意让傅见琛最后才问,作为杀手锏,想不到宁王毫无心虚掩饰,回复的是全然不知。
这一天未设早朝,太子和安王都提前入宫,来为五皇子求情。天宜帝这此召集宗亲,为了显示郑重,地点并非清凉殿,而是选在了静安殿。
皇觉寺来了两个僧人,除了那传讯僧寂通,另一个法名寂空。两人均是了因的弟子,都声称昨日亲眼见到了宁王发狂杀人。
静王到得稍晚些,他看了眼两个在外面候传的僧人,独自走进静安殿。殿中已到了十多位皇室宗亲,端王爷、平素很少露面的睿王爷,还有不少表亲,以及面色灰败的诚毅侯,看上去失魂落魄,还没从丧女噩耗中缓过神来。看得出,天宜帝是决心处置得公道,不落人口实。
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重,连爱说笑的端王爷也神情严肃,见到静王时只是颔首为礼,算是打过了招呼。毕竟今日奉召前来,是为了皇寺中的十数条性命以及一位皇子的生死荣辱。
静王也不想与人攀谈,只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站着等候。
“大皇兄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吧,倒教人好生牵念,”太子走了过来,表情显得很关切,“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静王略略躬身,目光从洛文箫的脸上淡淡掠过,落在一旁的御柱上,“尚可,不比太子殿下这般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他实在不理解,为何明明相看两相厌,洛文箫还每次都要来讨两句没趣。
太子被堵得无话,他多日来精心筹谋,终于到了收获之期,心情甚佳,原本就及重边幅,今日修饰得更为用心,但在这个场合被洛湮华一点,却显出了自己几分幸灾乐祸。他收起面上的关心,冷冷地盯了静王一眼,转身走开。
反正局面已成,他倒要看看静王有何招数,宁王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时牌敲过了巳时,天宜帝升座,随他进来的是内侍总管吴庸和御书房侍读傅见琛。
众人这时都站定了位次,叩拜朝见。
静王站在左首,往皇帝身周望去,没有见到大内统领。他略略蹙眉,李平澜若在宫中,此时没有理由不到场,唯一的可能是还没来得及从皇觉寺赶回来。
静安殿是皇帝平日召集群臣议决大事的所在,殿中陈设庄重而肃穆。天宜帝坐于御座之上,表情看不出喜怒,有种冷冷的威严。
眼见众人均已到齐,吴庸高声道:“宣五皇子进殿。”
宁王被两名内侍引着进来,向天宜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他的脸色显出几分受伤后的憔悴,但神情很平静,没让人搀扶,声音也还平稳。
静王的心里轻轻地抽了一下,他能看出尽管洛凭渊不愿流露出异状,但脚步有些虚浮,不同于平日举重若轻的稳定,对这其中的细微差别他再熟悉不过。
“念你身上有伤,站着回话吧。”天宜帝道。
洛凭渊谢了恩,从醒来到现在,皇帝传达过来的态度都是严厉而冷淡的,在这空旷的大殿里,高高在上的天宜帝让他感到离得很远,比早朝时在紫宸殿还要遥不可及。
他略略抬起头,望向身周,一张张宗亲的面孔掠过眼前,而后他就看到了身着玄衣,立于太子下首的静王。皇兄也正在注视他,目光沉静,一如平时。短短的视线交会间,洛凭渊感到了熟悉的关切与安抚。他的心忽然宁定下来,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等待皇帝下一句话。
天宜帝却没有再问他,而是说道:“让皇觉寺的僧人进来。”
两个僧人都是三十多岁,僧袍芒鞋,进来后口宣佛号,合十为礼。
吴庸踏前一步,提声问道:“下面可是皇觉寺僧人寂通、寂空?”
两人同时答道,“正是小僧。”
两个僧人相貌都甚是寻常,寂通的面相较为伶俐,而寂空一张方脸,显得憨厚木讷。
“皇爵僧人寂通、寂空,你二人说,昨日午时,于寺中正殿亲眼目睹宁王殿下持剑杀死诚毅侯府进香妇孺九人,寺中僧侣三人,后又刺死前去劝解的了因禅师,过程到底如何,你等从实细细说来。”吴庸道,“陛下在此,倘若查明所述确为实情,自会给皇觉寺和诚毅侯府一个公道。”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忽转,举手向殿中一指,“但是,开口说话前,你们须得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宁王殿下乃皇子之尊,金尊玉贵。你二人所说若有半句歪曲不实,便是诬陷皇子,欺君罔上,乃是凌迟处死的大罪,纵然是出家人,也难逃国法律条,千刀万剐。”话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旁人听在耳中,也觉胆寒。
两个僧人都有些变色,寂通反应较快,低头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师兄弟身受皇恩,如何敢有丝毫欺瞒,阿弥陀佛。”
“人命关天,贫僧怎敢妄语。”寂空跟着道。
“说罢。”天宜帝沉声道。
“好叫陛下得知,自从了尘大师染恙,小僧这一向都是帮着了因师傅打理些寺中事务。近日来因是陛下圣驾将临,师傅命我等一众弟子不可在寺中随意走动,只在禅房静修功课。”寂通说道,他被殿中的君威吓得有些腿软,但既然已经站在这里,便没有抽身的余地,于是开始讲述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昨日午间,看守大雄宝殿的寂则师弟来向师傅报讯说,诚毅侯小姐进香后在寺中随喜,竟进了正殿,又不肯离去,说要静心默祷,不许打扰,十分难办。师傅便让小僧与寂空师弟随他同去劝解,然而当我三人赶到殿前,却望见姚小姐倒在殿中地上,五殿下提着一柄长剑从正殿里出来,疯了一般挥剑砍杀外面的侯府从人,一边杀人一边还仰天大笑。我寺中寂则师弟等数人未及逃走,也被他杀了。”
说着就似好不容易才壮起胆子一般,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宁王:“小僧从未见过这等可怕的场面,吓得呆了,了因师傅说,观此人神态作为,必是身带邪煞之气,冲撞了殿中法阵,已然入魔,若不能及时阻止,只恐还会造下更大杀孽;故此他须得将五皇子引回正殿之中,设法以佛法破除他身上邪魔魇镇,让小僧速速去外间报信求援,师弟不谙武功,不可待在附近,速回禅房躲避。就这样,小僧请了三殿下和郑将军前来时……若非了因师傅他舍身驱邪,实难想象寺中还会遭受多少劫难。”他说得语声悲切,末了便以衣袖掩面,声泪俱下。
殿中一时沉寂,众人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五皇子,不知内情的已不由想象起了他发狂挥剑是何场面。只有太子幽幽叹了口气,像是有感而发,又似压低了声音,但恰好让众人都能听清。
洛凭渊虽然有心里准备,也不免气得发抖,这两个和尚他在寺中都不曾朝相,却冒出来,绘声绘色地将自己形容成杀人狂魔。
但他来前已经想过,无论遇到什么,都须得冷静自持,要是被激得失态,反而更会被说成神智癫狂,不能自已了。
这时,一个沉静的声音说道:“皇觉僧人,你既说远远看到五皇子杀人,当时相隔多远,可看清了是他?”问话的正是静王。
“大约十余丈,”寂通稍一迟疑答道,“这恶人……五殿下穿的是一身灰蓝色的衣服,小僧绝不会看错。”
“相隔十几丈,你的师父就能看清他身上有邪煞魇镇之气,而且,还能认出是因为冲撞了正殿中的法阵才会激发的?”静王淡淡说道。
“了因师傅乃是有道高僧,我皇觉寺这许多年来为保帝朝安宁,一直在守护正殿,对法阵再熟悉不过,师傅当然看得出来。”寂空大声道,“他对我等说了,五皇子身上有邪气是因为不久前造过杀孽、德行有亏,而戾气尚未化解,又受巫蛊魇镇,因此才会厉害非常。不知他在正殿中做了什么悖德之事,引得法阵动荡,只怕已引起了不可收拾的灾祸。当时危险,我们都劝师傅也避开,等军士入寺再说,可是师傅悲天悯人,他说道,若置之不理,不知尚有多少血光,如此帝朝危殆。小僧见昨夜乌云闭月,只怕天象已有感应。”说着低头合十,哀戚之外,还显得忧心忡忡。此人外表老实,说起话来却比寂通还要厉害三分,句句触动帝王忌讳。
“原来,了因禅师带着你们,在十几丈外目睹了五皇子发狂乱砍滥杀……,当此人命危在旦夕,法阵千钧一发之际,还有空暇说了这许多话,”静王点头道,“确是悲天悯人,令人可叹。”
“我等只是照实直说,师傅自己都已经死了,他定是看出凶多吉少,才要向我等交代明白。”寂通怒道。本来若是了因来指证宁王,说辞便更加游刃有余,他二人仓促上阵,用心编造,唯恐扣在宁王头上的罪名不够,又恐不能连坐到静王,总想求个面面俱到,便着了痕迹。此刻色厉内荏,生怕再被挑出破绽,不敢多说下去。
一众宗亲听得面面相觑,若如这两名僧人所言,姑且不论了因是否修为高深到能看出这许多关窍,所说的话确是长篇大论了一些。
太子见寂通和寂空几句话间便已显出狼狈,心中暗骂饭桶。昨日李平澜到达皇寺后,这两人便被严格看管,没有机会一道推敲,只能将纳兰玉原本交代的说法略作改动。
他不动声色地向安王使了个眼色,洛君平便出班说道:“父皇,儿臣听到二僧所言,甚为忧虑。方外之人眼观六合,所思所见不同尘世凡俗。皇觉寺是我洛朝名寺,内蕴毓秀禅机,住持了尘大师更是一代高僧。如今既说五皇弟沾了邪气,儿臣虽不愿相信,却也觉此事不能等闲视之。不若问问五皇弟,可还记得在寺中发生了什么,才好禳恶驱邪,匡复正本。”
这番话却要高明得多,略过寂通二人的破绽,只言片语间已将宁王等同于不祥阴邪之人。帝王家对阴阳风水大多宁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身份权柄越高,就越容易笃信鬼神。殿中的目光一时集中在洛凭渊身上,带着或多或少的疑虑,看他如何说法。
天宜帝的眉间掠过一片阴霾,他对新建成的正殿未及参拜就染血相当恼火,沉声道:“傅见琛,今晨你代朕向五皇子问话,你将他的回答再说一遍。”
“臣遵旨。”傅见琛上前立于御阶之前,他自小有神童之名,记心远胜常人,当下将洛凭渊两个时辰前的答复又原原本本叙述一遍,字字清晰。
这番话此前只有天宜帝和吴庸听过,即使静王,也是初次得知洛凭渊在正殿中竟遇到了梵音僧魔纳兰玉,想到这位昆仑府护法的独门绝技,他对当时的情形已约略弄清了全貌。
众人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惊诧,昆仑府这个名称对多数人而言很遥远,如今乍闻了因乃是江湖门派中人,并且在皇寺中勾陷皇子,总觉得有些离奇。太子的吃惊也不是全然装出来的,安王不了解,但他对纳兰玉的能为却很清楚,没想到洛凭渊竟然还能这么清晰地记得发生过什么,甚至指名道姓地说出纳兰玉的名字和来历。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待到傅见琛复述已毕,天宜帝问道:“五皇子答话时,可有迟疑躲闪,吞吞吐吐?”
“回陛下,”傅见琛躬身道,“五殿下伤病虚弱,但说话时未见犹豫,眸正神清,以臣所见,应是神志清醒。”
天宜帝淡淡道:“凭渊,适才傅学士所述,你还有其他话要补充么?”
“没有了,”洛凭渊的头依然痛得厉害,但他尽量让自己站得直一些,肃声道:“儿臣要说的只是,我并未杀死诚毅侯府众人和寺中僧人,了因的真实身份是昆仑府护法纳兰玉,他用迷药偷袭后意欲废去儿臣武功,故儿臣拼却全力将其斩杀,我从未与诚毅侯小姐私相往来。”
静王垂下了眼睛,洛凭渊的声音与平日相比,略有一点哑,旁人大概是听不出来的,但他知道,那是倔强之外的一丝委屈。洛凭渊对天宜帝这个父皇,还是有感情的。
自己最后一次问皇帝,你真的相信母后会叛国吗?是在几个月前的五月初三。他已经几乎想不起当时得到了怎样的答复,只记得皇帝眼神里那一点嘲讽与怜悯。此后,天宜帝在他心中,就只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君主而已,那一丝属于父子的亲情与信任或许是太奢侈了,他已经无力也不愿继续守着。但此刻,他非常希望洛凭渊不要经历这种放弃,那一点不易觉察的委屈是珍贵的,不该受到伤害。
此时只闻天宜帝语气冷峻地说道:“众位卿家都已明了情况,虽则此事牵涉我洛氏内务甚多,只宜宗室议决,然而事关重大,绝不容姑息放纵,若有见解都可畅言无忌。如果五皇子确为邪祟所侵,朕必会彻查重处,若果然有人胆大包天,敢蓄意陷害一国皇子,”他冷笑一声,“朕倒不信,区区一个昆仑府能反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