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水畔劝止秦王 天武营互猜暗语
作者:狸花猫小姐      更新:2022-04-20 23:19      字数:3369
  梁帝在则可灭敌?那如今梁帝早已崩逝,便不能灭了么?苏确这分明就是话里有话,看来他今日,只怕就是为此事而来罢!秦王微微蹙眉:“相国有话便请直说!”
  “是。”苏确略一颔首,也不客气:“大王,如今之势,大魏虽有大胜,但想要将狄戎灭国,尚不是良机。此一时,彼一时,大王欲效法梁帝,尚需静待时日。”便将早已想好的说辞一一道来,细细分析给秦王听。
  首当其冲便是战力,从前梁帝北伐时,所从是跟随他一同南征北战、一统天下的将士,皆是乱世中幸存下来的世袭军户,个个身经百战、以一当十;可大魏早年屡遭败仗,特别是当年先帝的几次征战,将从前梁留下的精锐几乎丧失殆尽。
  如今军中良莠不齐,除了上四军层层选拔,平日有天子亲自操训,稍有当年遗风,其余各路士卒竟有许多是犯了罪刺配充数的,合起来人是凑了不少,战力却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想要真的力克狄戎铁骑,并非轻而易举之事。
  再便是军资,征战需要钱,还不是一点点钱,大魏虽然富庶无比,奈何连年的战事耗费太过,天子所言并没有半分夸张,如今国库、内帑皆空虚,朝廷已然支撑不起秦王多路编成后的这近五十万人,再北出远地继续征战了。
  苏确所言句句在理,秦王也听得字字入心,眼望旷野胸内翻腾,反复思量许久,开口问道:“相国,那小王若是精简人马,只挑拣上四军精锐前往呢?朝廷能否再想法子筹措一些军资?”这几十年难得的大好形势,他实在不想就此弃之。
  “其实兵马也好、金帛也罢,真要是痛下决心,朝廷也还是能咬紧牙关的。”苏确又叹了一声,他内心其实和秦王所想并无太大分歧,可朝堂上却不如此,终也只得无可奈何:“这些都不是关键,最紧要的,是当今天子,再不是梁帝了。”
  话止于此,不便多言,并立三人自然心领神会,皆懂其意,所有艰难皆可克服,唯独天子的畏战求和无法可解;苏确说完,从怀中恭敬地取出了诏书:“这是陛下的旨意,还请大王速速整兵回朝。”
  果是如此!少泓微微瞑目,失望已极,没有伸手去接旨,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是嘴角抽动,勉强吐出了个“是。”字来,随后扭过头,仍还是心有不甘地问黎延兴道:“将军以为如何?”
  “凡欲兴兵,道天地将法,道为第一,大王不能与上同意,即所谓不知者不胜。”圣旨已下,不管黎延兴腹内究竟是怎么盘算的,口上也只能劝止秦王:“相国所言在理,此时征讨并无便利,大王还是先回朝,待日后时机成熟,再缓缓图之罢。”
  方才那只寻求同伴的猛禽,独自飞在冰雪间盘旋了几圈之后,什么也没有找到,失望地悲鸣了一声,孤独地消失在了落日的余晖中,秦王定定地目送它离去,方长出一口气,朝两边干笑道:“走吧,我们回去!”
  三人先后上了马,向缓水行营折返而去,行到中途,苏确突然又想起一事,催马向前两步赶上秦王:“大王,我在定州听说侯越已然就戮,可……陛下的旨意上,是赦免了他。”
  什么!秦王闻言立时缓下了马,脸色骤变,伸手问苏相重新要过了诏书,仔细看了一回,竟果然如此!不觉胸口起伏,气得连握诏书的双手都不停颤动,口唇微翕,正待要发作,身后人却先沉不住气了。
  “相国,朝廷此是何意!”黎延兴双眉立起,颇有微词:“侯越此番害了多少人,分明死有余辜!各军将校联名上书,以求告慰亡灵,如何还能是非不辨,赦免于他!”言语间虽未明指天子,但也是抑不住的极端不满。
  “将军息怒,主上素来以仁孝治天下;侯越是先帝故从,也许难免念及旧情。”苏确的脸色也不好看,满是尴尬勉强解说道,他若在朝中必也要上疏请诛侯越,怎么也没有能想到天子,如何会做出这般动摇军心的决意。
  秦王丧气地朝空中猛甩了一下马鞭,眉头越拧越紧,这事麻烦大了!侯越再该死,但诛杀也罢赦免也好,其实也都没什么,本是凭天子他自己高兴,最多底下人腹诽一声昏庸而已。
  可如今人已经没了、赦书却下了,各军校的大名也明明白白具在了奏书后,这先斩后奏、擅杀三关主帅之事终究不好交代,自己也就罢了,只唯恐连累了众人,不觉恼火万分,一时不知回朝后该如何是好。
  黎延兴窥出他内心所虑,稍作思考,向苏确辩道:“相国,此事怨不得大王,原是众将士一路杀来十分艰难,对侯越早已怨气冲天;那日到定州时,群情激奋,直接涌入大营擒了侯越逼大王下令诛杀,大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秦王自知其是好意,却并不打算领这份情,不等宰执表态,立刻使了个眼色:“将军不必多言,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我自一力承担,回朝之后向上请罪便是,无需再牵涉旁人!”
  “诶~~黎将军所言不假,大王必也是情非得己,方有此举;倒不必过虑,想来陛下并不会深究。”苏确还是站在秦王一边,提醒他事先想好说辞便是:“回京之后,朝堂之上,中书省必会为大王据理力争的。”
  “多谢相国!是我草率了,惹出这么大祸事,实在是愧疚。”秦王闻言,忙双手抱拳,在鞍上微微欠了身,真诚地示以感激。
  “大王折煞下官了!”苏确慌忙回了礼,话锋一转,却又道:“不过此事,大王既然已经杀了侯越,何不如再多一个细作?有的人留着,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显然,黄瑾如之事他也已有耳闻,这只怕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大王,监军可是天子心腹,也是朝中最能谄媚邀宠,搬弄是非的人了。”黎延兴心中一动,凑到秦王耳边低语符合道:“那个细作自尽了,没了人证,恐怕不太好说清。”虽未像苏确那般直说出一个杀字来,意思亦明确表露无疑。
  秦王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二人所劝无非都是教他干脆做事做绝,不然留下黄瑾如回到朝中,添油加醋进一番谗言,必将对他大为不利,毕竟违抗诏令、私自兴兵、擅杀边帅,每一条罪名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只是犹豫了片刻,还是算了:“监军是招人厌烦,可那也是职责所在;至于是不是细作,朝廷自会明察;若是,明正典刑何需我动手;若不是,罪不致死,又如何能枉杀。”
  言罢一扬鞭,策马疾驰而去,少泓到底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滥杀之人;这么多年来,哪怕再落魄,他都竭力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就算是要做事做绝,也该有别的考量,而不是随意找一个替死鬼开刀,去掩盖自己的过失。
  这些事就暂且这么搁置了下来,秦王自己盘算如何应对去了,不再多与旁人议论;待回到定州后,即刻下令整军开拔,休整多日的得胜之师还是奉了圣命,浩浩荡荡地向京城班师。
  十日后,京畿郊外,秦王大军已然回朝,苏确自行入城而去,秦王和辅国将军则按惯例引了人马,驻扎在天武军大营,待明日一早天子率文武百官在景龙门外亲自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
  很快就要见天子了,从日中一直到黄昏,秦王独自坐在中军正厅,似有心事一般坐立难安,终于打定了主意,叫来了黎延兴:“将军,我左思又想,还是不妥;我不能等明日陛下亲自迎我,今夜我就要赶入城中,先去向陛下请罪。”
  黎延兴只稍稍愣了一下,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外,淡然道:“大王既然如此决议,想必早已深思熟虑;但有末将可为大王分忧之事,只管吩咐便是。”
  “我还想……”秦王目光略有些闪烁:“捧日、天武二军将士多有家眷在城中的,离别多日,生死不知,不如今日随我一同入城早日与家人团聚;将军也惦念家人了罢?可要与小王一起?”
  “不必了,末将多谢大王关怀。”黎延兴咽了口吐沫,推辞得很坚决:“吕殿帅今晚想要为末将接风,约好了共饮不醉不休,我还是明日再入城罢。”顿了一顿,又道:“哦,对了,大王进到宫中,若见到舍妹,就说我一切都好。”
  “如此也好,将军只管放心!”秦王并不强求,只祝他今晚尽兴,自己则站起身来,唤了吕宪预备赶进城,走到门口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自言自语道:“时候不早了,此去景龙门还尚有些路途,不知届时天黑了,还入得了城么?”
  “大王领的可是大败了狄戎、力挽社稷魏王的有功之师,哪有进不了城的!”吕宪尖着嗓子,陪着笑脸,不以为然道:“咱家若是守城的军士,一听说大王回来了,那还不得大开城门举手相迎啊!”
  “话虽如此,就怕还是有那不长眼的……”秦王似有些犹豫不决,转脸还是看向黎延兴:“不如,我也明日进城算了,今夜也同将军一起畅饮一杯,不知可还有小王的酒。”
  “哎呀,今日真还没有预备,明日末将必为大王补上。”黎延兴走上前,意味深长道:“二十年前,高祖领兵返京,真还有那不长眼的拒门不开,先帝便叫□□换了一扇门入城,大王今日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此话既出,厅中一片沉默,似都觉得有些刺耳,又不知那里不对劲,僵了一会,秦王方挤出一丝笑容:“借将军吉言,明日再问将军讨一杯酒吃。”便向黎延兴道了别,领了吕宪匆匆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