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殿里, 太医院医正正在为昭和帝诊脉，观他满面凝重就知情况怕不是很乐观。半柱香过后，医正收了诊脉的脉枕。昭和帝抬手让苏常侍扶他坐起来, 喉咙有些痒意, 忍不住咳嗽几声, 侍人赶紧端来温水给他喝下, 这才感觉好些。
  “陛下情况如何？”候在一旁的秦右相出声问道, 只见他紧盯着皇帝苍白虚弱的面容, 一双眉紧紧拧了起来。
  “可有大碍？”向来面容冷硬的定北王也问道。
  今晨昭和帝起身后突然昏厥了过去, 吓坏了明光殿里的所有人。苏常侍迅速冷静下来主持大局, 一面封锁消息速速去请医正，一面令人秘密将消息传给秦右相和定北王, 稳住朝臣，勿使他们生疑，惹出乱子来。
  几人都是昭和帝的心腹重臣, 他们是最不愿意皇帝出事了。
  医正叹息，昭和帝的身体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主要是三个原因。一则, 皇帝的年纪上去了，比不得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人老了抵抗力便会下降, 容易得病；二则, 每日皇帝忙着处理政务, 操劳过度, 思虑繁多, 又不注重休息保养, 身体只会更弱；三则, 也是最重要的，那一次中毒对皇帝的身体损伤太大了，几乎是不可逆的。
  长此以往，昭和帝怕是没有几年活头了。
  “陛下操劳过重，修养不足，前头又损伤了龙体，故而才会昏厥。臣先写方子，陛下好好用药，多加休养，再这般操劳下去恐怕是不行。”医正道。
  “朕知道了。”昭和帝没有太在意医正的医嘱，类似的话他听过很多回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何他还是清楚的。他转头问几人，“朕病了的事情可否瞒住了？”
  “陛下，消息都瞒住了。”苏常侍眼眶一热，心里难受，但他知道昭和帝有话要和两位心腹大臣说，于是忍着心酸跟着医正一道退下为昭和帝煎药去了。
  “你们也看到了，朕比不得当年了。”昭和帝感慨道。纵使是帝王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到头来黄昏渐暮，也难支一身，终归是要黄土下埋。
  “陛下。”
  秦右相和定北王心里也难受，他们都是一起陪昭和帝走过风风雨雨的人，现在回头看，大家确实都老了。青丝掺华发，大家都不年轻了。
  “风雨同舟，朕与尔等是一同走到现在的人，唯今朝堂，朕只有你们二人可信任托付了。”昭和帝说的是真心话，而这也意味着他要开始为选中的继承人铺路，托付江山以及身后事了。
  “陛下言之过早了。”秦右相不欲昭和帝继续说下去。可他自己也知道阻止的言语过于苍白，说言之过早，其实已经是时候了。
  倘若昭和帝身体情况一如往昔，秦右相的话确实没有错。可如今昭和帝不知道还能够支撑多久，为大魏江山计，为天下臣民计，应当早做安排了。
  这一点，在场之人内心无比清楚。
  “朕之十四子，夭者五，存者九，出众者唯四。嫡长子李赋，骄奢淫逸，志大才疏且勤勉不足，稍有成绩便志得意满，且易听信谗言；二子李咏，多谋善断，但计较太过，不能容人，不堪为君；四女李颂，文武兼备，然，不能为君；九女李辞，才智稍逊，心性上佳，可堪塑造，可为仁君。”
  昭和帝说出了自己对四个子女的评价，最后点出李辞。他看向秦右相与定北王，认真道：“朕之登位，几经艰辛，兄弟阋墙，骨肉相残，本以为此事不会在本朝重现。这，是朕之过错。”
  自古以来，储位不稳，国本难立。昭和帝心目中合格的继承人几易其人，最后造成手足相争，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昭和帝曾经自信于他能够掌控朝局，下面再如何闹也跳不出他的掌控。可他忘了，他会老，孩子们会长大，野心会长，会想要更多，甚至不择手段。
  这一切是他助长的。
  眼下，皇帝老迈，诸皇子皆已长成，昭和帝若想要皇位能够顺利地传到李辞的手中，他必定要做一番布置。
  七月十五，朝会照常举行。
  朝臣们亲眼见着昭和帝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部分人安了心，部分人则是暂时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人不死心，不动声色地窥伺天颜，企图在皇帝的脸上找到生病的迹象。
  朝会如常进行，各部参奏议事。期间，秦右相出列上奏，道是西北戎狄近来多有侵扰边镇，边镇守军多次击退，但仍然来犯，一次比一次凶猛。前些日子竟意欲攻入一边镇行烧杀掠夺之事，幸而守将反应迅速，将敌寇及时击退，但此战我军将士亦是伤亡不小。
  折子是西北快马加鞭送来的，到了右相的手里，还未来得及呈给昭和帝过目。但眼下在朝会上说也不迟，正好也与群臣议一议此事。
  折子呈到了昭和帝手里，几息过后，折子一合，皇帝问道：“此事诸位爱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昭和帝让朝臣发表意见，他们各有看法和主张，然后自然就吵开了。一时之间，朝堂热闹得又宛如菜市场。
  昭和一朝每每朝会议事，这种场面都是常态，老臣们都很淡定。
  大魏幅员辽阔，四周都有邻居。北边是戎狄，西南是南鹿国，南边也有不少小国，东边是大海，但海上也有不少岛屿，彼此勾连形成小国。东边与南边不足为惧，他们亦无征战之心，彼此与大魏互通往来，互市贸易；南鹿国近年来也安分不少，不在挑起战争；倒是北边的北戎，几乎与大魏是生死大敌，从前朝纠葛到今朝，是令两朝君主都头疼无比的存在。
  若说南鹿国的人像强盗，北戎可比南鹿国的人凶残多了，同样是叩边，南鹿国较少干杀人屠城这类丧尽天良惨无人道的事，北戎则是完全相反，夺一城杀一城，杀人绝户的事情干得极为顺手，让人恨之入骨也畏之入骨。
  先帝一朝时，北戎强大，常年入侵边关，甚至南下夺取三州十一城，屠七城。北方告急，幸而西北军横空出世，逐步扭转败绩，将北戎一步步打退，令他们退回了自己的领地。昭和帝继位后，极为重视西北的军备，为防止北戎卷土重来，特命定北王镇守西北。
  定北王赵阶在北戎那里拥有着赫赫凶名，他的爵位就是拿无数北戎人的头颅和鲜血换来的，一度听闻定北王的名字在北戎有着小儿止啼的威力。
  朝堂上有不少是从先帝那一朝过来的老人，对于北戎的凶残是深有体会的。大魏牺牲了多少的将士才换来今日的局面，决不能允许北戎再卷土重来。朝堂上武将也不少，大家都是血性男儿，哪里容得北戎如此挑衅，当即表示要打回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既然有主战派，也会有主和派，多数是文官，打仗费钱，况且西北毗邻河西之地，河西也算是富庶，战火一旦燃起来，势必会波及河西。况且北戎这次只是“小打小闹”，不宜贸然出兵。总之理由很多，他们能说会道，听着似乎也并非没有道理。
  他们在下面争吵不休，昭和帝一时决定不下，决定押后在议，朝堂这才恢复平静。
  “众卿可还有何事要奏？”昭和帝似乎有些疲惫，按压着前额问道。
  下列朝臣面面相顾，摸不清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好一会儿后，御史台的御史出列，奏道：“臣有奏，臣要弹劾常郡王。”
  御史一说话，基本上就是弹劾谁谁谁的，大家也不意外。毕竟御史的工作就是干这个的，若是没有弹劾的对象，那就是他们失职，尸位素餐。只是这回大家没有想到御史要弹劾的人是常郡王。
  听到这个名字，好些人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这是谁，直到看见周王党不太好看的脸色时，他们才记起来常郡王这号人来。实在是常郡王出京就藩之后，似乎就没有什么存在感了。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难免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你要弹劾常郡王何事？”昭和帝感觉头更痛了，他都将这个儿子打发到偏远的封地上了，本以为他能够安分一些，果然是对他的期望太高了。
  “常郡王自就封之后，在封地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残暴刮民。身为一地藩王，非但不恤百姓，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将紘州赋税私自提高一成充实府库，致使紘州民怨四起；郡王府中人骄横无理，肆意欺压良民，更是纵马毁坏民田，殴打无辜百姓。常郡王本人更是当街数次强抢民女回府，家属若来要人则命人棍棒打回，致使惨死者七。”
  常郡王毕竟是天子之子，弹劾当朝郡王需要勇气，更需要真凭实据。御史不慌不忙地从袖口掏出另一封有些厚度的折子，要呈上给昭和帝。“臣为御史，不敢口说无凭，此乃紘州百姓送来的状书，请陛下过目。”
  苏常侍当即上前取了折子呈到昭和帝手里。
  “陈御史未出京城，如何知晓千里之外紘州之事？”周王为常郡王说话了，他看向弹劾的陈御史，“还是只凭一些尚不清楚身份的所谓‘紘州百姓’的状书便弹劾当朝郡王，未免太过草率了。”
  “臣所言，周王若是不信，尽可去查证。”陈御史也很硬气地回道。他是秦王的人，自然不会怕了周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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