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至怀也知道这一次纯粹是因为私事而动摇的主子的大局, 所以他为了弥补这个过错，自身也很给力。出事后他第一时间就叫人秘密快马加鞭，付出了跑死两匹马的代价把消息传到了周王那里。他自己也清楚, 他现在还不能倒，周王必定会保他。
  可这还不够, 刺杀亲王的罪名就算是周王坐实也绝对得不到好，他可比不上周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在知道高靖闻闯祸的时候后不过几息的时间，他就做出了决定，直接将高靖闻打死以示清白，这样周王为自己说情时也好有足够分量的由头。
  事实上周王党对于保下高至怀在江南的地位心里也没有足够的把握。陛下最是厌恶兄弟阋墙之事，上一回雍王在就封途中遇刺就已经让陛下龙颜大怒了，虽然暂时查不出幕后黑手，可陛下后面陆续发作了一些人，像是知道些什么, 着实让他们战战兢兢了好一段日子。
  上一回陛下的气还没出完，这一回又有脑抽的要行刺雍王。依照陛下对雍王的宠爱, 怕不是怒上加怒, 高至怀十有八九讨不到好。
  可人还是要争取保一下的。
  他们可以说此事乃是高至怀教子无方, 也仅仅是如此而已。好在这个愚蠢的儿子也是刚认回来不久的，正要说这儿子是自己教养出来的也算不上。更何况, 高提刑深感有愧圣恩，这个干出大逆不道之事的儿子被他亲手忍痛正法了。
  这样难道还不能彰显高提刑的清白与忠心？
  李辞的折子递上去之后, 在朝会上，周王党按照之前开会商量好的说法为高至怀辩驳，直接与秦王的人在殿上吵了起来。
  一方想要保下高至怀, 一方好不容易抓到把柄怎么肯轻易放过, 双方吵得差点将殿顶掀飞。
  在这之中, 总有几个人是稳稳不动的。
  秦右相是坚定的昭和党，身子站得笔直，轻阖眼帘，在这宛若菜市场吵闹的环境中不动如山。温止作为右相的关门弟子，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还有好几位地位高的大佬如周王、秦王也是不动的，他们也不会下场去炒作一团。
  昭和帝一直坐在龙椅上巍然不动，天子冠冕下的真颜让人看不清楚。苏常侍默默立在一旁，冷眼瞧着下面吵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他记得，陛下打开雍王殿下呈上来的折子时，只一息便雷霆震怒，现下却风平浪静。
  小面的一些丑角还在反复左右横跳。
  双方吵来吵去也决定不了结果，等了许久后，秦右相出列道：“陛下，此事该如何定夺？”高至怀到底是一方大员，是罢是罚总归只有天子说了算。
  “秦王，此事你认为该如何处置？”昭和帝先问秦王李颂的意见，让周王党的人顿时紧张起来。
  陛下他这啥意思啊，难道是倾向于赞同秦王的意见？
  秦王果然说出了周王党最不想听的话，“纵容其子公然行刺当朝亲王，罪大难容，宜罢黜降罪。”
  “陛下，非是高提刑纵容，秦王未免言过其实了。”周王党的人立即反驳道。
  “陛下请三思。”作为周王亲舅舅的宁国公出来说话了，“高至怀为一州提刑使，岂能因小儿之过而受牵连，轻易罢黜怕是会引起动荡。况且罪人高靖闻已经伏诛，理应宽赦才是。”
  宁国公地位不低，此言一出便有朝臣纷纷附议。
  “周王，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昭和帝朝周王投来淡淡一眼，询问他的意见。
  这已经快成为固定模式了。
  但凡秦王与周王意见不合适，昭和帝都要一一问过二人。
  周王手上紧了紧后又放松，出列道：“儿臣以为宁国公所言甚是。”
  “请陛下圣裁。”百官异口同声道。
  “行刺亲王，罪在不赦。高至怀教子无方，其子谋刺亲王，罪在当诛。念其在江南为政期间，护持一方，素有功绩，免于一死，罢去官职。”昭和帝一锤定音道。
  周王心下一沉，却无可奈何。
  散朝后，周王心里有憋着一股气步子越走越快，面色阴沉地回到了周王府。伺候的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做事，唯恐触怒主子惹来严厉责罚。
  “殿下，当务之急该是商量对策才是。”幕僚紧随其后过来劝道，“江南之事绝不可让人发现了，否则祸患无穷啊。”
  “父皇偏心至极。”周王挥手掀翻了茶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清明，“先生可有法子？”
  “事已至此，我们要赶在新官赴任之前将所有的尾巴扫干净。”幕僚直接指出了关键所在。他们没有了高至怀在江南操控和作掩护，一切都要面临暴露的危险。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心痛在江南步下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要掩埋，决不能让它们见光。
  新的雍州提刑使还没有任命，但新的人选他们十有八九争取不了。秦王的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的动作反而更要小心些，不能再让秦王抓到把柄了。
  这一次栽的跟头过于大了。
  这回生生被猪队友扯了这么大的一个后腿，周王内心对高至怀是有气的。可眼下不是发作他的时候，江南那边的扫尾工作还要他配合。
  “告诉颜值，他若不想同时失去两个儿子，就应该知道怎么做。”周王阴狠道。
  “是。”
  三品地方大员的罢黜由吏部拟发罢免文书，经过左右相核准签署，呈上御前用印后成为明发圣旨。五日后，罢黜圣旨送到雍州提刑衙门当众宣读，罢去高至怀雍州提刑使的职位，罪人高靖闻于菜市口悬首示众，从犯颜朗之褫夺功名，流放三千里。
  高至怀接了圣旨，他虽然预设过这个结果，可临到头心中还是不甘心。但当务之急是要进行扫尾工作，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怎的回来了？”张氏跨出门槛，一眼便望见了将近半月不归家的丈夫程植，面上惊喜。她本在屋里收拾，听到大门处有动静，却没想到是程植推门进来。
  程植一身风尘仆仆，头上戴着草帽，胡子拉碴，乱糟糟的像茅草堆，皮肤比刚出门的时候又黑了一个度，手上脚上都沾了泥巴，活像是刚从田里干农活回来的。
  张氏上前帮他拍尘土，一边让他进屋把脏衣服脱下来，埋怨道：“不是说去查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挖矿工。晒得这般黑，整个人都快成煤炭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慎言。”程植面色微变，严肃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张氏习惯了丈夫经常说话不说明白，她也不追问，应下了。“饿不饿，锅里还有些面条，我放点肉进去。你先去洗洗，洗好了就可以吃了。”
  “最近城里可是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张氏把程植换下来的衣服拿去先泡着，坐到了吃得正香的程植对面说道。
  “何事？”程植头也不抬问道。他这些日子带着人一直在山里转悠，还要小心隐藏行踪不能让人发现了。山里蚊虫毒蚁多，日头也毒，遭了不少罪，好在并非是一无所获。
  “高靖闻在四海烩行刺雍王，事后高提刑亲手把这儿子打死向雍王请罪。昨日圣旨才到，陛下罢免了高提刑的官职，把他贬为白身了。”张氏说道，“高靖闻的人头现在还挂在菜市场口子那里，我远远瞧了一眼，可吓人了。”
  “什么！”程植手里的筷子都掉了，“坏了坏了。”说完就往外边跑，“我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的，最好哪里都不要去。”
  “诶诶诶。”张氏一头雾水，两三息的功夫人都跑没影了。
  跑出家门的程植马不停蹄地朝着雍王府奔去，中途还扯上了石扬。两人火急火燎地要求见雍王，门房通传允准后便放行了。
  “快，赶紧的，磨磨蹭蹭的是想挨打么？”密林中，一处山谷环抱的旷地上，身穿吏服的差役肆意甩着鞭子，在空气中抽打出“啪啪”的声音，落在皮肉上直接抽开了一条骇人的血痕，与旁边的旧伤痕犹如一条条粗壮的蜈蚣盘亘在干燥的肌肤上，看着便让人害怕。
  “啪啪啪。”差吏心情不好，连连挥舞几下，受鞭的人终是承受不住，昏倒在地。
  差役见状大怒，举起鞭子正要继续抽打，被一只手抓住了胳膊。
  “你想把他打死么？”
  “打死又如何？深山老林里随便刨个坑埋了就是。”差役显然不在乎这些人的命，视如蝼蚁。
  “你小声些。”另一人色变，谨慎环顾四周后，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压低声音道，“现在风声紧，千万别惹出什么乱子。”
  “能出什么乱子？”差役依旧不以为意，“这些人可不是什么良民，好些死囚还应该庆幸，起码他们在这里还能活着，否则现在早在断头台上没命了。”
  “总之还是谨慎些好。”这人显然知道些什么，可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雍州城里似乎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这几个月来上头做事明显小心翼翼许多，对矿场的监管更加严密了。一日中早中晚都要进行人员人数的清点，可谓是谨慎之至。
  他抬头四望，四周都被山林严严实实包围着，只有东面山体裂开的一条狭窄的道路可以通行，派了重兵把守，出入都要严格检查，核对身份。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野兽出没的密林深处会有一处含量丰富的金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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