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那时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等到主子让他进院子里时，他才发现，向来衣裳整洁的主子身上染了血, 落在青色的儒士衫上更显触目惊心。地上趴着一个人, 浑身鞭痕累累, 衣袍连同血肉一起绽开，已经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主子。”管家认出来地上的人是谁，却没有多问。
  高至怀看都不看地上的人一眼, 径直将手上热血的马鞭扔到管家的怀里，语气尽是无情的冷漠，“待会衙门的人上门, 他们若是要带着这个孽子，不要拦着。”
  “是，小的知道。”管家低眉顺眼道。
  公子这趟出去怕是惹了不得了的祸回来, 主子都保不住他或者是保他代价过高，不值得。既然主子发话要放弃公子，管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于是在郑捕头带着人马上门时, 管家一路将他们带到了高靖闻的院子里, 见到了半死不活的高靖闻。
  郑捕头的脸色暗沉如水, 握着刀问道：“敢问贵府公子这是发生了何事？”
  眼前的高靖闻仰躺在床榻上，大热天却是盖着厚厚的被子, 只露出头在外面, 面色惨白如纸, 嘴唇苍白起皮, 左脸上横亘着一道骇人的口子, 足足有一寸长, 皮开肉绽的, 里面的骨头都隐隐现出来了。伤口没有做什么精细的处理，随便撒了些止血散在上面。
  郑捕头行伍出身，眼睛多尖，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是让人用特制的马鞭抽出来的。真是因为看出来了，大热的天硬生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前脚高靖闻手上受伤从四海烩回到高府这才多长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一个时辰，他就变成这样了。
  这是谁下的狠手不言而喻。
  郑捕头最好还是带着自己的人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了。没有办法，这高靖闻眼看着被自家老子打得快要死了，他们若是将人带回去，若是人在半道上直接就没了或是死在知州衙门的大牢里，无异于自己给自己惹了一身的腥，知州衙门也不干这亏本的事情。
  半夜里，高靖闻咽气了。
  与此同时，知州衙门的大牢深处，潮湿阴暗的环境里滋生了许多喜欢阴暗环境的生物，蛇虫鼠蚁时常出没，尖牙利嘴的大老鼠更是此间常客，嘴里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饿极了咬你一口更是常有的事情。
  任何牢房都一样，越是深处关押之人便越是要犯，他们所犯的罪行足以杀头流放。知州衙门大牢最深处的一号牢房时隔三年终于迎来了它的房客，上一个房客还是因为抢劫并连杀九人才被关进来的。
  “梆梆梆，三更天，国泰民安。”更夫打更的声音从狱墙上一个巴掌大的洞口漏进来，牢房里光线昏暗，外头明亮的月光也透过那个洞口在地上照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圈。角落里，蓬头垢面的颜朗之蜷缩着身体，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唯一的光亮，不停地颤抖。
  这时，一只肥得皮毛发亮的老鼠从刷的一下从颜朗之的腿上爬过，直吓得他浑身哆嗦，跳了起来坐着缩到角落里。
  颜朗之从四海烩被带到知州衙门大牢里后，他就直接被扔到了这里。他知道这里是大牢的最深处，他进来时引发的动静让路过的牢房里的囚犯纷纷从里面伸头出来看他，不少囚犯看见他身上穿的衣料还颇为惊奇，胆大地直接吹口哨朝他喊，“哟，这是哪家的公子哥犯了事也被关进来？真是稀奇，平生未见啊。”
  他哪里遭遇过这些，哪怕是上一次他杀了人进了牢房，谁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的，好酒好肉一应俱全，被子都是新的。哪像现在，他看着这些囚犯张张散发着恶意的脸庞，瘦得皮包骨，张口便是恶心的大黄牙或是黑牙，全都一个个冲着他呲牙笑。
  他不要在这里，他不能待在这里。
  爹呢，爹什么时候来救他？
  牢狱里的牢头还是那么几个，可他们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可说那嘴里出来的话却是恶狠狠的。晚间他们给他送饭，从口子里递进来，用力一推，一半的饭菜就洒在了地上，颜朗之当即脸色就变了，想要呵斥他们，却听到他们的嘲笑。
  “颜大公子，你还以为这是上一回啊？”牢头的笑声在这片黑暗中十分响亮，颜朗之也只能看见外面的一点黑色的影子，“这一回你可没有上一次那么好运了。啧啧啧，冲撞雍王殿下，竟然还在殿下面前挥舞棍子动刀子，也不知道严侍郎还能不能保住你的命哟？”
  颜朗之饿得肚子咕咕叫，这是他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这般难受至极的感觉，他忍着恶心将地上的饭菜拿起来，一闻便有一股酸臭的味道冲上他的鼻子。
  饭菜是馊的。
  他当即就连着碗将饭菜摔倒地上，外面的牢头还没有离开，见此也只是道：“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公子，有的给你吃就不错了，不吃拉倒，反正今天你就这一餐了。”
  说罢便扭头离开了。
  “回来，你回来，给本公子回来。”颜朗之扑到铁制的监栏上大喊，回声一阵一阵的，可惜牢头没有回应，有的只是时不时传来的嗤笑声。
  四周都是黑洞洞的一片，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无边的恐慌降临到颜朗之的身上，让他崩溃大哭。可哭完了他又不断告诉自己，他爹不会不管他的，他很快就能出去了，就像上一次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的牢狱里突然出现了一阵响动声，听起来是锁链碰撞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油锅突然沸腾起来，随即监牢热闹起来，时不时伴随着狱卒呵斥鞭打囚犯的声音。
  “大人，您这边请。”
  牢头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后头跟着一个全身罩在黑袍子里的人。两个人一路向前，直至最深处。
  牢头道：“严大人，前边就是颜公子所在的牢房了，您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我知道了，有劳了。”
  颜值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牢头，牢头眼睛发亮接了过去，并道：“时辰到了，小的会再回来的，就不打扰您和颜公子说话了。”
  说完，举着火把将监牢三面墙上挂着的火盏点亮，拿着钥匙打开了门，之后便离开了。
  “爹爹爹，是您吗？您终于来救我了。”牢头走后，颜朗之连滚带爬扑到了颜值跟前，他死死地巴着监栏，迫切地喊道，“爹，我真的不知道她就是雍王，我真的不知道啊。要是早知道她是雍王，儿子怎么敢去她面前放肆。爹，你要救我啊，都是高靖闻干的，我只是、只是……”
  “蠢东西。”颜值抬脚朝他身上猛力一踹，直接将颜朗之踹翻在地，他怒不可遏地指着颜朗之诘问道，“这时候你不是该在书院里么？谁让你回来的？谁给你的胆子回来的？”
  “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每发问一次便踹上一脚，颜值最后怒吼道。
  “爹，爹，我知道错了。”尽管身上很痛，可颜朗之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肯定会好好读书的，再也不惹是生非了。爹，你救救我啊，我还不想死。”
  看到儿子的狼狈样，颜值终究还是心软，他对着这个幼子更多的是怒其不争。“现在，你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始末全部告诉我，一丁点都不能有遗漏，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是是是。”颜朗之忙不迭地点头，赶紧擦了一把脸，将他从书院回来到遇见高靖闻再到一起带人去四海烩的前后经过毫无遗漏地说了，“爹，动手的都是手底下的人，他们也只是跟四海烩的人打起来了，后来是高靖闻急红了眼冲上去动手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干。”
  “早让你不要跟高靖闻混在一起，他们高家的人是那么好相与的么？”颜值恼怒于颜朗之对他的阳奉阴违，如今惹出滔天的祸事。
  但现在多说无益，他又问道：“高靖闻为何会动手？”
  “他一直记恨苏家不肯将孩子交给他抚养。”颜朗之现在想起此事便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若是他不假装什么兄弟义气便不会有今日的祸事。
  “爹，您一定能救我的吧？”颜朗之目光热切饱含希冀望着颜值，迫切地追问。
  面对幼子这般殷切得到肯定回应的目光，颜值很想向以前一样给幼子肯定的答复，但是这一次，他知道不行。
  行刺亲王，那是足以牵连全族的祸事。
  可这个儿子是妻子留给他的孩子，从小他就对这个孩子多有亏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绝路。
  “你先在这里好好呆着，爹会想办法救你的。”一炷香的时间准备到了，牢头已经在打暗号了。颜值转身掩饰性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转头叮嘱颜朗之道。
  “严大人，时辰已经到了。”牢头回来了。
  颜值颔首表示知道了。
  他这回是走了宋知州的关系才争取到这一炷香的时间，更要夜里三更前来。毕竟这是若是让雍王知晓了，怕是又一次触怒雍王。
  一夜过去，鸡鸣报晓，天光乍现，一日又拉开了序幕。
  李辞刚从雍王府的被窝里爬起来，洗漱的当口梁长史便匆匆赶来，道是宋知州求见。李辞拧帕子的动作顿了顿，问道：“可有说是为了何事而来？”
  “为了殿下在四海烩受惊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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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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