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战(二)
作者:席音      更新:2022-04-20 09:39      字数:3324
  一道惊雷冲破云层, 精准狠厉地劈在宫殿顶上,顷刻间, 屋梁断裂, 其下数名刀剑乱舞的死士被尽数掩埋,连尸骨都未留下。
  肃杀之气滔天,男子单臂高悬, 衣袂翻飞, 姿态霸气如弑神罗刹。
  他狭长的凤眼奇亮,缓缓落手间, 再度掀起一阵狂风暴雷。
  仿佛天地之气都尽在他手下, 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
  “……死士, 杀尽了……”
  在他身后, 紫袍银甲的男子喃喃, 桃花眼微瞠,注视他的眼神变得尤为复杂。
  这当真是人能有的力量吗?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他连脚步都没挪动半下, 仅靠呼风唤雨就把那群怎么也打不死的死士剿灭了……
  “孽瞳之力, 本就非常人能抵抗……他如今不过才只用出分毫, 还没真的动手。”
  秦放原本想帮忙, 然而自江厌离出手起才发觉压根没有这必要, 因此索性也退到一边与齐衍观战。
  沧桑的眼眸定定望着前方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时光, 忽然一阵恍惚道。
  闻言,齐衍挑眉,颇为探究地看向他。
  察觉到他目光, 对战百万敌军也不曾惊慌过的大将军, 却是罕见地严肃了脸色。
  “靖王爷,还是对皇族秘史关注太少,还不懂得你面前这一位,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幽幽道,引得身旁男子剑眉挑更高。
  听出他话里有话,齐衍俊脸微凝,若有所思地转头望了江厌离一会儿。
  末了却什么也没说,而是抿抿唇,眯眼瞪向对面的另一人。
  国师深紫的长袍被风撩得翻飞,此刻亦是双手平举,于身前挥出一道奇异的暗紫法印。
  “……齐厌,你这怪物……”
  他嘴唇颤抖,喉间挤出的嗓音嘶哑如发自地狱的低吼。
  “本座便是死,也必要带着你垫背!”
  说罢,口中念念有词,霍然击掌将法印朝前推去。
  江厌离凤眸眯了眯,不紧不慢一抬手,指尖旋出一团烟雾直冲前去。
  二者相接,竟是一阵金光炸裂,双方都被溃了势。
  “齐衍。”
  玄衣男子薄唇轻启,嗓音淡淡道。
  被点到名的人脊背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剑,强抵着两道力量对势所迸发出的冲击,直直朝前刺去。
  剑尖舞若挑花,势如破竹,所指的方向正是赫坦心窝。
  国师反应迅速,飞快一闪身从旁避过。然而不等他得以放松,余光忽见一阵朦胧,铺天盖地的粉末便随着狂风弥散开,全然吹扑到他脸上。
  “……成了!”
  齐衍惊呼,随后扛起倒地不省人事的皇帝运起轻功,两个纵跃跳回江厌离身边。
  “成了!药粉撒出去了!”
  放下肩上人,他眼圈通红,激动得浑身发颤道。
  边说着,边紧紧盯着国师观察。
  然而想象中药粉生效,那人□□腐蚀溃烂的场景却并未出现,反倒是他拂袖抹了把脸,再抬头看来时,布满刺青的脸上现出抹极为阴戾的笑。
  “成了?”
  他似笑非笑,语毕后黑眸深深,意味深长地启声。
  ……赫然一副毫发无伤的姿态!
  见状,男子脸上的欣喜蓦然凝固,难以置信地瞠大了眼。
  “……怎么会……怎么会没有用??!!”
  齐衍单手握剑,手骨都捏得泛白,愕然呢喃时,几近目眦欲裂。
  听闻他不敢相信的惊呼,国师对此极为满意,嘴角古怪地扯了扯,笑得狰狞又快意。
  “要怪就该怪你们愚笨粗心,竟然派了唐语凝这么个愚蠢货色暗中行事,才教本座想通了你们的计划!”
  男人嗤笑,一时过于得意,将经过娓娓道来。
  “我原本想不通你们偷盗夏卿尸首有何用处,是她行事败露受拷问时,狡辩说许是你们要借此治江婉寒毒……寒毒能不能治我不知晓,但魔人血肉炼药可化我肉身,这点我倒是想得通!!”
  “明白了这一点就好办多了。本座料你们将要对我用药,所以提前穿了一层蜡衣,来放着这一手……”
  边说着,他边用指甲在脸上划了划。
  只见薄薄一层无色的蜡便被刮下,露出其后肤色稍深的真实皮肤。
  见状,绛紫战袍的男子再顾不得深究他提到的唐语凝之事,俊脸一白牙关咬紧。
  “不好!他没中招,我们的药已经用尽,只怕——”
  话音未落,却在他转头望向身旁两人时戛然而止。
  秦放和江厌离俱是一脸平静,一个面容冷峻肃穆,一个俊脸淡漠疏离,仿佛都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江厌离眉眼始终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目光自齐衍手中已然空空的药瓶掠过,投在赫坦身上时,瞳孔微微一跳。
  “这么说来,你是提前就此防了一手?”
  他的反应实在过于平静,平静得怪异。
  国师原本嚣张的笑意渐散,阴沉黑眸定定凝着他许久似在思考,随后尖着嗓子开口,语气冷沉如冰。
  “你还有什么打算?本座修习异术数百年,你当真以为单凭你这种怪物能将我奈何得了?!”
  说时,他好似回忆起什么,语气越发憎恨轻蔑。
  “你齐家注定要栽在我手中,无论是你,还是你那心狠手辣的父亲,抑或是如今齐盛北这昏君……”
  齐衍瞳孔一缩,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齐家?”
  他怔然,终于好像抓住了什么一闪而逝的头绪,震惊无比地看向江厌离:“你……”
  “哈哈哈!你莫要说事到如今还不知道,他算来该是你叔祖,是你老子的亲叔伯!”
  国师仰天大笑,随后也不等人回话,咬牙切齿将当年事道来,字字句句皆憎恨——
  “齐厌,你不是想知道,为何南阳开国□□戾帝,你的生父对你如此狠心,舍得在你尚处襁褓就把你扔给本座,自小训练成皇室的一把刀?”
  “因为你克死了苏察娜,克死了你生母,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净化魔丹诅咒的至阳母体!”
  “这世上,最恨你的是你亲爹,因为你毁了他为齐氏血脉绵延布下的局!!!”
  男人声嘶力竭地吼,说话时瞥见对面男子越发阴沉的俊颜,胸中一阵舒畅愉快陡生。
  压抑过久的憎恨厌恶一经倾诉,便再也停不下来。
  他不顾身处战场,只是絮絮叨叨地说,当着周围满朝文武,士兵将相所有人的面,毫不克制地揭露着那段皇家谜辛。
  撕下的也是江厌离最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从来不是个被人期待的存在。
  可最恨他的,不是被逼和亲又怀胎诞下他的西域公主,而是他的生父,南阳的开国帝王,本该视长子为珍宝悉心照料的戾帝。
  那年戾帝得长子,怀着莫大的期待希望他能继承生母至纯血气,将南阳从他而起的魔气净化。
  戾帝服下的魔丹是诅咒,不止使他自己日日疯癫,更将让每一代的南阳长子扭曲疯魔,于成年后十五年内暴毙而亡。
  所以他需要一个能打破这咒术的孩子,即使一个不成,也要第二个。
  可万万没想到,公主诞下的长子就是千年一现的孽瞳,还直接让她自刎,直接断了所有后路。
  ——“我齐氏江山注定不能长久……可朕偏不服!既然他毁了我净化血脉的路,那就让他生生世世做皇室的刀,卫我河山,护我皇权!!!”
  于帝王只是一声令下,而于江厌离,却是百年的折磨桎梏。
  ……他生来本是南阳最尊贵的太子,此前的漫长岁月,活得却卑贱如狗,连姓氏名讳都被剥夺。
  所以这天下于他,又有何珍惜的必要?
  “齐厌……你是个怪物,你原本就不该降生于这世间!”
  国师骂得畅快淋漓,五官都因此更显扭曲:“你的亲爹都不要你,你凭什么还苟活于世??本座走至今日已是穷途末路,既然如此,不如代他行完未尽的事,送你一道下地狱!!!”
  音落,他似是下定决心,不再收手克制,彻底催发功力以手画印,准备以全部的法能对他使出一击。
  毕竟肉身不毁,魂魄就不散,他们再是重伤他也除不掉他。
  国师阴恻恻地笑,眼底一抹势在必得的狠厉。
  然而即便到此关头,江厌离仍是一副淡定模样,黑眸空茫,目光散漫仿佛落在虚空。
  “地狱何须你送我下?我原本便是自炼狱走出之人,如何进出,难道不比你清楚?”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舒缓平淡,只渐低的尾音透露出心中暗藏的思量些许。
  跟随他这些时日,齐衍也已对他行事有些了解,因紧张绷紧的下颌松了松,诧异似地看着他。
  这回江厌离终于不再无视他注视,斜睨过来,唇角含笑。
  “我们当真没有药了?”
  他幽幽低语。
  秦放亦是霍然出声嗤笑,这一声如棒槌迎头打在齐衍脑海,他方才回想起来,前两日那场窃药风波。
  当下双目一瞠,满眼复杂地抬头直视着赫坦。
  妖风阵阵,电闪雷鸣,不知何时一阵暖香四溢,女子青色的纱裙漫天飘舞,一如她身姿轻盈灵动,脚尖腾挪若天女散花。
  国师全心催动术法,丝毫未察觉到有人接近。
  待到有所反应时,为时已晚,女子柔若无骨的手臂自他脊背轻轻攀上,巧妙地擦去他浑身薄蜡,转而敷上层层厚重的药粉。
  “大人,您可知晓,送您下地狱这一天,奴也已等了多年?”
  美人呵气如兰,嗓音婉转间,吐出的却是冷彻人心的话语。
  赫坦肌肤一瞬间开始溃烂,他强忍着剧痛下意识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娇美容颜,目眦欲裂——
  “……碧儿!!!!!!”
  响彻云霄的怒吼声中,江厌离弯眼轻笑。
  神秘人……终于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