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宫
作者:席音      更新:2022-04-20 09:39      字数:4162
  帝宫之上浮云涌动, 天方才蒙蒙亮,金光便自天际一线映下, 照得漫空彩霞璀璨。
  一缕日光自云洞直射而下, 正正笼罩住金麟殿。
  殿门巍峨大敞,守卫披甲戴锐,百官朝服穿戴齐整, 双手平举齐声高呼, 行礼声震天,响彻云霄——
  “吾皇万岁, 万万岁!”
  仪仗摇曳, 成排侍女提灯躬身, 簇拥着男子自台阶步步走来。
  龙袍加身, 金冠熠熠, 帝王抬臂扶住随侍手掌, 形容清瘦而不憔悴,文弱却非可欺。
  天子之姿,终究尊贵霸气, 令人生畏。
  众臣不敢直视, 只用余光怯怯偷瞟, 待大致看清来人装束, 个个俱都暗自震撼地瞠大眼。
  ……陛下他, 穿了龙袍……
  他们没人敢说话, 殿内几乎一片寂静, 所有人却都在此刻达成了奇异的默契,想着这同一件事。
  众所周知,自多年前南歌公主殒命, 少帝哀痛至极, 就此封存龙袍金冠,常年以白衣黑裘示人。
  他怨恨代表皇权的一切,始终认为公主之死与之有关。终年素黑搭配,也是暗示丧服戴孝,在无声地抗争与控诉。
  可今日是何日子,他罢朝数日难得再露面,竟一反常态地真正拿出了帝王架势?
  群臣暗自猜测,不由得暗暗提起谨慎,小心唯恐触怒圣上。
  “众爱卿,平身吧。”
  于龙椅上坐定,年轻的帝王轻咳两声,淡无血色的唇瓣开合,启声道。
  尽管殿内安静,他的声音得以清晰传入每一人耳中,但那嗓音里的虚弱与力不从心,也仍已令所有人意识到。
  百官称谢,过后抬眸望去,看着他的眼神情绪各异,却都有一丝共同的探究。
  “休朝数日,朕身为君王,甚感惭愧。近日来朕龙体越发抱恙,想来众爱卿应当也有所听闻。”
  皇帝不以为意,无视众人目光平静开口。俊秀的眉眼间,云淡风轻,似乎谈论的并非自己而是他人。
  朝中从臣子到宫人,个个闻言都面目凝重,屏气聆听。
  到底他是帝王,是南阳正统的真龙之子,齐氏根正苗红的继承人。帝王病重,为人子民终究心痛叹惋。
  “……正因如此,经与国师商议,天降示意,为保我南阳山河祥瑞……朕决意禅位于珍妃腹中之子,今日由众爱卿亲眼见证。”
  此话一出,方才肃穆安静的大殿,霎时如炸开一道惊雷,惹得群臣纷纷变脸拼死规劝。
  “陛下,使不得啊!!!”
  “禅位乃国家大事,还请您三思啊!!!”
  “陛下,且不说您现下尚还安好,珍妃腹中子男女未辨,资质也无从知晓……您怎可如此草率便将南阳江山移交于此子啊?!”
  ……
  一片嘈杂喧哗声中,忽而一阵脚步声齐响,众人回首,就见国师紫衣飘摇,领着长年随侍的一众死士走上金鳞殿来。
  “众位大人莫要再议,禅位之事乃天道示意,本座近日夜观星象,已参透其中奥秘……何况此乃陛下旨意,为人臣者,怎可忤逆君主,再有异议?”
  男人朗声高呼,一边说,一边不顾礼法径直走到皇帝身旁,略行一礼便站定于龙椅旁。
  与他动作同时进行的,是随他共同上殿的死士们如潮水般四散,片刻就将大殿所有出口牢牢把守住。
  见此情景,本就已混乱的殿内气氛更加紧绷,众臣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或惊恐或愤怒地吵成一团。
  “国师这是何意?!天子在上,岂容你这般挑衅?!你眼中可还有国法??”
  “大人,小的多年来与您交往甚密,您、您可莫要连小的也不放过啊!!!”
  “何来的所谓禅位?!是你这奸臣胁迫皇上,对不对……”
  ……
  “陛下,事已至此,您应当也不想再拖,以免额外害了更多条性命,对不对?”
  听闻耳畔无数哭喊叫骂声,赫坦并不在意,居高临下地负手睨着眼前人,嘴角含笑道。
  他的目光自皇帝金冠一扫而过,随后越过他径直投向前方。
  那处守着名宦官,两人视线相接,他会意地点点头,咂咂嘴扯开嗓子高呼。
  “呈诏书上殿……”
  齐盛北闻言,也微微勾唇笑开。
  “国师好手段,朕原以为你多少还是会收敛掩饰些,没想到时至当下,你竟连装都懒得再装……”
  他坐久了有些脱力,索性往后一靠,整个人贴着椅背幽幽看向他。
  “你拿这些官员性命要挟朕?朕以为你今日让他们来,本就是做的不放过任何人的打算。”
  “放不放过,还要看有些人识不识趣。”
  赫坦黑眸阴沉如旧,今日却似隐隐多了些快意的华光。
  他意有所指道,说话间瞟了眼底下神态各异的官员,复又凝向他:“这有些人里,自也包含了陛下。”
  说罢,布满刺青的脸上,狠戾一闪即逝。
  “朕如今身在你手,难道还有选择的余地?把诏书取来吧。”
  皇帝仍旧是笑,黑眸却是冷沉一片,笑意不达眼底。
  见他如此顺从,国师倒是稍稍有些诧异。
  他眯眼打量他许久,既不命人呈上诏书,也不说话询问他有何异,枯枝般的手细微动了动,忽然出其不意地探出,捉住皇帝搁在桌上的手腕。
  “陛下如此顺从,倒教臣觉得有些意外。”
  赫坦语气深不可测,掌下握着的男子手腕因久病而骨瘦如柴,因此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攥得他骨头作响。
  阵阵剧痛如挫骨,齐盛北脸色越发苍白,冷汗如雨点般滑下额角。
  “……国师……是何意思?”
  强忍着疼痛,他咬牙问。
  闻言,秃头男人神情更加阴兀,又注视他少顷忽然松手,将他如破败的玩偶般狠狠推砸到椅背上。
  “你定有诈!!!”
  他蓦然怒声斥吼,似是极其笃定的样子。
  边说着边击掌命人将金鳞殿团团包围,而后单臂发力揪住皇帝领子将人拎起。
  “以往侍奉你那小太监何在?!昏君,你瞒着本座耍了什么花招??!!”
  “哈哈,哈哈哈……”
  终于地,见事情败露已无转圜余地,皇帝不再克制,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笑得酣畅淋漓,连原本毫无血色的双颊都微微泛起红晕。
  在国师几近杀人的注视中,他吃力抬手,搭在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臂上,意味深长说。
  “赫坦,你千算万算,终究是棋差一招……你当真以为即便朕今日签下了禅位诏书,你便可高枕无忧了?”
  见男人暴怒之中似乎还有些微惊疑,他又是一阵笑,笑够了,方才凑近他一字一顿道——
  “没有玉玺印章,你拿什么证明,这是朕下的旨意?”
  ……玉玺!!!
  国师双眼一瞠,脑中仿佛被人一棒敲下,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什么。
  他是要胁迫皇帝写诏书禅位,才能名正言顺地扶持珍妃之子上位……可另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便是玉玺!
  玉玺是皇权象征,亦是天下人唯一信服的依据,缺了这样,再是皇帝如何口传笔授也不能生效。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竟是在这里给他摆了一道!
  “玉玺在哪儿?!玉玺在哪里???”
  赫坦暴怒至极,手臂青筋迸起更将皇帝拽起些。
  后者已然寿命无多,此刻被他一通大力粗暴的摇晃颠得脏腑受气,哇地一声呕出一口污血来。
  然而尽管如此,他却始终在笑,笑得愉悦无比,畅快万分。
  “哈哈,你找不到,朕也找不到,朕早就命人将其藏起了,谁也找不到,找不到……”
  ……藏起??对了,那个小太监……
  灵光一现,国师脑海闪过那名常年随侍帝王身侧的年轻宦官。
  当即目眦欲裂,怒火滔天。
  瞪眼怒视着掌下男子疯狂又快意的笑脸,他气得咬牙切齿,死死掐住他脖颈便把人举到半空,沉声嘶吼。
  “……你找死……你找死!!!”
  “……你…也…不…得…好…死……”
  皇帝干瘪的俊脸涨红发紫,双眼也充血泛红。
  他死死瞪着掐住自己的人,尽管已缺氧至濒死,仍竭尽全力挣扎着道。
  寥寥数语,道尽了刻骨铭心的憎,与永世不灭的恨。
  赫坦面色铁青,手掌不断用力,几乎就要结果了他。
  砰——
  突兀地,一枚飞镖自殿门口飞射而来,他一愣,迅速闪身躲避。
  这一避便使他松开了手,教皇帝重重跌在地上,滚到台阶以下。
  “谁?!”
  国师怒极,转头狠狠瞪去。
  一抹淡紫缭绕,女子身着骑装,于半空缓缓降落,长靴点地时,束成马尾的黑发摇曳,甩出一片英气。
  黎歌收回掷出后又回旋归来的飞镖,乌眸寒冷如冰瞪视着他,冷艳丽颜之上,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是你……”
  男人眯眼,眸光诡谲。
  不等他说话,忽然一道低磁男声幽幽传来,只靠嗓音便似攫取了世间所有的注意力,引得在场之人俱都僵住,呆呆看过去——
  “黎歌,退下去寻药吧。此处交由本君处理。”
  赫坦原本满面暴怒,听闻此言忽然脸色一僵,怒红褪去,只余下一片凝重的黑与青。
  他不说话,阴沉黑眸死死盯着殿门口,似在等待着什么。
  殿中侍卫与受惊过度的朝臣见状,也都纷纷僵硬转头,朝那处看去——
  只见一人踽踽行来,玄金黑袍,玉缕金甲,长身而立仿若降自九天之上。
  “……齐厌。”
  秃头男人嘴唇颤抖,半晌,声音逸出,咬牙低喃。
  来人单手拎一只银锤,悠哉似地把玩着,魅惑众生的俊脸笑意诡谲,薄唇轻启道:
  “赫坦,好久不见。”
  音落一瞬,周遭妖风骤然大作,吹拂屋梁嘶鸣如北海咆哮的巨兽。
  ……
  窗扇被狂风吹得大开,江婉心尖一颤,手下亦不自觉施力,将掌心串链扯断,佛珠滚落一地。
  “小姐!”
  圆圆与流景守在屋外,听闻里屋动静,对视一眼赶忙冲进来。
  江婉跪在蒲团之上,柔美的小脸微微有些发白。
  “小姐,您没事吧??”
  少女见状赶忙上前搀扶起她,扶着人往桌边上坐。
  “……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不小心把佛珠扯断了。”
  女子摇头解释,语毕顿了下,抬眼看向流景:“流景,怎么样?宫中可有消息传来?”
  “江尚功,您莫要着急,王爷他们出征也才不过两个时辰,便是战况有改变,也不会这么快来消息的。”
  少年温声安抚,边说边走到窗边,欲要将其关上。
  “是啊小姐,你就别担心了,姑爷那般神勇,又有王爷和秦将军他们助阵,定不会出事的!”
  圆圆闻言也附和道,生怕江婉等在屋里乱想急着了自己:“您昨晚一夜没睡,今早到现在也滴水未进,若是姑爷凯旋归来您却病倒,那就不好了!”
  “我没事,你们快再派些人去,务必要关注着宫里的情——”
  “……不对,花园有人!”
  两名女子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惊愕无比地齐齐看向流景。
  少年面露凝重,目光自窗户正对的花丛间,一道一闪而过的虚影收回,迅速关窗退回到她们身前。
  “来人,去搜查那边的花丛!!”
  他厉声呼唤,门外守卫的一众卫兵得令,分出部门往花园处去,余下的则冲进屋来将江婉团团围住以保护。
  尽管武功已废,流景仍旧习惯性地拔剑拦在她们身前,黑眸警惕地望着窗户。
  圆圆受到了惊吓却仍不忘护主,哆哆嗦嗦抱住江婉肩膀,仰头看着流景。
  “流景,怎么了?”
  “那边花丛有人影,不知是谁派来的人,要加以提防。”
  少年严肃回,身子往她面前更挡了挡,眉间杀意毕现。
  他话音刚落,只听院外一阵嘈杂,不多时方才派出的卫兵中,便有一人高声叫嚷——
  “流总管,人抓到了!”
  屋内三人一震,纷纷凝眸看向门口。
  片刻的等待,只见一众士兵押着一人闯进屋来,将其牢牢制住。
  江婉原本在紧张地观察,待那人进屋后抬起头,她杏眼一瞠,惊异万分地脱口而出——
  “锦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