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春溪村只待了六年, 但是李诗悦自认已经看透了这个地方。
  这是个很普通的小村子，有优点, 有缺点, 融入进去后也能衣食无忧。
  但是毫无疑问，它不适合孩子生活，尤其是季英子这样性格怯弱的女孩子。
  消息闭塞, 重男轻女, 教育观念落后。
  还有一些闲得没事做的中老年妇女，总爱开一些不合适的玩笑。
  李诗悦不止一次碰到有人和季英子说“等你爹妈生了弟弟, 就不会要你了, 小可怜, 你以后怎么办啊”之类的话。
  季英子哭过好几次, 她也和那些人吵过好几次,
  后来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再调侃季英子, 可是李诗悦觉得，这么个地方，还是不好。如果有机会, 她很想带英子回城里, 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城市。
  时间过去六年, 她放弃了这个梦想, 现在高考的出现, 无疑是给她的新机会。
  真的要放弃吗？
  李诗悦抬头看季修, 目光对上, 脸色变得坚定起来：“我一定会考上的！”
  季修满意地揉了揉李诗悦的脑袋：“很好，我们去书店。”
  这次李诗悦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唯一能做的, 就是好好读书, 等到高考恢复时，用尽全力去考，回报季修的付出。
  一家三口离开了黑市。
  走之前，特意找二狗打听了地方，然后往书店的方向去。
  距离十年动乱刚过去不久，但是社会已经大致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今年开春的时候，春溪村隔壁的小学还恢复了正常上课。
  既然学校正常上课，书店自然也能正常营业了。
  如今城里就有一家新华书店，只是刚开不久，到里面走了一圈，发现并没有李诗悦所需要的高中课本。
  季修找老板打听课本的事。
  老板意外的年轻，看了两人一眼，发觉两人的风采气质十分不错，应该是知青，恍然地点点头，指点道：“我这里没进那些书，你们要是想要，可以等我下周去进一批，或者说，先去老秦那里找找，说不定能找到旧的课本。总有些学生看不上读书，将书卖过去，老秦和我说过许多次，他那里的高中课本都快堆成山了。”
  “老秦是？”
  “水塔路那个收废品的老秦，就在这里两条街的地方，不远，你出门往左拐，遇见路过直走就能找到。”
  季修答好，谢过老板，表示先去那边看看，找不到再回来。
  “去吧去吧。”老板并不在意这些，挥挥手，又回到了柜台后面埋头看书。
  于是季修和李诗悦又去了所谓的老秦处。
  季英子人小腿短走不动，走到一半叫累，季修直接将人抱起来，一路走过去。
  到了地方，和老秦道明来意，老秦直接带着两人去了一个空房间，里面都是较为完整的旧书，一层层堆起来，分得还颇为仔细，据说是之前动乱的时候趁机收集的，不忍心浪费，一直留着，让他们自己找找看有没有需要的。
  季修听了他的话，颇为感叹地看了一眼老秦。
  虽然只是普通人，但是他们也在用微小的力量努力地挽救世界。
  老秦将房间让给他们，自己去外面忙活。
  等他走了，李诗悦兴奋地钻进了书里，小心地翻找需要的课本。
  季修和季英子无事，也来帮忙。
  经历一番折腾后，终于大致找齐了需要的课本，还找到几本适合儿童启蒙的童话书，带着黑白色的插图，看起来不错。
  至于高中的课本，季修多拿了一套。
  李诗悦问起的时候，他就理直气壮地说，他也想看看能不能考上。
  李诗悦瞪大眼，觉得他在开玩笑，只是不忍心打击他的自信心，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由着他去了。
  全部的书加起来一共花了一元二角钱，按斤算的，老秦还给免了零头，说欣赏他们这样的读书人，结个善缘。
  季修和李诗悦很高兴，谢了老秦，带着书离开。
  走到外面大街上，李诗悦抱着书，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芒，表情满是兴奋和期待：“以后我每天都要看书。”
  季修点头，目光扫过大街上，吊儿郎当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是找个地方歇歇，吃点东西再逛，还是直接回家？”
  李诗悦：“回家吧，外面的东西太贵了。”
  “那行，再走走就回去，来一趟城里不容易，家里缺什么都买一些回去，再去供销社买些东西给大哥那边。”
  李诗悦含笑瞥他，颇为诧异：“这么大方？”
  不等季修回答，她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赞同：“早就该这样了，这几年我们麻烦大哥多少次了。”
  季修摸了摸鼻子，笑笑不说话。
  他抱着女儿，和李诗悦一起往距离车站最近的供销社走，顺带回家。
  季英子搂着他的脖子，没听两人说话，一直看着道路两边，目不暇接，不时地指着陌生的建筑问七问八。
  “爸爸，这是什么？”
  “国营饭店，英子想吃吗，我们进去吃一点。”
  季英子摇头，她是个乖孩子，知道家里没钱，在外面从来不嚷着要吃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又指了一个地方：“爸爸，这里好多人。”
  “这是电影院，英子看过电影吗？要不要看？”
  这次季英子眼睛亮了起来，自豪道：“我看过！”
  咦？
  季修有点诧异，想了一下，想起两年前秋收赌场，生产队的确请人来放过两场电影，为季英子的记忆力有些吃惊。
  两年前她才三岁，没想到她竟然还能记得那时候的事情。
  季修亲了亲女儿的面颊：“我们英子记性真好！”
  季英子害羞地躲到了季修怀里，不好意思。
  说话间到了供销社，季修和李诗悦买了点东西，肥皂、盐、醋……都是常用的，能放很久。买完基本的东西后，按照之前说好的，还要买些东西给季家，李诗悦拿了一包白糖，一包花生，看到有瓜子，想起刚才黑市上看见的，有点嘴馋，顺带也买了一包下来。
  这下结账就比刚才买书贵多了，一共五块多钱。
  李诗悦心疼地付了钱，数了数剩下的钱之后，愁眉苦脸：“带来十块钱，花了一大半。”
  家里一共才五十三块钱的积蓄。
  而现在才刚开春，等下次发钱的时候，要到秋天了。
  季修也有些无奈，因为他到现在，其实还没想到做什么好。
  能赚钱的方式太多，他要在里面选择最不累、最轻松、最安全的方式，即便如此，可选择的也很多，让他迟迟无法决定下来。
  这大概就是属于全才的烦恼吧。
  季修在心里自卖自夸完了，回过神，忽然失笑。
  入戏之后，连他也皮起来了。
  ……
  带着东西回到家，天色已是暮时。
  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烧火准备晚饭，李诗悦见状，匆忙放下东西，也开始做饭。
  季修没闲着，和她说了一声，牵着女儿的手去季家送东西。
  一样样的东西拿出来，季家所有人围了过来，眼睛瞪大。
  不得了，季修竟然会送礼。
  黄桃花也是一愣，然后看着面前的东西，感动得满脸泪流，儿子长大了，终于懂事了。
  季修被他们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开口道：“东西送到了，你们看着分吧。”
  季爹摸着面前的东西，老脸感动：“有白糖、花生、瓜子……废了不少钱吧，要不然晚上留下吃饭吧，家里有菜有饭，让栋子去叫你媳妇。”
  季修拒绝：“今天累了一天，跑来跑去的麻烦，下次吧。”
  季爹有点失望：“那行吧，不过这些东西也不要全部给我们，你自己拿一点回去吃。”
  他抓起一把瓜子和花生，面露怀念，笑呵呵道：“这些东西，家里以前也种过不少，你妈还炒熟了，让我们带去看电影的时候吃。别人家都没有吃的，就我们有，可把那些人羡慕的啊。”
  嗯？季修诧异地看了眼黄桃花，脑海里有一道光闪过。
  瓜子、花生、电影……
  他沉默片刻，想到后世那几个著名的电商牌子，两只松鼠，千草味，良心铺子。
  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季修带着女儿回家，放小姑娘去院子里玩，走到厨房和李诗悦商量明天开始做生意。
  “黑市那里可以买到生的葵花籽，价格便宜，只要一角二分钱一斤，我们可以大批量购买，炒熟了之后，运到电影院门口去卖，只要和电影院打好交道，就没什么事……”
  时代的浪潮不可阻挡，自十年动荡之后，上面对投机倒把查得越来越松，像瓜子花生这种小东西，价格便宜，就算被抓到了也不会出什么事，交点钱就能出来。
  而且这东西看着没什么赚头，但是利润超乎想象。
  一斤瓜子炒熟了不过卖两角多钱，但是分成小包装，弄得精致一点，一斤分成五袋，一袋一角钱，对于那些舍得花大价钱来看电影的有钱人来说，一点也不贵。
  现代电影院里的爆米花就是这样，成本说不定还不到两块钱，卖给电影观众，利润翻十倍甚至二十倍。
  李诗悦本来还有点犹豫，听说没有危险，不会出事，就松了口。
  “那就先试试看吧。”
  季修嘻嘻笑，搂住她的腰撒娇：“媳妇，这事我一个人干不来，你要来帮我。”
  李诗悦有些不懂，眨了眨眼：“我能做什么？”
  “咳。”季修摸了摸鼻子，“瓜子花生这些东西，还得你来炒……我动手，怕把家里给烧了。”
  李诗悦失笑：“哪有那么夸张，你不就是想偷懒吗？好好好，我帮你一起炒。”
  季修：不是，我一点都没有夸张你知道吗。